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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归途(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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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爹娘出狱那日是他与曲家大小姐成婚之时,客栈内的百姓熙熙囔囔,连一个小小的缝隙没有留下。他一个小小衙役哪里值得这般大的阵仗,传闻曲家大小姐奇丑无比,数载未曾出过家门,他们不过是想来看他的笑话罢了。

    “素闻曲家小姐貌若天仙,不知可否让我们赏赏眼,大伙说对不对?”不知谁在冷不丁的喊这么一句,宾客们顿时哄闹不已,似是不看新娘子的真容便不罢休。

    他愣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

    “你若说不许,他们也不敢如何。”一阵风吹来,桃叶叮铃作响,“我想知你最后是如何选择的。”

    “无需我选择,她自己便掀开了红盖头,众目睽睽下,我第一次见到了这个传言中的曲家大小姐。”老头站了起来,“她的侧脸极美,与那日的流萤颇为相像,满座宾客却都愣了一瞬后哄堂大笑。”

    他向前走了两步,才转过身去看着那张脸的全貌,那块不知如何留下的伤疤从耳边蔓延到鼻翼,他不是医者,但也破获不少案子,便一眼认出,那是火烧留下的疤痕。

    那样大的疤痕,定是曾从熊熊大火种捡回性命所致,但那又如何,这般龌蹉的女子,不应是她罪有应得才是吗?

    红彤彤的洞房内在乌云密布的夜晚里孤独的亮着,桌上暖黄的烛光被窗外簌簌秋风吹得四处摇曳,一身喜服的新娘正略显慌张地看着面前的人,本应被新郎挑开的红盖头也不止掉落在了哪里,偌大的疤痕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竟有些莫名的骇人。

    “以后我去书房睡,你便住在这里。”他说着便抱起了榻上一床棉被向门外走去。

    “你不是曾向爹爹说……”新娘不再说下去,只是抬手覆上了疤痕。

    “你与你爹联合陷害我爹娘入狱,以他们二老的性命威胁我娶你,”他转过身,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面前这个女子用手遮住了那块疤痕,余下的半边脸竟与五年前的流萤九分相像。

    “你的意思,你并非自愿娶我,而是爹爹陷害你们关家?”新娘放下手臂急切地向前走了两步,他却连忙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必在我面前装作什么不知道,那样只会更让我厌恶你!”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却在暗处看到那个被全县嘲笑时都未流一滴眼泪的女子,此刻像是泄了全身力气一般坐在冰冷的地上,将自己环抱起来,肩膀微微抖动。

    第二日,他比以往都更早地到了衙门,所有人都在问他春宵一刻过得如何,脸上挂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他懒得对他们的话做出回应。

    他从衙门回客栈时,天已黑得彻底,前来吃饭的人也只是零零星星,他刚从狱中出来的娘带着他刚娶回来的她收拾着桌上的菜碟,恍若有一刻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可这样不择手段的女子哪里能与那年纯真的曲流萤比?

    他的爹娘却不这样认为,这个刚刚进门的媳妇虽说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下厨收拾家务都是利利落落的,会女红又识字,贤惠聪颖,简直就是他们梦想中的儿媳妇,丑了点也没关系,毕竟谁老了不变丑呢?

    “儿子你回来啦。”他娘看着愣在门口的他,不经意间便伸手拿过了她手中的碗碟,“快,你们去街上逛逛,好买些衣服首饰。”

    “不用了娘,我不需要那些的。”

    “您看,她自己都说不要了,办案劳累,我先回房了。”他伸着懒腰向客栈后边走去,房间的门没关,他平常拿来练字的桌子上赫然摆着一张宣纸,上面只有三个字:曲连其。

    字体娟秀流畅,一笔一划规整又透着豪放之气,让人看了却又多出一分忧郁之感。

    “那是我的名字。”

    那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桌子前,他诧然,“这字是出自你之手?”

    “不过随意练练字而已,献丑了。”女子大大方方,毫无怯懦,“比起关捕头的字,还是差的远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是他脑海中唯一的想法,她这个曲家大小姐真如外人所说那般,脾气古怪,脑子痴傻吗?一个那样的人,怎会写出这样有功底的字?

    她见他不说话,又说到,“听爹爹说,你也同那些庸俗之人一样垂涎阿萤的美貌?”

    听到‘阿萤’二字,他才回过神,“既你知晓,又何必非我不嫁?”

    “非你不嫁?”连其看向他,眸子中竟是比他还要疑惑半分,随后又向明白什么似的说道,“那大抵是爹爹的意思吧,但我求你,不要怨恨他,他不过是太爱他的女儿,可天下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曲老爷既真心为你好就不该让你嫁给一个根本不爱你的人。”

    她看了他好大一会,看的他都觉得是自己做错了的时候她才回答道,“因为这整个黎国,唯有你才可救我性命。”

    女子望着他不解的眼神,继续说道,“我因家中接连的变故而生了一场大病,此后身子一直不好,爹爹请来的神算子告知他,我命相改变,此后都是命薄之象,随时可能丢了性命,唯有嫁给一个命硬之人常伴左右才可一生无灾无祸。

    神算子算了许久才说,唯有你才是整个黎国中命最硬之人,所以爹爹才千方百计地让你答应娶我,他嘴硬心软,就算你实在不愿,他也绝不会害你爹娘性命。”

    老头转过身,对着仍坐在那里的我,神情柔软,“在那一刻我似乎对她有一丝怜悯,可这种东西不是最无用吗,谁又不是可怜人?”

    他对她终于不再那么冷淡,偶尔还会主动与她说上两句话,可那天,曲府却传来了曲流萤大婚的消息,她嫁的是一个极远的外地人。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他再也无见她一面的可能。

    曲流萤成婚那日,曲府热闹的不成样子,那些人都像去他与连其大婚时去客栈的目的一样——看看新娘的真容。

    不过一个是为了看丑,另一个是为了看美。

    曲流萤应着大家伙的意掀开了红盖头,在座所有人瞬时安静下来,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与他五年前记忆中的模样一般无二。

    那个曾与自己相约仗剑天涯的女子已全然不记得他,而是眉眼带笑地嫁给了一个他见都未曾见过的人。

    他离开曲府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怎么就走到了那日他与曲流萤放肆谈笑的地方,溪水仍旧见底的清澈,傍晚的天也零零星星的飞着两只萤火虫,一切如旧,只是斯人将逝。

    “明日阿萤就会跟着那人远走他乡,即便你如何睹物思人,她也再不会回来。”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字字都带着种似有似无的决绝。

    “你怎会知道这里?”

    她带着面纱,眼中仍流露出一丝慌张,“阿萤曾带我来过。”

    他们都不再说话,只是像五年前他与流萤一般与她并肩躺在略有枯黄的草地上,等着繁星满天,他们才回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