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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虎看不见李四,李四可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二虎。
虽没看见角落里究竟是谁,但二虎为了面子又来了一嗓子:“一万二!”
“一万二第一次。”
“一万二第二次。”
“两万!”王宇又喊了一嗓子。
李四根本没废话,直接两万。
“两万第一次!”
“两万第二次!”
“还有没有……”DJ看着离自己三米都不到的二虎。
“……”二虎没再应价。
“两万第三次!”
“感谢这位大哥,您的两万元将全部捐献给希望工程!下面,请您点歌!”
二虎又回头认真看了看那个偏僻的角落,还是没看清楚跟他较劲的人究竟是谁。
服务生颠颠儿地跑到李四旁边:“大哥,点啥歌啊?”
“点《我没有钱我不要脸》,跟你们主持人说,送给刚才那瘸子。”李四说。
“这不合适吧?”服务生觉得不妥。
“不合适那就算了。”
说完,李四又开始一点儿声音都不发地大笑,笑得浑身颤抖。
“这位大哥点了《我没有钱我不要脸》,再次感谢这位大哥!”DJ没敢说这歌要送给二虎。
二虎有点儿怒了,这不就是要让他没面子吗?这不是在找架打吗?二虎站了起来,盯着李四所在的角落看了半天,但他还是没看清那儿坐的究竟是谁。
点的歌还没开始唱,李四就起身去洗手间了。在李四身后,跟着王宇。
二虎随后起身,带着几个人一瘸一拐地跟着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门口,二虎终于看清了刚才跟他较劲的是李四。
这时,有服务生给李四开了洗手间的门,李四顺手从夹包里拿出了当时刚刚上市没多久的一张红彤彤的新版一百元,作为小费。
随后李四进了洗手间。
服务生又给站在洗手间门口的二虎开了门。
二虎急着进去找李四,但他还没忘给服务生小费……
可能是灯光有点儿暗,也可能是二虎的酒喝得有点儿多,也可能是二虎要进去找李四比较急……
二虎居然从夹包里拿出了一张一块钱纸币交到了服务生手里!
一块钱?!
为啥是一块钱呢?因为2003年的时候纸版的一元人民币是红色的,还不是现在市场上流通的那种绿色版一元。那旧版一元的颜色和新版一百元极其相近。二虎眼神儿不好,没看清楚,显然是把一块和一百块给弄混了。
一块!
服务生站在门口,拿着一块钱,彻底懵了,还认真端详了半天。估计他十块、五十块、一百块小费都收到过,但一块钱,的确还是人生中的第一次。
进了洗手间的二虎再定睛一看,李四和王宇进了洗手间后根本就没上厕所,而是站在了门口,就等着他进来呢!
此时的李四和王宇,正看着那个手里拿着一块钱小费的服务生大笑。
“人啊,没钱吧你就别装。你给那孩子一块钱啥意思啊?让他给你买串糖葫芦啊?”王宇看着二虎大笑。
“李四!你啥意思?”二虎是真恼了,没理会王宇的调侃,直接朝李四走去。
“我没意思。”李四恢复了他一向冷冰冰的语调。
“操!”二虎彻底火了。
二虎这个“操”字刚说出口,李四五指如闪电般迎面捏住了二虎的脸。
只一推,身有残疾重心不稳的二虎就被推倒在地。别看李四瘦小枯干,真动起手来,似乎就没吃过什么亏。
“都别动!”王宇掏出了手枪。
二虎的人一个都没敢动。
李四和王宇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洗手间。
李四知道,二虎以后肯定要找他。不过,他当然不怕。
九、快雪时晴
李四在演艺吧厕所一把推倒了二虎以后,当地江湖多年来的平衡彻底被推倒了。
李四依然故我,赵红兵则愈加飘忽。
双方进行实际意义上的交锋那天,当地下了2003年的最后一场雪。东北的春雪天其实很暖和。
就在一个刚下完春雪的周末的黄昏,迷愣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来到了赵红兵的公司。迷愣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没人知道。有人说迷愣是实在摸不到赵红兵的人影,来赵红兵的公司探探底;还有人说迷愣被大虎硬逼着,去折赵红兵的面子;也有人说,迷愣实在无法继续忍受这种看不见敌人的折磨。
总之,迷愣来了。
据说,在迷愣去赵红兵公司的时候,赵红兵正孤身一人在夕阳下木然立在张岳的墓前。残雪黄土中,一个已经半老了的汉子腰杆笔直地站在自己最好的兄弟的墓前,究竟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迷愣是带着五个人来的。当迷愣到赵红兵公司的时候,赵红兵公司所有的人几乎都已经下班,只剩下几个办公室的门还开着。
迷愣当然没有找到赵红兵,但他却在副总办公室里看见了沈公子。沈公子刚打开办公室的灯,在同事们都下班以后,他开始在办公室练书法。沈公子从当年要给三姐写情书开始练字,如今,已经成为习惯。而且,凭其实力,进入中国书法协会应该问题不大。沈公子练习书法是有原因的,虽然沈公子聪明透顶,但他却缺乏赵红兵那种沉淀在血液中的与生俱来的沉稳,练习书法,可以让沈公子的性格中多一些沉稳与镇静。所以,每天下午员工下班后,沈公子都要练半小时书法才会出去应酬。
迷愣敲了敲沈公子的门。
“进!”沈公子头都没抬。
迷愣带着五个人到了沈公子的办公室,沈公子正在临摩《快雪时晴帖》。
“赵老板在吗?”迷愣虽然不懂什么是《快雪时晴帖》,但他看沈公子在那儿认认真真地练字,就认定眼前这个人是个文化人。即使是迷愣这样的混子,对文化人多少也是尊重一些的。
“不在,最近他很忙,一直没来公司。找他有什么事儿?找我也一样。”沈公子抬了抬眼,看了看迷愣。
“那你是?”
“我姓申。”
“哦,你就是申……”迷愣当然听过沈公子的名号。不过迷愣能在省级重刑犯监狱中成为大哥,自然也非等闲之辈。沈公子这份淡定自若没把他镇住。
“嗯,我就是。坐,坐,都坐啊。”沈公子心里已经明白了迷愣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大虎公司的客户经理。大虎说让我来和赵老板谈谈上次你们公司拆迁的事儿……”迷愣没坐,继续对沈公子说。
“这事儿,恐怕轮不到你和赵老板谈吧!”沈公子的笔还是没停,那一向很损的嘴又开始不说好话了。
“呵呵,看你说的,我就是来和他谈谈这事儿该如何解决。总这样,对你们也不利。”
“非找赵老板不可?”
“那是,赵老板不会是不敢见我们吧?”
“哈哈哈哈!”沈公子放下笔,大笑。
“咋了?”
“那这样吧,我告诉你赵红兵在哪儿,你敢去找他吗?”
“在哪儿?”
“半个小时前,他打电话给我,说他在体育广场斜对面,陆羽茶坊的二楼第三个包间和朋友喝茶,让我过去。我这不正练字呢?所以没去。现在你去,应该能找到他。”
“哦,那谢谢你。”迷愣还挺有礼貌。
沈公子不再说话,提起笔,写下了“佳想安善”中的“善”字。
半小时后,迷愣到了陆羽茶坊。陆羽茶坊是当地最好的几家茶坊之一,也是赵红兵最爱光顾的茶坊之一。赵红兵其实不爱喝茶,但是他经常把这里当成他醒酒的场所。通常赵红兵中午会和朋友或者供应商痛饮一场,喝完酒如果觉得有点儿晕,不能去公司,他就在茶坊喝茶醒酒。
迷愣在去陆羽茶坊之前是否和大虎联系过,二狗不得而知,但二狗敢肯定:迷愣在进入陆羽茶坊之前,肯定忐忑不安。因为:
1.行踪飘忽的赵红兵会被他如此容易地找到吗?难道沈公子真的是被他的激将法激怒了?
2.即使找到了赵红兵,他又该如何面对这个当地名头最响的江湖大哥?是恐吓?是直接动手?还是……
但迷愣还不得不去,因为,沈公子已经告诉了他赵红兵在哪里,如果迷愣不去,那就是迷愣不敢。迷愣是个比较传统的江湖中人,面子上肯定过不去。
迷愣心里犯嘀咕是对的,因为,他正在走进一个圈套。
从迈入陆羽茶坊的那一刹那起,就注定了迷愣再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沈公子肯定没中迷愣的激将计,迷愣倒是中了沈公子的激将计。
“赵老板在包房里吗?我是他的朋友。”迷愣问服务员。
“在。”
“几个人?”
“两个。”
“哦。”
迷愣敲了敲第三间茶室的门。
“进!”
迷愣拉开了茶室的门……
包房里,只有一个满头白发的人,却没有赵红兵。
满头白发的人正盘腿坐在茶桌旁,耐心地用开水烫杯子。他,当然是表哥。
“表哥?”迷愣和表哥在监狱里认识。他们都是大哥级别的,相互敬重。
“呵呵,迷愣,来,坐。”表哥微笑着,满脸都是皱纹。可以看得出,表哥身上没带任何家伙。
“看见赵红兵了吗?刚才服务员说他在这个房间。”
“嗯,他刚走。”
“是你俩在这里喝茶?”迷愣觉得很费解。
“对,你找他有事儿吗?”
“有事儿……他一会儿还回来吗?”
“他?不知道。”
“那你慢慢喝,我先走了。”
“迷愣,先别急着走。是赵红兵让我在这里等你的,我在这儿已经等你几天了。”
“什么?”
“赵红兵说,你会来的。”
“什么意思?”
迷愣紧张了。迷愣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表哥。表哥只穿一件衬衣,黑色的大衣挂在衣架上。盘腿坐在茶桌前的表哥,身上的确看不出藏有任何家伙。
迷愣放心了——他自己身上带着一把双管猎枪。
“咱俩叙叙旧。能不能让这几位兄弟回避一下?”
“好吧。”
迷愣手下的那些兄弟都认识表哥,也都敬重表哥,表哥和迷愣一说话,这兄弟几个全出去了。
迷愣盘腿坐在了表哥的对面……
十分钟后,一声枪响,一声惨叫……
迷愣手下的兄弟赶紧拉开门,都被眼前的这一景象惊呆了……
迷愣手里拿着双管猎枪,自己却倒在茶桌旁,脸色刷白,膝盖上方,已经被鲜血染红。
表哥神态宁静地沏着茶。
五把长短不一的各式枪支对准了表哥。
表哥没说话,继续沏茶。
“你们都别动……”迷愣咬着牙、紧闭着眼睛说。
“大哥……”迷愣手下的小兄弟都迷糊了,实在弄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送他去医院吧。”说完,表哥喝了一口茶。
“我崩了你!”迷愣手下的一个兄弟端起枪对准了表哥。
“别动……送我去医院。”迷愣说出这几个字都挺费力。
“用我帮忙吗?”表哥对迷愣说。
“不用……”迷愣费力地挥了挥手,闭上了眼睛。
此时的赵红兵依然木然地站在张岳的墓前。天,已经彻底黑了,料峭的春风吹在赵红兵那张略显苍老的脸上。
宁静的南山公墓中,“嘀嘀”的短信声响起。赵红兵拿出手机,三个字:“事,妥了。”
二十分钟前,陆羽茶室内,曾有这样一段简短的对话。在这段对话过后,有人开枪打断了自己的腿。
“你在为赵红兵办事儿?”
“对!”
“如果让我找到赵红兵,我会对他下手的。”
“你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你没机会。”
“嗯?”
“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嗯?”
“迷愣,咱们认识十几年了,咱们都是敞亮人,有些事儿,我不想跟你废话了。”
“你想说什么?”
“你有个姑娘吧,在读高中?”
“我操你妈,表哥你什么意思?”迷愣一下就明白了。
“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想告诉你,我的一个朋友,马三回来了。昨天,他还跟我念叨了你姑娘。”
“我操你妈,表哥!你他妈的还算人吗?大家都不容易,在江湖上讨口饭吃,你居然对家人下手,你算人吗?”迷愣算是个古典流氓,没太沾染新混子的恶习,不伤及家人是迷愣这样的古典流氓间不成文的约定。
“你别激动。我没对你那宝贝姑娘下手啊,你激动什么?”
“表哥,以前我敬重你是条汉子!现在你这么干,还算人吗?我现在就崩了你!我操你妈!”
“好啊,我烂命一条,崩啊。你现在就崩了我,以后呢?你还拿着你这条破枪在你姑娘身边站一辈子?”
迷愣知道表哥是什么人,也知道马三是什么人。这些人,说干什么可真敢干。迷愣手里拿着枪,不敢动。
“迷愣,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别让自己的孩子也跟咱一样。”
“我操你妈!”迷愣继续吼,但还是不敢开枪。
“坐下吧,迷愣。咱们都是为别人办事儿的,你别对我发火,要发火,你对大虎发去,对赵红兵发去。你想想,即便没有我,难道赵红兵就找不到别人对付你和你姑娘了吗?现在这社会,找一两个这样的人,太容易了。”
“你要是对我姑娘下手,我杀你全家!”
“呵呵,我全家都在这儿呢,就我一个!再说,你姑娘现在好好地上学呢,没人动她一分一毫。”
迷愣是个聪明人,他明白,表哥这样做,就是让他别插手这件事。只要他不插手这件事儿,他姑娘肯定不会少了一根汗毛。
“你跟着大虎那傻逼,早晚得玩儿完。以前在监狱的时候,他算什么?给你打洗脚水你都嫌他埋汰。现在,轮到你去帮他办事儿了?迷愣你自己说,你瞧得起他吗?”
“表哥,你别扯那些没用的。我迷愣自从出了监狱,身上穿的,家里用的,都是人家大虎给的。现在大虎找我办事儿,我不帮忙,以后我还有脸混吗?”迷愣平静了一些。
“你不帮忙,他大虎能把你怎么样?是大虎重要,还是……”表哥的话只说了一半,但迷愣心里明白,表哥想说的是:“你是选择报答大虎的恩情,还是选择你姑娘的安全?”
迷愣沉默不语?
“别干了,以后咱们老哥儿俩开个酒店,投他个几十万。那日子,多舒服。”
“我欠大虎的……”
“等有了钱,再还他呗!实在不行,现在我就出这钱。他给过你多少钱,我给你多少。”
“表哥,你们太卑鄙,实在太卑鄙,我没你们卑鄙,这件事儿,我认栽了。”
“别说得那么难听。”
“我认栽了,但我要给大虎一个交代。”
“怎么交代?”
“砰!”一声枪响。
“下半辈子,有我表哥一口饭吃,也有你迷愣一口。”
赵红兵接到“事,妥了!”这条短信的同时,沈公子也应该摹完了《快雪时晴帖》。
“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
迷愣,不是黄羊,是人。他抛不下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