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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城的夜里,疲倦的月亮躲进了云层休息,只留下几颗星星像是在放哨,祝宝歪着头倚着门半瘫在地上,鼻孔中的小泡泡随着鼾声有节奏的一涨一缩。
屋内就没有这么惬意的氛围了,江逸望着一脸沉痛的陈良,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陈良又开口打破了沉寂。
“之后我带着这群兄弟们一路向东,由于我们这些人身上都没有物资,为了活命沿途抢了几支商队和村镇。”
他面上透着痛色,“我们没有杀人,有了一些粮食和马匹,便一路向北魏方向进发,由于不能走境内所以只能豁出去选择穿越沙漠,粮食和水越来越少,后来我们杀马吃肉喝血,穿过沙漠后已经死了一千多位兄弟,到达北魏境内后我们这帮人太过惹眼很快就被巡逻的卫队发现了。”
“当我说明了来意后,他们是不相信的,把我们绑了起来押到了附近的一处军营内,兄弟们千辛万苦过来已经是饥寒交迫,没想到我们在营中又被生生的关了三天,没有给一口水和一粒饭,每天都有人撑不住倒下来,我一点办法也没有,非常的绝望。”
说到这里,江逸也从他的面色中读出了当时陈良的绝望,“就在我觉得我们这帮人的命运就到此为止的时候,第四天牢营账外走进来了一个人,就是这个人的出现拯救了我们。”
陈良轻轻舒缓了一口气,提到这个人时语气透着一种感激之情,“那人便是当时的北魏镇西将军,如今的征西大将军,北魏军中四国柱之一,欧阳南烈。”
“他应该是提前了解过我们的情况,便直接走向了我问我为何来投,我编了一个谎言说是不堪忍受朝中奸臣迫害,特带所部人马来投,我知道我这个谎言漏洞很多,他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我猜不出他信不信我,只知道他不言不语走出营帐后北魏士兵就给我们送来了食物和水,以及崭新的军服。”
江逸道:“这位欧阳大将军既然知道情况,却仍然把你们关了三天才来收降,多半也是在试探。”
陈良笑了笑,“当时那种活不活得到明天的情况,哪里还顾得想这些,大家狠狠地吃饱了后非常开心的换上了北魏的衣服,我们这帮子人啊,经历了这些后,有饭吃、有酒喝、有命活,那是比他娘的什么都要强,北魏也好、大晋也罢,都已经无所谓了!”
大晋与北魏世代仇敌,无论朝堂之上军队之中或者黎民百姓,互相提及都是痛恨至极,若是其中再有叛徒出现,那就真是恨不得饮其血食其肉,面对着眼前这名叛将,江逸并未表现出痛恨鄙夷的姿态,相反他觉得对方能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已经是相当信任自己,再者,这一番听下来也深有体会陈良的苦处,他只是一个没有更多选择的善良的好人。
陈良一脸苦笑,“公子若是不耻我这样的人,大可离去后报官抓我,在此之前我绝不伤害公子。”毕竟他将全部事情说了出来,像他这样的叛徒,理应万民唾骂并且都有不菲的悬赏。
江逸冷哼一笑,“在陈兄眼中我就是这般人么,我若是这样,那日根本不会出手救你!”
陈良心中疑虑打消,忙赔礼笑道:“如此是我失言,烦请公子莫怪。”他见江逸脸色恢复,继续道:“我自跟随了欧阳将军后就改名为萧林,当时十分感激他的恩情,之后的这几年岁月里全力表现,也立下了不少功劳,渐渐被赏识成为了他身边的贴身都尉,这也就是那日那几名敕者称我为萧都尉的由来。”
江逸问道:“陈兄得贵人赏识,待遇着实不错,为何又落得如今这个地步?”
陈良笑了笑,绕了这么一大圈子把事情前前后后的交代清楚,接下来终于是步入正题了,“实不相瞒,初时为了能活命倒也顾不得那么多,可是日子久了,我毕竟是一个来投的叛将,北魏与我朝又素不和睦,我这几年来虽也立了不少功劳,可毕竟是外人,在军中也常被孤立,除了欧阳大将军外我便是连个说话的人也不好找。”
江逸也很理解这种孤身异乡的处境,转而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些追随陈兄的我朝将士呢?有他们在军中陈兄不至如此吧!”
问道这里,陈良苦笑不已、一声哀叹,“这些兄弟随我出生入死到北魏,一开始我们这帮人也是十分感激恩情卖力表现,这日子久了就有北魏将领眼红向朝中奏书弹劾,说是为了防止我们日后有不忠之心,提议将我们拆解分散到各营中,于是兄弟们就被分编到了全国各处,这样一来我就算是个孤将了,也多亏欧阳大将军赏识,提拔我为都尉每日伴随左右,不然我在军中的处境十分堪忧。”
江逸道:“这位欧阳将军对陈兄着实不错,遇到此人也算是兄之幸事了。”
“不错,欧阳大将军对我一向不薄,我本就想着余生效命于他,不再有他念。”
顿了一顿,语气转而严肃,“直到有一日大将军在他的营帐中接待一名神秘来客,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让其他人都出去了,我自然也不会留在账内,我从那来客口音判断似是来自南面。”
“南面?陈兄是指我朝中人?”江逸好奇问道。
“是的,不过于我来说也无所谓了,我本也是南朝人,又何必去揣度他人,大约过了不到半时,两人从营帐中走出,大将军脸上挂着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那来客恭恭敬敬的行礼后便由人领着安排宿处去了,大将军也并未再和任何人言语回到了帐中。”
“到了夜间大将军走出账外,我也跟了上去他却示意我留下来,并吩咐不许任何人进账,我领命后守在账外,过了一会儿突然起风了,那一阵风很大吹开了帐帘,我听到账内烛台倒地的声音,担心起火连忙跑了进去,扶起烛台后又看见满地的信纸,想来也是被吹落的公文,便急忙俯身去捡,我平时对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从不关注,即便是有公文由我转呈我也从来没有多看过一眼,时间久了大将军对我很是放心,想必这也是那一日他那么放心留下我守帐的原因吧!”
陈良颇为感慨,他对欧阳南烈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那日我也本不该多看的,但是信件上白纸黑字去捡的时候也难免会瞟一眼,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韩锡绝’!”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陈良明显有些激动,“我不自禁地被吸引了,又多愁了几眼,登时被信中内容惊住了,我捡起所有的信件,一张一张仔细地看着,越往后看越心惊,到最后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江逸听得一脸疑问,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他如此心惊肉跳、冷汗淋漓。
“那整封信中曝出了大晋隐匿在北魏的多名暗桩,其中不乏被策反的北魏军队、朝中要员。”
江逸倒是吃了一惊,不过转而又想这与韩锡绝有什么关系,他在晋国身居高位天高水远的,“能把本朝潜伏在北魏的暗桩名单列出来,此人必定也身居高位。”
“公子猜的不错,我也觉得这人定是朝中的一位大人物!”
江逸眉头微皱,“此人把这份名单交给北魏那便是通敌之罪!”
陈良正色道:“这正是我心惊的地方,因为这封信的落款人是韩将军。”
江逸面色一惊,“韩将军通敌么?”
陈良道:“我久随韩将军识得他的字迹,写这封信的人显然深谙他的笔迹,已经写得有九成九相似,而且又盖上了骠骑大将军府印足以以假乱真!”
江逸讶道:“既如此,陈兄是如何识破的?”
陈良轻轻一笑,“可惜此人漏掉了一点,韩将军早年有丧妻之痛,那夫人乳名有一个的‘青’字,韩将军未妨睹字思人,所以他从不用这个‘青’字而是改用清静的‘清’字,而在封信中,便出现了‘青’字,这个秘密只有早年间寥寥几人知道,所以我断定这封信不是韩将军写的!”
这时江逸恍然大悟,讶道:“写这封信的人揭露本朝暗桩投诚之意是假,真意是冲着韩将军而去,如果这封信交到北魏,北魏将这帮人处理了再将此信内容流出,到时官声民怨无疑对韩将军极为不利,这位大人是要以手中这一把‘弃子’来博一博韩将军这条大鱼,就算不足以除掉也会使其遭受君王猜疑而渐渐势孤,到时再找机会下手便是绝佳良机!”
江逸不得不感叹此人智谋之毒、心地之狠。
“正是!我也是想到此处才非常害怕,我自从军以来便跟随韩将军视他如兄如父,如今虽各为其主仍不敢忘旧日厚恩,所以我豁出去了,带上这封信连夜逃出营中,我要将这封信亲自交给韩将军,到时他手持此信面圣方可自保!”
陈良说的大义凛然,为了韩锡绝他可以不惜生命,江逸也心中深深敬佩他的忠义,容颜正色地作礼道:“陈兄若有需要,但请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