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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手中的犀角香被熄灭时,四周的雾气也逐渐散去,化作钩吾山间的一阵微风,转眼间就吹散无踪了。等微风吹散,阿邙呆在原地,几度想要呼唤二哥二字出来,可是山林间空荡荡的,他不知道朝哪个方向喊起,眼睛也被微风带着迷了沙子。里正抚了抚他的头,与汪正对视了一眼,汪正这才敢大声地喘起了气,喘着喘着,竟哇地一声,把隔夜饭和今天吃的早午膳尽数吐了一地,臭气熏人。里正忙把少年拉到一边,和颜、苏二人看着汪正的狼狈相哈哈大笑起来。
“为什么不能带着这香让王二再带我们去羊圈看一看,或许他还能确定一些线索。”将犀角香转给苏誉手的颜栋坡问道。
“死者是离不开这里的,只能呆在阴魂怨气郁结之所,尤其这棵大槐树的阴气最可能凝聚这些鬼魂。”苏誉使劲拍了拍树躯,几只乌鸦惨叫着从枝檫上逃窜飞离。
“原来如此。”颜栋坡上前一揖,“苏先生这点香招魂之法着实让我大开眼界,也算是这世间的能人了。”
“不必这样,燕高人,你刚刚那个问题也是我根本想不到的。在下想问问,你是如何判断这怪物和羊长的一样的?“
“原因有三。”颜栋坡掏出一只手帕递给吐完的汪正大师,“我看王二在树后那片林子里所挖之坑,约三尺长,兔子纵高不过二尺,可见王二猎野物的经验十分丰富。猎人的视觉和嗅觉十分灵敏,能一直追踪到王二家不被发现,本该是很难的,但如果与羊长得一致不分,王二粗心大意,也并非没有可能。”
“我......我确实记得,那天和二哥放羊的时候,感觉哪里不太对劲。”阿邙急忙凑近黑氅男子,回忆起当天的细节,“当时我睡了一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出来,便想要点羊数,但二哥说不用点。”
“王二当时没有点羊,疏忽之下混进来,使得回村十分顺利。这是我论证的第一点原因。第二,各位已经看过羊圈周围了,那羊圈为了防狼,四周围栏建得很高,但并没有破坏的痕迹或者是什么抓痕,我观察到那怪物是从正门逃逸出院口的,所以并不存在预备逃跑方案的可能,必然是光明正大混入其中进去的。”
“等等等等高人,我们都看了那羊圈,为什么我看不出它是从正门逃走的呢?”汪正大师想起自己在那臭围栏里熏了一天都没看出个名堂,便插了一嘴。
颜栋坡和苏誉瞬间对视了彼此一眼,于是心照不宣,没有理会汪正,继续说了下去。
“第三点,得益于苏先生的那个提问,是否反抗或搏斗,但王二的答案是被吓死的,而后他的尸体才受到了毁坏。由此可见,这怪物必然有超乎寻常之能,可以隐藏在常人很难看见的地方。加上那只看门狗直到半夜才发现羊圈的异常,也是在那怪物大开杀戒之后。一个这么凶狠的魔头,就算看不见,狗至少可以嗅到,但它偏偏闻不到这东西的煞气。所以我以为——”
“这怪物一定和羊长得并无二致,或者能够变化成羊,甚至还能隐藏自己的煞气。”
“如果照高人的说法,这怪物长得像羊或者变化成羊,还能隐藏煞气,狗也闻不出来,那我们根本无法抓住他。”里正露出一脸苦相,“那这案子从何破起,阴风村上下两百号人,几乎家家圈羊,危险啊。”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苏誉又伸手在那神秘的包裹里搜来搜去,只听“叮叮”几声脆响,他将手掌展开,只见他掌心躺着一枚系着红绳的虎头铃铛。这只虎头铃铛辨声见色似乎是黄铜所铸,身子两侧刻着虎头花纹,在中间地步开了一道口子,看着形同虎口,中间的铜舌藏于虎口之间,只是轻轻一震,便有万千玄机。
“这不就是个铃铛吗,除妖还不如我的拂尘好用呢。”汪正甩了甩自己的拂尘,一副得道仙人模样,却不料几人并不看他,目光都被那只虎口铃铛牢牢地吸引了。
“这是威魂铃,”苏誉把玩着掌心的铃铛,展示给众人看,“这铃铛如果发力够,使用者修为高,可以使藏着煞气的怪东西瞬间现形,对一些妖魔鬼怪来说如同催命。只是——”
“只是什么?”颜栋坡见多识广,但就论今天所见犀角香,和这威魂铃却大大地超出了他的常知,让他心底默默感叹,大丘天下,奇人奇物都在民间。
“只是这威魂铃的威力只在一里以内,一里外就不做数了。现在连这怪物的影子都找不着,有这师祖传下的虎头铃也难发挥出来作用。”苏誉叹气。
“这倒也不难。”颜栋坡心里忽生一计,“它既然一口气吃了这么多羊的内脏,一次得手,势必会有二次,三次。和人间也有饕餮之徒一样,与其坐等它掏光阴风村其他羊的肠子,再伤及普通人,何不将计就计,来一个诱敌深入?”
“怎么个诱敌深入法?”剩下四人异口同声问道。
颜栋坡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
流火之月已到了下半旬,渐冬之风萧肃,生意人慢慢少了,拾柴人开始多了起来。
就在这种天色越来越干燥的日子里,里正突然同时宣布了两个都令阴风村全村二百号人极为不解的村令——一、所有人为自家羊做上记号。
二、修建全村最大的羊圈。
这两项村令一出,有些明白人已然“知道”当地里正葫芦里正在卖些什么药了,然而他们的“知道”却并非是真的知道。
一群风俗彪悍,性格刚烈的村中男丁带头,领着一些妇女老人,举着锄头,菜刀,土弓箭便一齐聚到了里正议事厅前,要求给大伙一个说法。官兵试图围住了这些村民,却无奈人数众多,数十人完全无法驱赶这浩浩荡荡的两百来号人。若不是阴风村官民相处尚算融洽,不然一场血光之祸已再所难免。
里正见到这些前来闹事,硬着头皮站在了那座破破烂烂茅草盖成的议事厅门口,眼巴巴地望着一群杀气腾腾的百姓,身上冷汗之流,不比在钩吾山看苏誉招魂时流得少。
“王旭,你配跟俺们一个姓吗,狗官,俺们推你做里正,是让你对俺们好一点,不是为了让你私造羊圈,把乡亲们的羊全给吞了。俺们看着你长大,你对得起俺们吗,敢在钩吾山上对你爷娘的坟磕三个头吗?”
“啊呸。”一颗枣核带着前面一个妇女的涎水吐到了里正的脸上,里正呆呆地望着这群百姓,也不去擦拭,任由那枣核带着涎水从那颗消瘦而鬓角渐白的脸颊上滑落。
“狗官,这事俺们没完,你这种鸟人,早点滚出阴风村吧!”
“对!滚出去!”
“这是怎么了?”把阿邙安抚回家,住在乡驿里的颜栋坡和苏誉等人听到村里有人报信,急急忙忙赶来时,见那两百号人几乎挤满了那议事厅门口全部的地方。每个人手中都带着自做的兵器或犁地的工具,满是不善地望着被围在中心的里正。
“你们这些鸟人问怎么了?”前面有人耳尖听见了颜栋坡的声音,于是两百颗脑袋齐齐的看向了捉妖师一行,“不是你们这些外来的怪胎,外乡待不下去的怪物,俺们的羊至于被上交?你们这些天杀的给这狗官使的什么计?”
“对,乡亲们,狗官先不提,先把这群怪物绑起来扔到山里,想要俺们的羊,把老百姓抹干吃净了,没门。”
“把他们抓起来!”
“对!”
眼见着黑压压的人群举着手里的家伙就要近跟前了,颜栋坡不由得聚起精气,八颗灵墟缓缓转动;苏誉见来者不善,伸手去拔背上的木鞘剑,三玄一黄三颗灵墟快速转动,精气尽数附到了剑上;汪正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路骗吃骗喝倒也没挨过什么打,一溜烟钻到苏誉身后,探出脑袋望着众人,两条腿抖得和筛糠一样。
“等等。”声音有些嘶哑,但也让这群乡民们停了下来。
里正望了望议事厅那片破茅草搭成的蓬顶,没人注意到这位胆小的里正,背在身后的正剧烈的颤抖。
“这是我的主意,和这些客人们无关。”
他吐了一口气,哆嗦了半天,才说出了这句话。
“待会儿再跟你算账,此刻不需要你逞雄吧。”人群中有人喊了这么一句。于是人们便不再理会他,继续向三人逼近。
“我说了都给我住手。”里正突然嘶吼了起来,声音响遍了整个议事厅前每个角落。
人群变得鸦雀无声。
“我,王旭,阴风村里正,今天,我......我,我以我脖子上这颗脑袋,和我一生清誉来跟诸位保证,我绝不贪诸位一文或是一根羊毛。”里正的话几乎全程都是嘶吼出来的,面色赤红,略有些佝偻的后背不停地颤抖,“我爷娘去世早,诸位养我育我,这我知道。但是村里王山两口的儿子已经死了,那羊圈里的惨状你们睁大眼睛看看呐,那是什么畜生做得出来的事,去县刑看看吧,王二成了什么样子!昨天是王山夫妇,你们如何知道今天不会是你们!你们觉得我贪你们的,拿你们的,但你们有没有转首看过,那怪物,那畜生可能就藏在你我背后,还在打羊圈的主意,还在打你我的主意。”
“你们现在站在这里,把矛头指向帮我们除妖的客人,几位高人,我想请问各位,如果没有他们,谁来除了这阴风村一害,你们谁能睡得安稳觉。再者,这主意是我定的,和他们无关。我,王旭是何等样人,要是拿了你们的东西,我——”
里正的话音拖得极长,却几乎震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我愿去后山我爷娘的坟碑前撞碑自尽。”
好烈的气节。
颜栋坡心中暗忖,对这里正的敬重之意油然而生。
若在丘都的朝纲之中多几个这样的人,不知会是什么样呢。
那里正深深地朝着人群行了一礼,叫手下拿来一只盒子。
“这盒子里是我里正的印信,小吏罢了,不足做你们嘴里的什么狗官。但蒙受阴风村养育之恩,今天我就把它挂在这议事厅的屋顶上,这怪物一日不除,这印信便在这屋顶上一直挂着,如同我王某的人头,一直悬于此处!”手下将印信用一段素绫挂在了屋梁下,那素绫挂在半空中,映入了每一个人的眼帘。肃杀之风吹不散,凌冽之意刮不破,就那么一直挂着。
这段话他说得慷慨激昂,要生要死,却也振奋人心。
有人放下了锄头。
不一会,人们纷纷退却,给颜栋坡三人和里正让出了一条路来。
颜栋坡知道,这条路不只是里正换来的,是所有人的努力换来的。此时此刻这条通径敞开在众人眼前,像是一条直往希冀之路。虽无烛火通明,但点烛之人,势必会烧光自己,照亮前路。
但烧光自己之前,先想想怎么烧死那只怪物。
这个类似博戏一样的计划,必须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