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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端淑女史的话，父王也不再计较我要说什么，急匆匆跟着她出去探视母后，一时间侧殿内监和宫女也少了大半。秋夫人缓缓站起，走到我跟前，摸摸我的头说：“公主，我们安心等吧，王后吉人天相，一定没事的。”
我大脑一片空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应该很操心很焦急，但是我仿佛丧失了情绪一般，呆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秋夫人拉着我坐了下来，长久相对无言，只是一不留神，已夜幕沉沉。宫女将灯一一点亮，也有内监端来晚膳，我漠然嚼了两口饭菜，却尝不滋味来。突然之间，我打了一个机灵，也不急思索，脱口问向秋夫人：“夫人可知我娘亲的事？”
秋夫人出奇般淡定，仿佛我问的并不是什么出格问题，她放下双箸，缓缓道：“此事公主应该有些猜想，眼下我也不便多言，只想告诉公主，事出有据，待王后平安生产后，应该会亲口为公主解惑。”
我不再多问。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沉沉睡去。待到醒来时已是清晨，而我已在自己宫中。
“嬷嬷？”我揉了揉眼睛，发现春汐已在殿内侍候，只是神色困倦。“母后怎么样？”我匆匆起身趿上鞋，急忙问道。
春汐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欣慰和喜悦，冲淡了她的倦容。“王后于丑时诞下世子，医官说世子虽然早产身量瘦小，但好好哺育一定康健结实。”
母后真的生了个弟弟，我暗自嘀咕了下，又问：“母后怎么样？”
春汐显得有些迟疑，我急切道：“母后不好吗？我要去看她。”
春汐叹了口气道：“王后此番生产十分凶险，好在世子顺利诞下。只是王后产后大出血，伤了元神，到现在还未醒来。”
我的心突然像跌进了冰窖，泪水便肆虐开来。“那你回来干什么？”我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去陪着母后？”
春汐低下头，敛裙跪下道：“王后良苦用心，待奴婢日后再向公主说明。昨天王后刚一阵痛，就唤奴婢进殿伺候，对外是说奴婢有接生经验所以陪侍，其实是向奴婢交待一些事情。”
交待一些事情？难道母后知道自己此番生产凶险，未雨绸缪？
我定定地看着春汐，想听她继续说下去，谁知道她竟不再多言，只是劝我不要焦急，在宫中静候。
“那么，我可以先去看看弟弟吗？”我拉起春汐的手，几近哀求。
春汐苦笑着摇摇头，温柔地对我说：“公主，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奴婢现在也没法跟你解释。现在王后还未度过难关，宫中虎视眈眈，你和世子的安危是最重要的。现下世子被秋夫人照看，身边是王后得力的几个人，你的身边只有奴婢，希望公主一定要听奴婢的话，这几日就待在宫里哪也别去。如果王后平安，那么一切都好，倘若……”春汐叹了口气，继续道：“若有不测，奴婢会按王后的交待照顾好公主的。”
我不再坚持，因为我感受到春汐话里的份量。任性与焦虑是没有任何作用的，母后虽然人还昏迷，却于无形中传递给我力量和理智。
我选择抄书。一遍一遍地抄着《道德经》，渐渐地心沉静下来。静柔姐姐来看我几回，均被春汐以身体不适、嗜睡未醒等理由回绝了。据说她带了很多点心和小玩意儿来看我，可春汐都委婉巧妙地让她带了回去。终于，在母后生产的第三日，传来了好消息，母后苏醒过来，已不大碍，遣人传召我进殿。
好消息是贺莲传达的。我见到她时，她的模样略显憔悴狼狈，发髻也有些松散，一看便是几日衣不解带照顾母后的缘故。只是这时仪容不够整饬端庄的她倒没有先前那般惹我厌烦，反倒透出一丝亲切与信任，让我多出一份好感来。
不知是这几日太过劳累的原因，贺莲的话也少了起来，眼底眉梢也收敛了风情与娇俏，让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无端生出一缕担忧。去母后殿中路不知为何那样长，我既盼望着早点见到她，又无法控制地滋生出令人恐慌的怯懦。终于，我还是见到了母后。
她躺在床上，钗环尽去，长长的头发被梳理后散在枕头的一边。以前我很喜欢触摸母后的头发，黑亮而柔顺，像缎子一般，可是经历生产劫难的她连头发也变得干枯毛躁，就像她的容颜，惨白无血光彩尽失。
我美丽的母后看来起来老了很多。
我走上前去，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她的脸。母后笑了笑，虚弱地说道：“你看起来瘦了，但是好像也高了。”
我点点头，泪水喷涌而出，却拼命压抑着不出声，身体发起抖来，端淑女史不知道什么时候搂住了我的肩膀，轻声说道：“公主，王后已无大碍，但是需要休息静养，公主切不可太过激动，这样会影响王后的康复。”
母后淡淡地笑了笑，“没事的，我醒过来就没什么事了。”说着她向我招招手，示意我坐在床边。“端淑，我要跟公主说会话，你带人都先退下吧。”
我拉着母后的手，摩挲着她纤瘦的手指，泪水还在眼眶打转。
“伏依，母后要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够接受。”母后话里似有些为难与歉意，而我大约已经猜到母后想说什么了。
“连夫人给你的那面铜镜，是你亲生母亲的。”母后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告诉了我事实，也可能因为事先已有心理预期，我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觉得空得发慌。
“按理说，你喊我一声姨母也行，不过做了这么些年母女，我早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了。”母后说着，似忆起什么不开心的事，眼底透出一丝悲凉与落寞。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母后生了个七窍玲珑心，这么些年她虽然面上与世无争，可是从来都眼观六路，后宫里的细枝末节都瞒不过她。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她已知道了宫里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我只觉得心疼，母后实在是太累了。
是的，身心俱累，她就躺在那里，一边回忆，一边诉说，声音非常地小，似乎耗尽所有气力，也仅仅能让我听见而已，我曾想打断她，却又不忍，一来我也十分好奇，二来我觉得母后其实是在释放，释放这多年压抑在她心底的种种痛与伤、爱与恨。
最后，我问母后，如此一生可曾后悔，她沉默半晌，摇了摇头。随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我坐在她身边，为她掖好被角，静静地看着她。
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端淑进来了，她满脸心疼地为母后擦拭面庞，服侍她喝下汤药。我默默而郑重地朝母后叩了个头，准备退出来，忽然听到母后低低地说道：“好孩子，去看看你弟弟吧。”我点头应允。
春汐见我出来后一脸凝重，本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采蔓小声道：“公主似有什么烦忧？可是担心王后身子？”
我摇摇头，并未回答。我问向春汐：“弟弟在哪里？还在秋夫人那里吗？”
春汐点头称是，又道：“王后的身子目前还不宜抚养世子，主君说了，暂由秋夫人照看。”
“那我们去看看弟弟吧。”说着，我朝长宁殿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