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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轶从不对萧凌拐弯抹角，在沈弥把萧凌接来之后就领着她进了沈弥家的书房，直言发问。
“这是怎么回事，”他转过身来，眼风如电。
萧凌对安轶也从不存千道曲肠，“亚尔林不想教我们学车拿驾照。”
“还有呢？”
“他不想让我妈去上班。”
“还有呢？”
“没有了。”
“没有了？”
“没有了。”
……
“你不要只看这些，”萧凌对上安轶沉得能拧出水的脸色，轻声开口，“他虽然不想我们拿驾照，但是有什么事情还是会接送，在学习上没有干扰我，对妈妈也挺好的。”
“凌凌，”安轶犀利的眼神直直望向萧凌，“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容易被糊弄。”
“我没有想骗你，”萧凌目光真挚，“这些都是实话，亚尔林有不好的一面，当然也有好的一面。”
“家里人有多少知道这件事的，”安轶问道。
萧凌摇了摇头，“只有你。”
“你们怎么打算的，”安轶眉头紧锁，“离申请永久绿卡还有多久，你们临时绿卡什么时候过期？”
“今年九、十月的时候就可以申请了，”萧凌平静地陈述，丝毫没有在陈瑾面前时的愤怒和委屈，“临时绿卡两年过期，也就是明年年初。”
“申请资料准备得还齐全吗？”安轶又问。
萧凌愣了愣，随即弯了嘴角，“小轶哥哥，有些资料并不是越早准备越好的。”
安轶想了想，账户出支、家用电费之类的生活支据确实如萧凌所说，应是连贯记录的，在申请前小一段时间内准备最好。
“你不要担心这些了，妈妈知道怎么做，”萧凌似是不在意，眉眼间风轻云淡，“倒是你，我怎么听沈弥说你和清瑜姐姐吵架了？”
在接萧凌的时候，沈弥无意间提了两句，说两个人吵了一架。萧凌到沈弥家的时候，看见林清瑜只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看着电视，只与萧凌温声打了招呼就不再说话，安轶则是直接领着她进书房，不多言一个字。
“小孩子别管这些事，”听到萧凌说这个，安轶的脸色略沉了两分，“我等会和沈弥要去拜访一个教授，顺便把你送回家。”
“那清瑜姐姐呢？”萧凌问道，“她不一起吗？”
“她不去，”安轶走到书桌旁开始整理桌上摊开铺着、乱七八糟的资料。
“那我能不能再待会，”萧凌想起林清瑜孤独坐在靠窗沙发那里的身影，说，“今天妈妈陪亚尔林去教会了，我一个人也无聊，你们都有事要出门，我留下来陪陪清瑜姐姐吧。”
安轶整理的动作一顿，想了想，而后点头默许。
沈弥和安轶离开后，林清瑜看着坐在沙发上神游天外的萧凌笑了笑，为她倒上一杯柠檬水，“快到午饭时间了，饿不饿？”
萧凌诚实地点头，“有点。”
沈弥家有两辆车，安轶和沈弥开走了一辆，还有一辆银色的suv静静停在车库里。
“走，我们去吃饭，”林清瑜把头发挽起来，利落地拎起精致的手包，取下墙上挂着的车钥匙，拉着萧凌就上了车。
“嚓嗞——”
坐在车里的萧凌哆哆嗦嗦地握着安全带，看着林清瑜生疏地倒车时不小心把侧边的后视镜擦了一下。
萧凌拉了拉林清瑜的袖口，“清瑜姐姐，要不然我在家给你炒个蛋炒饭吧。”
“吃什么蛋炒饭，真没追求，”林清瑜对冰凉的手哈了一口气，换了车档，“姐姐带你去吃海鲜。”
然后，然后她就在萧凌视死如归的眼神中顺利地倒好了车。
出了巷子，林清瑜越来越上手，车子行进得平稳了许多。萧凌这才放下心来，松开紧握的安全带。
“凌凌，你来美国多久了，”林清瑜找着话题。
“刚好一年，”萧凌说，“你呢？”
“我？”林清瑜似乎没有想到萧凌会这样问，“我是在美国出生的。”
“那你中文真好，”萧凌佩服地说。
林清瑜笑出声，“怪不得你小轶哥哥喜欢你，你可不就是像个开心果一样。”
萧凌疑惑，她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我父母是技术移民，”林清瑜继续说，“爸爸学生物，妈妈学物理，在实验室里工作做研究开发，然后就在这里留下来了。”
原来是学霸一家，萧凌感慨。相比起林清瑜，自己就如同一棵小草一样不起眼。
“虽然我在美国出生，但是也时常随父母回国，有些东西就刻在了骨子里，对自己的归属国也会迷惑，”林清瑜叹了一口气，“我不如安轶坚定，也没有办法像他那样，我的家庭、身份都注定了我将会在美国生活。”
萧凌在暖气充足的车里瞬间一醒，这个才是他们争吵的原因吗？
“那小轶哥哥他也会留在美国吧，”萧凌说。
林清瑜神情沉重地摇了摇头。
“他一直想回国。我和他从大二认识，走到现在，四年这么过去了，因为这件事一直争吵拉扯，却舍不得松手，”林清瑜叹了一口气。
而萧凌却陷入了困惑，林清瑜说，从大二到现在，四年过去？
可是安轶不是才刚大四毕业开始实习，怎么会……？
车子在红绿灯前停下，林清瑜转过脸，目光紧紧锁住萧凌的眼瞳，“凌凌，你知道覃省乌川市吗？”
覃省……乌川……
萧凌的脑海中快速搜索着，终于想了起来，“是……”
“安轶的祖籍，”红灯变绿灯，林清瑜转回脸，一踩油门，平视前方，接过她的话。
萧凌闭上嘴，咽回了后面的话，她觉得林清瑜似乎是在向她暗示什么，可是她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找不到一个突围点。
“覃省乌川市，是安轶的祖籍，”林清瑜又重复了一遍，她平静的眉眼里多了几分复杂情绪，萧凌却看不懂。
“安轶用尽一切办法在高中连跳两级，升入大学，”林清瑜余光观摩着萧凌的表情，只见她瞬间睁大了眼睛，满目不可置信。
原来，连这个亲近的干妹妹他都没有说起过，两次确认后，林清瑜在心中低低叹了一声，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不会引来他更深的不喜，只是话题已经开到这里，便再试一试吧。
“今年，是安轶做实习医生的第三年，”在短暂的停顿后，林清瑜接着说，“他曾对我说过，他想去支医，在乌川市一百多公里以外的一个村庄。”
“后来，我在他的书柜里无意发现了很多关于一个病种的书籍，再联系起他曾提出支医的事情，我找到了那个村庄的确切位置和村名。”
“凌凌，你听说过，艾滋村吗？”
车子再另一个红灯前停下，萧凌的双手一紧，双目圆睁、无法置信地看着林清瑜。
安静的车厢里，萧凌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清晰得像是砸在地面，刮过树梢。
“去年暑假，我见了他的父母，才知道连他的家人都不清楚他跳级的事情，那个时候我就在想，那他们是否知道他支医的事情，”林清瑜淡淡地开口，“我们吵得最厉害的一次，是因为我试探了他的表妹方茜。”
“那为什么今天你还告诉我这些？你不怕我告诉他吗？”萧凌不解。
交通灯变换，林清瑜一踩油门，耳边的发丝荡过脸颊。
“我想你不会，你和方茜不一样，不一定是站在方阿姨那边的，所以我觉得他或许会告诉你一些事情，”她说，“在安轶的房间里，我曾看到了一幅被封好保存的画，是你们小时候画的吧。”
萧凌想起来，以前安轶的祖父喜爱水墨，书房总有很多宣纸，不过多数都被安轶和自己两个人用蜡笔水彩糟蹋。
有一次，安立遒好不容易找到感觉，一气呵成题下了令他满意的字，铺在桌上只待他墨干，只不过出个门的功夫，回来时那副字就成了萧凌和安轶的画纸。
整幅画上面是五彩缤纷的小鸟和太阳，下面是绿草地和大房子，两个火柴人手拉着手，代表萧凌的那个火柴人被安轶强行加上了一个硕大粉色蝴蝶结，萧凌反抗无果之下，代表安轶的那个火柴人也被强行安上了一把枪和牛仔帽，而那令安立遒满意的题字，也在蜡笔的涂涂画画下晕得不成样子。
最后，画得不亦乐乎的两个人被安立遒逮了个正着，气得胡子颤抖的安立遒拎着安轶，在萧凌敬怕的目光下拍了他的屁股十个响巴掌。
那时小小的萧凌握着手里油油的蜡笔，看安轶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壮士。
后来，那幅画被安立遒收起来，细心地裁好、压塑纸防止泛黄，再交给了安轶。
……
“这几年，不论是你的生日，还是他去了什么地方，他总会不忘给你寄礼物，”林清瑜眼睛里浮上了一层难掩涩意的复杂神色，“我想，我无法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或许你可以。”
“清瑜姐姐，你爱他吗？”沉默了许久之后，萧凌开口道。
林清瑜一愣，而后苦笑，“爱。”
萧凌又问，“如果你知道了原因，会做什么？”
林清瑜想了想，“阻止他。我不希望他去冒险，拿自己的生命去做赌博。”
“艾滋病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感染上，”萧凌劝道，“不如……”
“就算是这样，就算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不会让他去冒险，”林清瑜突然言辞激烈起来。
“清瑜姐姐……”萧凌喏喏道。
“他是去支医，不是像那些人拍拍照给个拥抱就结束了，如果针头不小心扎进了他的血管，如果他破皮的皮肤触到了病患的血液，我不敢想下去，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去受那个苦，”林清瑜把车停在路边，拉过萧凌的手，言语恳切道，“凌凌，你也不愿意让你的小轶哥哥去冒这个风险的对不对？你和我一样都希望他能够好好的对不对？”
和她一样……萧凌咀嚼着这句话。
“你知道了？”萧凌抬眼，眼光如电，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如同被窥探到了藏食秘密的豹警惕地弓起身子。
林清瑜眼中的热切渐渐退去，她翕张了两下唇瓣，“是，我不会告诉安轶的。我知道你不想让他知道。”
萧凌想了想，放松下来，又疑惑地试探，“你难道不讨厌我？”。
林清瑜理了理她微乱的鬓发，温柔地笑了，“为什么要讨厌你呢？你是个可爱的姑娘，懂得自重和克制。在他面前一直都掩饰得很好。我虽然之前不了解对你还有些偏见，但在见着你了之后我还是能看得明白的。而且……”
她吞下了后面的话，呼吸起伏两下，吐出一声叹息，眼神也突然落寞。
萧凌低头默了默，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女生，她确实是无法比过的。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萧凌又问。
“眼神，”林清瑜低柔地说，“女人在感情上，总是很敏感。他不在，你就松懈了，而旁边的我也就自然而然能察觉到，”她抬起食指轻轻搭在颧骨，指着自己的眼睛，“凌凌，你要知道，这里，就是一道关不上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