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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王氏女失踪之事,虞衡又开始忙了起来。黎阳府知府倒是没想到虞衡对此案的积极性竟然会那么高,就像乔同知所说的,一般来说,这种过去多年的案子,最是费神,查线索十分艰难,绝对不可能有轻松的日子过。
王氏女这案还有一样特殊之处,她根本就没按失踪处置,而是正常的人员流动,父母双亡跟着舅舅走了,户籍都跟着迁了过去。
理论来说,这事儿和怡阳府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乔同知劝虞衡也是出于这点,这不是上赶着往自己头上揽事儿吗?还是这种十分麻烦的案子,想想都让人觉得头大。
同为怡阳府官员的乔同知都这么认为了,黎阳府知府肯定也这么想。结果虞衡特别配合,不但要什么资料都给,还仔细问了黎阳府知府那边有关王氏女舅舅的消息,并派了衙役去黎阳府,细细询问王氏女舅舅所在村落的村民,打听一下王氏女是否被她舅舅带回了村里。
照理来说,这事儿都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大多人的记忆都模糊了,不过村子里大多数人对张大柱和他的外甥女还是有印象的,只说张大柱早些年确实是领了个姑娘回来,说是他外甥女,但那姑娘也没在张家村待几天,就被张大柱找了户人家,趁着白日热孝内将人给嫁出去了。
为此,村里人还有些说张大柱心狠的,亲姐姐尸骨未寒竟然就这么卖了外甥女,也有人说守孝一守就是三年,养个吃白饭的赔钱货这么久,谁能乐意?只要给那姑娘找了户好人家,张大柱他姐姐就算到了黄泉也得感谢他呢!
至于王氏女嫁去了哪里?张家村还真没有一个知道的。都说张大柱没给外甥女办酒,又说给外甥女找了户好人家,吃穿不愁,还有不少田地,每年光是收租子就能得上百两银子,进了门就是享福的富太太,好的不能再好了。
这事儿当初还是张家村的热门消息,有些家里有闺女的人家便羡慕得不得了,不知道张大柱哪儿来的本事,竟然能为他外甥女攀上这样一门好亲事。更是有不少人上门拜托张大柱为他们家的闺女也找个差不多的好人家。
张大柱撑不住了,最后才露了口风:那家人虽然处处不好,但也有一点不太圆满——那家儿子是个病秧子,身子骨十分不好,大夫都无从下手,拿药当饭吃,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
听了这话,有家里爱惜姑娘的,便默默唾了张大柱一口:呸!前头说的那么好,只差在自个儿脑门上刻一行字,写上天下第一好舅舅七个字了,结果就给外甥女找个这样的人家?
那不就是把人姑娘给卖了?
当然,也有更多不把女儿当回事的人家,只看到了对方优渥的条件,一年光收租子就能有一百两银子,那家底得有多厚呢?他们活了几十年,还没见过一百两这么多的钱,结果那只是人家一年收租子的钱?老天爷哟,也不知道这样的人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怕是天天大鱼大肉大蹄髈,顿顿拿肉当饭吃吧?
嫁进这样的人家,当然享福啦!这样富贵的人家,随便从指头缝里露出点东西来,都能让他们过得油光水滑的。送闺女去享福,还能拉扯家里一把,这样的好事,还不赶紧让张大柱好好留意留意?
但是,可惜的是,张大柱拿着外甥女的彩礼,在赌场赌红了眼,认识了一帮混人,慢慢便不再回村,和村里人也断了联系。
张家村的村民们也有十年没见过张大柱了,要不是衙役突然过去问他们话,他们都要忘记村里原来还有这号人了。
便有族老颤颤巍巍地问衙役,“官爷,大柱他是不是犯事了?”
衙役也没瞒着,“先前咱们府闹出的那桩大案,你们都知道吧?”
“嗐,刨人祖坟的缺德事,谁不知道呢?我们村里都吓得派人去祖坟山下守着了。”族老叹了口气,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愁容遍布,担忧地看向衙役,背都佝偻了下去,忐忑问道,“官爷,莫非这事儿……和大柱有关?”
围在一旁的村民们当即一个激灵,“不能够吧?大柱平时是蔫了点,也不至于这么丧良心吧?”
“一个赌鬼能有什么良心?”
“这要是真的,族长,我们可得赶紧开祠堂,把大柱给除名啊!”
族里出了这么个败类,全族都抬不起头来。更别说张大柱干的是刨人祖坟的缺德事,这事儿放哪儿都是要被人打死的,要是刨人祖坟偷尸体的事儿真的和张大柱有关系,那别人提起他们张家村,张嘴就是“那个出了刨人祖坟混账的张家村”,那他们村就真的臭名远播了。
为今之计,只有赶在朝廷定案之前,先把张大柱从族里除名,免得全族都被他给连累了。
族长还有些心软,“除族可是大事,大柱那孩子,唉……万一我们误会了他,那他岂不是要遭大罪?”
除族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事儿,一旦被除族,族谱上没了他的名字不说,还不能继续住在村子里,只能自己出去谋生。外地都是抱团的,一个人难免被欺负,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都没人出头,就算被欺负死了,也是个孤魂野鬼。
除族之人的名字不在族谱上,和族里没有半分关系,自然也不能进祖坟,死了后同样无处可去,凄惨得很。
族长也是看着张大柱长大的,不忍心见他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情有可原。
族长在族里威望极高,但凡他说的话,族人们都愿意听,卖他几分面子。但在这事儿上,其他人的态度也很是强硬,怎么说都要把张大柱除族,生怕被张大柱给连累了,纷纷苦口婆心地劝族长:
“族长,您为大柱考虑,一番苦心让人敬佩,但大柱他不领情啊!他要是还有半分良心,哪能干出那样天打雷劈的事?”
那可是刨人祖坟!哪怕是皇帝,干出了这事儿,也得被所有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更别说,张大柱不仅刨人祖坟,还把女眷的尸体都偷走了,那是对人家的二次羞辱,族人代入一下自己,只觉得就算把张大柱千刀万剐剥皮抽筋都不足以平息他们心中的怒火。
族长心软,他们可不,只想把这王八犊子从族谱上除名,从此再也别和张家村扯上关系。
至于张大柱有可能是冤枉的?不好意思,这家伙十多年没回过村子了,一有消息就是这种让族里蒙羞的消息,将他除族也不算冤枉他。
衙役们不爱听他们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赶紧把话题重新正回来,“废话少说,赶紧再想想,张大柱把他外甥女卖给哪家了?要是闹出人命,你们这么拖沓,也没好果子吃!”
“嘶——官爷,您这话里的意思是……大柱他害了他外甥女的性命?不可能吧,他把外甥女卖给富裕的人家,照样好处多的是,做什么要害人性命?”
“是啊,他害别人挖别人祖坟,不至于害自己亲外甥女吧?”
反倒是族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沉默了下来。
衙役们更关心王氏女的下落,那是虞衡亲自叮嘱他们一定要查到的。见张家村的村民们又开始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衙役们冷着脸,高声道:“其他的东西我们不想听,就问一句,张大柱把他外甥女嫁去了哪里,你们知不知道?”
族长摇头,长长叹了口气,“大柱口风严得很,一直没透露过任何消息。直到他外甥女出门子,我们也不知道她到底嫁去了哪个地方。不过,我们私下都说,他应该是把那个闺女卖了哪家做妾,怕我们贴上去占便宜,才一直不吭声的。”
衙役们再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脸上也是愁云密布,国公爷亲自下的命令,他们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也不知道国公爷会也怎么罚他们。
虞衡真没罚他们,案子不是那么好破的,这年头儿又没有任何高科技设备,摄像头指纹识别这些通通没有,想要查一桩十多年前的案子,那简直是难如登天。
虞衡得知衙役们此行没什么太大进展,简短的失落之后便宽慰他们,“只要黎阳府那边找到了张大柱,王氏女的下落自然就浮出水面了,别急,再多去打听打听。做过的事情,一定会留下痕迹,就看我们能不能顺藤摸瓜把他给揪出来。”
私下里,虞衡也和乔同知和路通判讨论这事儿,主要还是放在掘坟偷尸这上头。乔同知十分不解,“偷陪葬物也就算了,偷尸体又是哪里的路数?一点好处都没有,就不觉得瘆得慌吗?”
乔同知以往也是处理过命案的,尸体放的时间长了,那味道简直香飘十里,能让人一个月吃不下饭来,为此,乔同知那个月就瘦了二十斤,纯属被吓的。
吃饭都不香了,能不瘦吗?
虞衡心里已经有所猜测,在听到乔同知说的“好处”二字时,虞衡的脸色已经变的十分难看,要是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那张大柱,真是罪该万死。
又或者,张大柱身后,还有一条更为骇人的罪恶线,不知犯下了多少滔天罪行。
路通判同样有所猜测,抬头看了看虞衡的脸色,再看看还没反应过来的乔同知,轻咳一声,低低提醒道:“我听闻有些地方,家里儿子早早去了的,就会张罗着给儿子配阴婚。越是新鲜的小姑娘价格越贵,有些甚至能卖到好几万两银子。掘坟案,盗的都是女子的尸身,不得不让人联想到这一茬。”
乔同知的脸色顿时就僵硬了起来,只觉得自己的三观摇摇欲坠,“还有这样的事?我竟没听过。”
说完,乔同知又拍拍胸脯,长松口气道:“还好我们岐州没有这个风俗,也不是哪里传来的怪样子,这不是让人死了都不安生么?”
“他们要的是自己儿子不寂寞,在地下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听说,配阴婚给的银子,比正常娶个儿媳妇回家的彩礼可贵多了。”
乔同知脸上胖胖的肥肉颤了颤,啐了一口,怒骂道:“这都是些什么丧心病狂的人?竟然能想出这样阴损的办法来?配阴婚……这可真是……那些能同意给女儿配阴婚的人家,可真是恶心透了!”
女儿不幸去世,这么令人痛心的事,父母竟然能忍心给她配了个躺进棺材里的丈夫,这些混账,真的把他们的女儿当成人了吗?
这一瞬间,乔同知突然福至心灵,牙齿都在打颤,“要是……要是有人出高价给儿子买了个媳妇儿…又怕儿子在地下太寂寞,那……”
这担心不无道理,虞衡默默点头,听张家村的百姓所言,张大柱给他外甥女找的人家,身子骨不太好,命不久矣快要去见阎王。要是这家的儿子先走了,婆家能安心养个吃白饭的人?
万一他们也怕儿子在地下寂寞,到时候,举目无亲,被舅舅卖进富户家的王氏女……下场可想而知。
虞衡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索性让人在各地打听,十多年前,哪家富户有个病秧子儿子,还给儿子办了婚事,儿子去后,儿媳妇也跟着走了。
这方法就是个笨办法,工作量极大,还有些赌运气的成分在,但虞衡的运气向来不错,靠着这个办法,没打听到王氏女的下落,倒是把张大柱给逮住了。
原来这张大柱知道自己接连刨人祖坟偷尸体的事暴露了之后,便去找了最初领他接触到阴婚这事儿的人——他给外甥女找的那户好人家。
那家本就是干这行的,可能太过缺德,报应在了子孙身上,儿子一生下来就是个病秧子,碰见张大柱和他外甥女时,这家的儿子已经不省人事,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
这两人做惯了活,也信这个,十分想给儿子找个最“新鲜”的媳妇儿,免得他寂寞。
正巧和张大柱不乐意养外甥女,琢磨着把她卖个好价钱,一听这两人露的口风,提及彩礼的数目,张大柱当即表示,“新鲜!绝对新鲜,随时随地现杀!”
若不是后来张大柱成了赌鬼,为了赌债不断掘坟偷尸,这一桩命案,指不定就要留在时光中,再也无重见天日那天。
虞衡听后,气得当场掀翻了桌子,要不是张大柱他们还在被押着来怡阳府的路上,虞衡掀翻的这张桌子,就该往张大柱脑袋上招呼过去。
现杀?畜生,它怎么敢!
虞衡头一次碰上这样恶劣的事情,张大柱这样的东西,简直比恶鬼还要凶残,人命在他嘴里就是轻飘飘的两个字,现杀?它才该被现杀一万次!
还有配阴婚这种恶习,必须下死手整治!现在有一个王氏女的血泪冤案被发现了,还有更多的王氏女,在看不见的地方结束了自己年轻的性命,连个为自己申冤的机会都没有。这种的恶习,说什么都要将它整治好了,有些该扔进垃圾堆的东西,就该扔进垃圾堆,一粒灰都不剩!
虞衡冷静下来后,瞬间想到了一个人。
张大柱等人还在路上,虞衡算了算时间,先骑马去了一趟岐州州城,备好了几样补品,去拜访方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