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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骤响，悠长沉闷的当当声在无为山上空回荡。
‘又发生什么事了？’刚刚结束正身的王昌停下了练习，抬头侧耳倾听。直到窗外声音止息，他绷紧的神经这才渐渐放松。
没有鼓声作响，王昌多少安心了几分。毕竟今天才大年初四，他们是能轻松一些，可……妖物不放假啊！
观内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召集道众了，就是不知这次所为何事。
年前的时候，在都管的安排下，他们将一座离三清殿不远的大殿打扫干净，再摆上桌椅。从此这里就成了明道观用来议事开会的议事大殿……
只是直到今日，这里才算第一次启用。
进了仪事殿，王昌意外的看到了已在前排主坐的就位的观主清虚子。
老人躺靠在木椅上，穿着鲜艳法袍，头顶的道冠干净，雪白长须垂落胸前。看起来与往常无疑，然而神色间的疲惫终难掩盖，说是闭目养神，倒不如说是在打瞌睡。
张凝道推着轮椅进门，接着由寒玄先生扶着章圆呈的手，带着老人挪到了前席。之后小师叔则自觉走到了左侧靠墙的位置，挨着他的师兄们坐下。
殿里同门越进越多，原本拥挤的门口，人流渐渐稀疏起来，差不多已经到齐。
即使如此，空出的座位依旧不少。
“凝道十一岁了吧？”清虚子睁开双眼，突然出声问道。
“是的！师父。”
坐在前排的萧明心应声站起，他望着师父，有了一段简短的眼神交流。接着两人一同转头，慈眉善目的看着应声从坐位上站起，依旧与身边道人的等高的张凝道。
清虚子笑了起来，抚须感叹道：“到了上学的年纪了啊……凝道啊！你想要去上学吗？”
“我不要！”
跟着萧明心站起的张凝道叫了起来，那张白净红润的脸庞突然失了血色，前所未有的慌张。
“为什么不去？到现在你连字都认不全，我又教不好你，不去学校好好学习怎么行呢？”萧明心转过头，收起了笑容。板出了一张冷脸，一双浸染沧桑的眼中却有柔软。
萧明心接着招了招手，示意张凝道过来。小师叔便只能依命向前，走到了师父身边。
“去了那里，每天有小朋友陪你玩，还可以吃很多好吃的。你不是喜欢吃棒棒糖吗，每天一根怎么样？”
大棒已经挥过了，接下该是萝卜。萧明心一脸慈祥，弯着腰继续柔声劝道：“你现在年龄还小，吃多了糖不好。而且啊……”
未等萧明心说完，张凝道已经扬起了脸：“观里不要我了吗？”
这个穿着小蓝袍，干净的像个瓷娃娃的十一岁孩子，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般迟钝。此时的他目光闪烁，不像是男孩，倒像个楚楚可怜的小女孩。
“怎么会……”
“那你为什么要赶我走！”没给萧明心解释的机会，张凝道已经叫了起来。
“别胡闹，这是观里的安排。”萧明心捋着长须，眼神颤动，透出一抹尴尬，转而怒气化作慈悲：“听话！”
“我不去！”
张凝道无助的眼神在人群中扫动，一一找上那些相熟的同门，意图再明显不过。即使是他们这些四代弟子，亦没放过。
你可真是找对人了！
对于张凝道的目光，王昌选择视而不见，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小师叔那副可怜模样，令他有些心软。但是观内的安排意味着什么，他是有过亲身体会的。
这五字真言，又岂是说反，便可反抗得了的呢？
再说他只是一个四代弟子，辈分最低不说，就是同为四代弟子的几人里，他见到哪个不得喊声师兄。
这种场面可轮不到他来开口说话，就是能开口，他也不会上前求情。
没看到那些师叔师伯们也没人开口么？
已经回不到过去了，我们需要面对的是妖物，是无比危险的战争。
毫无疑问，太师爷和师爷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分明就是战前疏散。明道观里没有坤道，就是耄耋老人亦得出山战斗，需要疏散的人群，所谓的妇孺也就只有张凝道一人。
接受吧，观里这也是为了你好！
他已经可以预见，张凝道下山后的结局。想想这个不爱读书，又格外臭屁的小师叔被摁在课堂。
王昌心底既是好笑，又有丝丝酸涩流过。
扭过头简单收拾过情绪后，萧明心再次开口：“你五师兄已经替你收拾好了，赶早不赶晚，今天你便下山吧！”
无非是一个小孩子，难不成还真能让他翻了天不成？
张凝道紧抿着嘴，垂着脑袋，不说话，不拜礼，就是站着不动，用沉默对抗着观里的决定。矮小的身影止不住的颤抖，肩背亦是一抽一抽，却始终未有哭声传出。
这副像是闹别扭不肯回家的小模样，看着着实令人难受。
五师兄轻手轻脚的走到了近前伸手去拉，张凝道依旧没动。这个面象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不由一脸难色。
他当然可以用蛮力，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有多重，只是人心终归是肉长的。
清虚子则一直盯着自己的弟子，看了好一阵。见萧明心失去耐心，原本透着不忍的面庞攀上了怒容，他这才开口劝和道：“好了好了！”
“凝道如今还小，就让他再在观里呆一段时间吧。读书写字这种事，我们教其实也是一样的。”观主下巴微扬，转而看向张凝道。
“凝道，你会努力学好的，对吧？”
张凝道惊喜抬头，眼底终于泛起了水雾，猛的点头。“是，师爷……我会好好努力的！”
“你看……”清虚子微笑着询问道。
这时，萧明心却失去了平常的镇定，难以置信的一字一句的质问道：“就因为他说要好好学？”
他难得下定决心，之前也都已经说好了。现在就差临门一脚，怎么师父现在反倒开始拆台了。
上不上学，真的是问题关键吗？
清虚子脸扭向了另一边，听着自己徒弟用少有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因为，已经……出现了第二例。”观主冷声答道，只是严厉的应答，话到嘴边又软了下去，透着一股萧索忧郁的味道。
话音入耳，萧明心呆若木鸡。
“当年我第一次见到‘瘦熊’的时候，他的神情和现在的凝道一摸一样。”观主面带回忆站了起来，并不理会自己这个已经倒退数步靠在桌边的弟子。
而是挺胸抬头，目光炯炯的扫视着周围的徒子徒孙，模样犹似雄狮。
“现在你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