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小说网 www.98xs.com,最快更新近水楼台好移栽 !
2012年的年初,正值寒假,伫立在格林多兰街道上的大树落尽最后一片叶子时,安轶搭乘的飞机也平稳地降落在芝加哥机场的跑道上。
热气蒸腾的厨房里,一身简单,穿着T恤配深色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的萧凌搭着小板凳给陈瑾打下手切菜削皮。
“妈妈,”她向正忙活将菜倒进锅里的陈瑾说,“土豆不够了,做点其它的吧。”
“怎么会不够了,前天我和亚尔林才去买了,”陈瑾走过来,发现确实少了许多,她蹙眉想了想,打开了冰箱门,在冰箱最后面发现了用锡箔纸包着的一包烤土豆片。
萧凌看过去,说,“这个是亚尔林上班要带的吧。”
“嗯,那就少放点土豆,”陈瑾将土豆片包回锡箔纸,放回原处。
“亚尔林知道小轶哥哥会来吗?”萧凌问。
“知道,”陈瑾点了点头,“前天让他载我去超市的时候就和他说了。”
今天一大早亚尔林就去上班了,或许要晚上八、、九点才能回来。
“什么时候他才能让我们学车,现在连买个东西都不方便,”萧凌低下眉,拿过一个洋葱剥皮,不高不低地喃语。
“会的,很快,”陈瑾翻炒握铲的手顿了顿,似是在自言自语。
在这一年的监、、禁里,她原本跳动温热的心脏已快平熄冰冻成一块冷冥。
----------------------------------------------
蒸饭时,陈瑾嘱咐萧凌,“小轶说会带两个朋友来,再多放些米。”
“嗯,”萧凌应着。
忙活了两个多小时后,饭菜终于都做得差不多了,陈瑾将菜盛好放入烤箱里温着,两个人坐在餐桌前休息。
萧凌撑着头,观察着这个家。
家中西式的摆设的风味十分明显,水晶琉璃罩的吊灯,褐色深浅交错繁复花纹的地毯,墨绿色宽大的皮质沙发,红木黑浅纹光洁的地板,再是自己手肘撑着的铺着针织桌布的白圆桌,还有被陈瑾移开的高背黑木吧座长椅。只是,这样一个西式的装潢搭配着在墙阁上挂着的一串红艳喜庆的中国结,正对着对面墙壁上那幅星葵油画。
“叮咚,”门铃声响起,陈瑾赶紧起身走过玄廊去开门,“是小轶来了吧。”
萧凌脱下围裙,跟着陈瑾走过去。
“干妈,凌凌,”站在门外那个高大俊朗的男生,他温润地笑着看着门后二人,声音低沉,黑色眼睛里沉着柔光,眉眼轮廓深深,长身玉立,举手投足间自信潇洒、稳重成熟。
“阿姨好,妹妹好,”他身后一男一女也礼貌地打着招呼。
“好好好,快进来,外面冷,”陈瑾看着眼前三年未见的孩子,早已是满心欢喜。
萧凌微微错身为他们进屋让道,几人一番寒暄介绍。
“凌凌也一直盼着你们过来,”陈瑾笑着说道。
萧凌抬起头,对上安轶含笑的眼睛,欢快地说,“小轶哥哥,哥哥姐姐好。”
“好久不见,凌凌长高了,变漂亮了,”安轶如幼时一样伸手揉了揉她的长发,然后递过来一盒礼物,包装很精美简洁,一向是他的风格。
萧凌捧着礼物,仰看着他,感受到他干燥的掌心,甜甜地笑了,“谢谢哥哥。”
“这个是给妹妹的,”安轶身边的那个女生走上前,纤指递给她一个丝绒正粉色的小盒子。
“谢谢清瑜姐姐,”萧凌也道谢接过。
原来她就是安轶的女朋友啊,萧凌想。
不得不承认安轶的眼光真得不错,林清瑜身姿绰约、打扮精致,妆容也只是浅淡地描过美目秀眉、花唇琼鼻,眉眼间大气却不锋利,温柔又非娇弱,让人不由想多亲近。
“不知道凌凌会不会喜欢,”林清瑜笑着说。
萧凌闻声知雅意,立刻打开了盒子,是一枚荧丽精致的手环,粉色的水晶嵌在细细的银镯上,环上雕琢出穗叶的形状,状若绞丝。
“真漂亮,”萧凌赞叹不已,这一次她的道谢更诚恳了,“谢谢姐姐。”
女孩子,总是逃不过这些首饰衣物的诱惑。看着林清瑜真诚又温柔的笑容,她想起自己那小小的心结,立生羞惭。
“你们这些孩子,”陈瑾也看见了,她摇了摇头,“只是来吃个饭,还送什么礼物。”
“也是清瑜和我的一片心意,”安轶笑着对陈瑾亲昵道,“知道您不喜欢我们小辈送礼,这次我也就只给凌凌带了个礼物,再有也只是我们从洛杉矶带来的一些家用厨具,还是我妈吩咐我带的。”
“诶,怎么就只说你俩的心意,还有我呢,我这一片心意可怎么办?快打开看看吧,”那个和安轶一样高朗的男生也走出来,蓄着一头短发,衬衫袖口卷在臂间,剑眉长眸,鼻梁高挺,一双桃花眼挑起多情,他递给了陈瑾一个花花绿绿的大方盒子。
陈瑾一打开,就乐了,她真的没见过这样实在的人。
盒子里满满的巧克力,却又是不一样的包装和样式,抹茶的、酒心的、坚果的、夹心的、白巧克力、黑巧克力。形状也各式各样,精美细致。
“妹妹,这心意够实在吧?”沈弥向她挑眉得意一笑,再指着安轶和林清瑜对萧凌说,“他们这些人,一肚子坏水儿,刚开始跟我说千万别买礼物,你和阿姨不喜欢。得,我多实诚的人,因为怕你们不高兴,没买,上了车才发现自己上当了,丫的这两个人大包小包堆了一后备箱,就是成心气我。瞧他们送个礼得瑟的,让他们高雅去,咱俗咱的。”
“好,俗咱的,”萧凌被他一番话逗得不行,忙不迭地使劲点头附和。
原来真的有一见如故这样的说法。
“你就尽胡说吧你,”林清瑜也抿着唇笑,拆穿沈弥,“明明是你不知道买什么,才想出送巧克力,让司机改道去凯瑟琳·安巧克力手工店,差不多把他们有的品样都买了还不够,也不顾我们赶飞机让他们做你想要的形状,劝你到了芝加哥再买你还一大篇歪理,说什么在本地买的礼物比不上千里迢迢坐飞机送过来的。好在我们怕堵车提前了三个小时出门,交通还算通畅。没怪你就不错了,你还把这事儿赖我们头上。”
林清瑜的话音娓娓,明的是在反驳沈弥落他面子,实际上却是句句维护。
一番话说下来,两边人都听着舒服。陈瑾眼中的欣赏更甚,这个姑娘谈吐不错,阿岚确实所言不虚。
“我赖你们了吗我?”沈弥浓眉一展,“你们两个人连起伙来坑我,我还不能嚷嚷两句了。”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我错了,”安轶拉过沈弥,“快进去吧。”
沈弥见安轶出面说话,这才大人有大量地点了点头,一行人走过了玄廊。
“好香啊,”走到厨房,安轶对陈瑾道,“我就知道在您这儿我要饱口福了。”
“你不是说想吃干锅了吗,干妈专门给你做的,”陈瑾疼爱地看着安轶,眼里又透出几分嗔责,“我们来了这么久,也不早点来看看我们。”
“之前是因为忙毕业和找实习的事情,我妈又想着要见清瑜。这一次,我提前和同事换了班,立刻就收拾收拾过来了,”安轶笑着解释。
那边萧凌也领着沈弥和林清瑜在客厅坐下,三个人交谈得十分热闹开怀。
陈瑾拍了拍安轶的肩膀,“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干妈都明白。听你妈妈说清瑜家在芝加哥,这次过来你也好好准备些礼物带给她父母,别让人家觉得自己姑娘跟着你受委屈。”
安轶脸上的笑容略微敛了敛,“这次我过来主要还是见您和凌凌的。”
“这是什么话,”陈瑾看着眼前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皱了皱眉,“你都带清瑜回去见了自己的父母,现在到了人家家门口还不上门拜访,可没有这么个道理。”
“唉,您怎么跟我妈一样,就爱操这个心,”安轶抬手揉了揉眉头,“在这事儿上,比谁都还着急。”
“我们不着急谁着急,阿岚说这姑娘确实不错,今天我见了也觉得是这样,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让你妈妈来唠叨你,”陈瑾听着安轶的抱怨,忍俊不禁,不再多劝。
----------------------------------------------
“真的有我的生肖,”客厅里的沙发上,萧凌捧着沈弥的盒子,在里面翻了翻,如沈弥所说找到了一只小鸡形状的巧克力。
沈弥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对着萧凌得意地扬声说,“我说吧。”
“你可得了,”林清瑜再次拆穿他,“十二生肖你愣是让那个店员给你全做出来了,你说有没有凌凌的生肖。”
“唉,”沈弥从沙发上跳起来,“你怎么老跟我过不去啊,我这不也是想要留下个好印象吗。”
“好好好,”林清瑜见那边安轶和陈瑾已交谈得差不多,便站起来,“你留你的好印象,我去看看阿姨有什么要帮忙的。”
“你说这是谁在留好印象,”沈弥指着林清瑜窈窕离去的背影,转过头一脸不服气地对萧凌说。
萧凌啃着块生肖形状的巧克力,看着沈弥,笑弯了眼睛。
她和陈瑾,都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用过午饭后,酒足饭饱的几人开始计划下午的活动。
“干妈,我们带你去逛逛吧,沈弥住在离罗奥不远的一个镇上,对这附近挺熟的。”安轶提议道。
“你们出去玩吧,”陈瑾慈爱地看着安轶,“我一个老太婆跟着去你们也玩得不尽兴。”
“陈阿姨,您可不能这么说,”沈弥接话道,“我打赌,谁也看不出来您是凌凌的妈妈,还以为你们是姐妹呢。”
林清瑜平静含笑的眸子柔水盈盈,没有说话。
只见陈瑾笑呵呵地说,“我年纪大了也容易累,等会儿亚尔林回来了,家里空着没人总是不好。”
安轶听完,眉头微微一抬,他看向陈瑾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异样。
一开始时他就察觉到不对劲,从刚进这件房子时空荡的车库到现在陈瑾的拘束,安轶觉得陈瑾似乎并不像她所表现的那样开怀美满。
没有车,无法外出,但是家中日需和食物并不缺少。
他的视线又投向萧凌,捕捉到她的神色也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和难过,却并未含害怕紧张,心中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行,”安轶伸了个懒腰,并不强求,“干妈你忙着给我们做饭也去休息一下吧,我们从机场过来还没来得及收拾行李,正好也回沈弥家铺好床睡个觉。”
林清瑜自然顺着安轶的意思来,也跟着附和,对陈瑾道谢言麻烦。
沈弥闻言也跟着起身,随着一行人走到门前时,又转身对萧凌悄悄眨了眨眼睛。
萧凌忍住笑,握紧了手中的一张纸条。
一行人离开后,陈瑾扶着沙发缓缓坐下来,撑着额头。
“妈妈,小轶哥哥知道了,”萧凌在她身边坐下,担忧地看着她,“他一定会问我一些事情。”
“嗯,”陈瑾疲惫地揉着太阳穴,闭眼轻轻地应了一声,“我们没有驾照,我无法工作,这是摆在台面上的事情,小轶当然看得出来。”
萧凌垂下眼睛,“我们每个月平分家庭开销,如果不给,亚尔林就常常以‘告骗婚’来要挟,虽然没有正式地说,但是仅仅一两句‘我去移民局盖一个章’或者‘送你们回中国’这样的话就已经足够了。现在我们坐吃山空,只有房租和之前的积蓄。这些事……”
“去年的圣诞节,他敢在全家人面前开玩笑说出‘随随便便就可以送凌和瑾回中国’的话,就表示他家人都知道我们的情况了,这中间,他们说不定还起了一些作用,帮亚尔林出了不少主意,”陈瑾叹了一口气,“还有,你还小,不要担心钱的事情。”
萧凌看着她,想说的话如同一尾灵活的游鱼,一下子钻出唇齿。
“离婚吧,”萧凌说。
陈瑾抬起头,“什么?”
“离婚吧,妈妈,”她鼓足了勇气,直视陈瑾,又重复了一遍,“这一年,那些侮辱、嘲笑、使唤……已经够了。”
萧凌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泪雾却罩不住她眼神坚毅。在这一年的生活里,她忘记了自己以前的欢乐和平和,安轶的到来就像一把利剑插入她心中最柔软的一处,血淋淋地掏出那些美好记忆。
陈瑾直起身,抚了抚萧凌的肩膀,“现在不是说这个话的时候,你知道吗,再过几个月我们就要申请永久绿卡了。”
“我们从来不是为了绿卡,”萧凌听到那个词语就抑制不住心中迸发的愤怒和委屈。
她咬牙弓背,发指眦裂,咆哮道,“我们来到这里不是因为绿卡,这样屈辱忍耐也不应该是为了绿卡。我们回祁城,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开始。”
提及那座城市,泪珠,便无法止住地一颗颗从她的侧脸滑落,“啪”地砸在沙发上,分瓣溅开。
陈瑾摇了摇头,她按住萧凌的肩膀,手指用力,也直视着萧凌,“凌凌,你记着,我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绿卡,是为了追求一个家庭,我们失败了,”言及此,她抬头咽回酸楚,表情转而决绝坚定,然后,她言语铿锵地说,“失败了,就要认输,就要受惩罚。但我们这样屈辱忍耐也不是为了绿卡,是为了能够生存反击。还有,不要心存幻想,没有什么重新开始,你的学业、我的工作,都已经无法在祁城重新开始。”
言毕,陈瑾松开手,而萧凌眼中原本的戾气也散尽,软下了僵直的身子。
“如果小轶问起来,除了他观察到的,有些话能不说就不说,免得让他们担心,”陈瑾缓缓平复了情绪,语调低柔,“再过一段时间你就成年了,很多事情也应该懂了。”
“好,”萧凌忍住哽咽声,眼眸黯淡漆黑。
“去洗把脸,待会儿亚尔林就回来了,不要让他看出来你哭过,”陈瑾抬手拭去萧凌脸上的涟涟泪水。
萧凌听话地站起身,行至楼梯,却闻见身后传来一声似痛似悲的叹息,她脚下一滞,泪潮再次汹涌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