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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就是她长大的地方。若是爸爸妈妈还在,这里就是她的家。
这个公交站修整过,站牌信息化了,屏幕上播着着美女明星的洗发水广告,栗色秀发像水草一样缠绕着她。女明星的脸尖的像锥子一样。
明澈没办法理解这种美丽。她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站在那里把这广告看完。
过了马路,进巷子,里面就是陆嘉苑。上世纪的老小区,几十年下来,一系列生活配套从无到有,现在简直可以说繁盛无比。菜场新旧就三两个,超市商场也不少,最受这片居民喜欢的流动摊贩数不尽。这个点外面摆摊的不比火车站外面少。
茂盛归茂盛,到底是离市中心太远,这茂盛也是带着泥巴气息的茂盛。
安城这十几年来迅猛发展,到处在推到重新建设,马路上挖的挖,种的种,坑坑洼洼的,好像是眨眼的工夫身边高楼竖起来,早起推开窗户看到高架赫然出现在你窗外。
一座城市,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改头换面,迫不及待的焕然一新。
可是陆嘉苑所在的城西,安安静静的没动。
这片地方在自生自灭中努力往上走,发展就是一片补丁加一片,新的东西在旧的基础上改建,刷道漆,涂个墙就算是新的,然而旧的痕迹却没办法掩盖住,三五个月后从新的壳里钻出来,而那个时候新的又成了旧的。如此循环往复,看着他人起高楼。
她朝那片小区看,夜色里看不出来什么,虽然灯光不少,可是树木高大,还是显得灰蒙蒙的。
走得近了,深入巷子里,才看得到这是一个活生生,热辣辣的活着的人生。
巷子两旁种满了高大的香樟树,几十年的老树,枝干密密匝匝,临街面的人家推开窗,枝桠可以一直伸进房间里。
摊贩们就摆在这些树下,挨挨挤挤的地方不够用,不免占了小半截马路。路灯很暗,但是摆摊的商家们用车载的高瓦数灯照的雪亮的。各种小东小西的零碎,或者骑着三轮车,或者支几张桌子。
车就特别难走,很憋屈的在中间穿行,司机心里烦躁,磕了桌子,压了地摊,喇叭一直巴巴的追着摆摊的人响。碰上不服气的,车上吵一架,下车打一架的也不少见。打完吵完,该走的走,该摆摊的擦一把脸继续摆摊。入夜了,没人管的。
夏天的烧烤摊最受欢迎,占了半壁江山,吃着烤串喝酒的人高了点,很大声音的高谈阔论。烤串摊烟熏火燎的,最招居民嫌弃,烟飘的很远,经年累月,已经习惯了枕着这味道入睡。
临着马路一溜的门面,可以追溯到百年前的黑瓦屋顶,有意识的保留下来,于是整个巷子,虽然是破败的,但是你偶尔一回头,居然可以发现点古朴的味道。
这样热闹和以前没有两样,明澈不由得十分喜悦。她带着久违的心情,好奇的东看西看,在摊上摸摸选选。
两个漂亮的女孩子守着地摊卖纪念衫,旁边立块白板,用大头笔写的50一件,80两件。明澈蹲下看。
老板就跟她介绍。“我们是服装学院的,这些都是我们自己设计的,你要喜欢,便宜的80块两件卖给你。”她拿了两件在手上,有一件是个卡通的京剧花旦头像,画的很传神,花旦的两眼滴溜溜的,摊在灯光下看像跟着你移动目光一样。她呀了一声,萌的心软。
几个小女生也凑过来看,叽叽喳喳的说“这个好看的好看的。”
明澈笑着看她们,几个女生背着书包,看着挺沉。看他们的年纪,十五六岁,不知道是不是下了补习班回家。
明澈笑着递给她们看,问他们:“你们是三安中学的么?”
巷子走出去两个街就是三安中学,妈妈当年是学校的物理老师。她也在那个学校读的高中。
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子回答。“是的。”
“都放暑假了还上课啊?今年升高三?”明澈问。
“嗯嗯,对啊,升高三了要加油,暑假要补习啊。”她们说。
高高瘦瘦的女孩子蹲下来,“老板老板便宜点好吧。我们多买几件。
“两件80不能更少了。”老板在一堆衣服里乱翻。“你们拿的这个花样就这一件了。这位美女先要的?”老板指明澈着明澈说。
“啊。”几个女孩子发出失望的声音。
明澈摇头。“我不买,我就看看,你们买吧。”
她说完站起身。
女孩子们很高兴,齐声说了句谢谢,一个留着刘海儿的小姑娘很甜的说了句谢谢姐姐。
明澈眯眯一笑,看着她们在摊位前选的不亦乐乎。
然后快快乐乐的朝陆嘉苑小区走去。
陆嘉苑房子爸妈很早就买了,几年前她家里需要钱卖掉了,买家是旧识索性又租给他们住着。
小区门挺高大,刚建好时候还是蛮气派的,扛不住几十年老房子,旧的跟什么似的。
门口就一个岗亭,门卫的老头坐在边上拿本子记车牌号,有车出出进进的时候,一根杆子就收起放下。
新装了两个电子屏幕,很突兀的立在那里。上面红色的字不晓得是广告还是通知,不停的滚动。
明澈走近了仔细一看,却原来是拆迁通知。
原来新的地铁线路规划到了城西。还没动工,但是带动这片老小区房价往上涨,自然有开发商闻声而动。
她刚回来,不知道城西已经纳入政府的新规划版图,在政府那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中,整个西面全部推倒,会竖起一片新的玻璃钢筋丛林。
陆嘉苑这一带,正是首当其冲。那些补丁,新的旧的终于不用再显示他们的突兀或丑陋。他们统统都会消失无踪。
她在那里看了好几分钟,说不清什么感觉,默默站着。
陆嘉苑小区很老了。安城在发展,这一天还是要到的。
明澈知道,这对城西的居民来说,是件大幸事。
明澈走进小区。小区主干道里,依旧是茂盛香樟树,厚厚实实的在头顶上。人家屋里的灯光冒出来,明灭的落在她脸上。
从主道上左转,有两个凉亭,小区里老人占了七八成,白天他们都喜欢在凉亭里聊天,下个棋什么的。冬天时候晒太阳最好。时间太晚,老人睡的早,现在一个人也没有。
走到底,有条小河,沿河建起一溜的房子。隔河相望的是一个公园。明澈就住在其中一栋里。
一楼是大家的储藏室,本来有个安全门,不知道什么年代就没了,豁着一张大口。
楼道里在这样灰暗的灯光下,也有肉眼可见的电线□□着,大多数人家门口都挂着牛奶盒,也是积满了灰。过年贴的福字翘的东倒西歪,甚至有端午挂的艾草都没摘,灰扑扑的爬在墙上。
地上散落着小广告片,开锁的,通下水道的,零零碎碎一堆,明澈踩在脚下噗噗的响,一路不停的挥手驱赶眼前的蚊子。
她家在顶楼,门口有明显积水干了的痕迹。明澈顺着水渍往上,下雨天漏水,天花板上污着极大水痕,边上却是白的,应该是重新粉刷后又漏了,又还没来得及再刷。
家里铁门也锈蚀的厉害,明澈顺手摸了下,带下来块锈片。
明澈不禁有点恼火。她使劲拍了拍门,半天没有反应。
贴着门听了听,一点动静也无。
摸了摸锁头,应该换过了,看起来像是门上唯一的新鲜点的东西。明澈掏出钥匙试了试,果然插不进去。
她站在门外颓然的看着。
楼道的灯灭了,明澈跺剁脚又亮起来了。
就这样过了很久。
明澈听到有重重的脚步声走了上来,她转了个身,背对着走道。
爬上来的人,身体胖大,头发稀疏白的厉害,爬了五楼累的扶着直喘气。喘了好半天,才窸窸窣窣的掏就着灯光钥匙,走到明澈家对门,摸索着门锁。
突然间捏着钥匙抬起头朝明澈站的地方看过去。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
这楼道里狭窄。明澈走到亮光下。那人哎哟一声。“是不是明澈?”
就听的她赫赫的呼吸着,走上来激动的拉住明澈的手。“明澈,你回来啦?”
明澈叫了声赵婶。
“哎哟。”赵婶突的一声叫,猛拍了下大腿。“真的是你啊。”
一把抄起她的胳膊。“快快,到婶子屋里坐会。”
老人手劲特别的大,攥的死牢。
明澈扶着老人,用了点力气将手臂解放出来。
赵婶在灯光下打量她,“怎么瘦的这个样子?”摸了摸她的衣服。“青州日子不好过吧?”
明澈说:“还行。”抿嘴又道。“空气不错。”
赵婶开门。“去婶屋里坐会把。”
明澈摇头,盯着自己家门看。
赵婶摇摇头,“别看啦,要拆了。”
“我知道的。”明澈垂下眼皮看地。赵婶叹了口气拉她,“还好你现在回来,真怕你回来的时候,这里早不是陆嘉苑啦,推倒了,回来一看,就剩钢筋水泥的工地了。到时候哇,”她扶着明澈的肩,轻轻的拍打,忍不住伤心。
“你回来了,回家的路都没了。”
明澈不由得内心触动。她先前还不觉得什么,老人家一提,倒确实有几分真切的酸涩涌上心头。
她垂下头不说话。
赵婶心里也难受,两个人一时没说话。
进了屋坐下,赵婶翻柜子给她找杯子倒水。她现在也不住这里,一直在女儿家带孩子,一年也不回来半遭的,今天晚上过来说拿点东西,居然就遇上明澈。
她这样忙着,明澈不好大喇喇坐着,站起来跟着她。
赵婶嘴里说着。“坐着孩子,你坐着,我给你找点水喝,我找个杯子。”
翻来覆去的说。手没停,可是心思分明不在找杯子身上,这样翻了半天,不大的屋子翻了遍也没找到。
明澈看着她打开抽屉,瞟见杯子就在那里,她却又关上,继续执着的翻着柜子,发福的身子爬上爬下,嘴里一直嘟嘟囔囔。
慢慢的明澈心里生出几分凄凉来,她走过去扶着,拖着她坐下。
赵婶赫赫的喘了口气。“真是老了,自己收的东西,怎么就记不住摆哪里了。你看看你看看。。。”
明澈从抽屉里拿出杯子,去厨房里找到电热水壶,开了水龙头洗干净,灌满水插上电,呜呜的开始煮水。
回身走到赵婶身边,蹲下来,握了她粗糙的手。轻轻的问她。
“咱们这什么时候拆呢?”
“不知道啊不知道。”赵婶摇晃着头。“天天说天天说,赔的这点钱,不够回迁的,咱们这里都是老人,离了这儿住哪去?大家选了几个人,一直在跟开发商谈判呢。情形也不大好。”
明澈记得她女儿条件不太好。老人家或许不愿意动,从小生活的地方,习惯的人,习惯的物,搬去新的地方怎么适应,不要说时间长了就好了,他们这样的年纪,还有多长的时间去习惯呢。
但是小辈儿应该对这拆迁还是放了指望的。陆嘉苑对年轻人来说太旧了。
这里环境嘈杂恶劣,大街上只有摊贩和门面肮脏的饭店,大型的商场购物游乐中心一直说要建要建,一直没建成。年轻人要出去玩,要去消费,交通又不便利,到市中心的公交车是多的,可是挤,脏,破,小偷也不少。好容易到了市中心,下车时候已经灰头土脸,年轻光鲜的生命,谁不愿意漂漂亮亮。
陆嘉苑打头,都拆了重建。
明澈心里一片灰暗。虽然没有真正的物是人非,可是这些东西她想她早就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