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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欢恭敬地向郭太后复命,转述了秦亮之言。
这宦官自小就在宫里、还是见过不少场面,此时倒显得有点緊张,一副谨慎的样子,言语中没有多余的话,更未夹杂他自己的丝毫想法。兴许正是见得多,张欢才会生畏罢?
宦官也似乎嗅到了什么迹象,郭太后当然不会毫无察觉。不过她倒是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用平常的庄重声音道:“我知道了。”
现在郭太后已回含章殿,可以明早去东堂那边时、召见中书省的官员安排,下午便可以集议。
张欢等了一会,这才揖拜道:“仆请告退。”见郭太后点头,他便弯腰倒着小心后退了几步,靠近门口时才转身出门。
最近除了张欢,郭太后自己提拔的黄艳等宦官、都绝不会谈论秦亮的任何事。
郭太后心里当然也清楚,她能在太极殿听政、乃因相国秦亮力主。否则别说后来的司马懿王凌,便是曹爽辅政的时候、还没有大权独揽,便想着怎么把郭太后赶到永宁宫去居住了!
按理权臣一旦想要控制朝廷大權,让郭太后去永宁宫、确实才是明智之举!郭太后没什么实力,却有名分,住在皇宫里离皇帝和中书省都太近,确实很碍事,还有隐患。
郭太后其实很怕那些士族和权臣,几乎不敢与他们正面对抗,有一点自己的诉求、也须得小心地注意分寸;然而想到永宁宫那死气沉沉的生活、她又真的不
想去!可惜世事往往没有选择,永宁宫之所以死气沉沉、或许就是因为没有权势罢?
也只有秦亮会继续让她临朝听政、掌握玉玺!
在大权面前,并不是她在关键时刻站對了地方,别人就一定能完全信任她;毕竟在建立大业的路上,一向都伴随着鸟尽弓藏、背弃盟友、去母留子等事!要是换一个人,让他为了權力的稳妥、选择背叛一个妇人,估计都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她当然不会轻易相信男子的花言巧语,但秦亮不一样,他是那么做的!见惯了皇宫里各种事的郭太后,此时竟真的很相信秦亮的那句话:我的心殿下还不知道吗?
郭太后又回忆起了很多事,第一次召见那个人时、便有的莫名好感,还有胆大妄为地屈尊钻地道的奇事。他从来都很可靠,胆子大、却很沉着,而且无论与他做什么出格的事,郭太后都能信任他,只有当她跪在秦亮面前的姿态时、才觉得有些屈蓐,毕竟那时身份悬殊,但他仍未有羞蓐看轻她的意思。
就在这时,郭太后感觉手掌有点疼,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正按在茶壶上,盖子上突起的柄钮抵在她的手心、把手硌疼了。随即她又发现,侍立在侧的宫女正盯着茶壶,似乎想为自己倒茶,但又不敢叫太后把手拿开。郭太后立刻深吸了口气,摒除心中的杂念,又用很小的动作、微微改变抬头挺胸的端
庄姿态,免得变得稍长让宫女发现蚕衣上的印子。果然她的手掌一拿开,宫女立刻恭敬地跪坐在一侧,“哆哆……”轻轻倒上了一碗茶水。
郭太后呼出一口气,回顾古色古香的内殿,转头看向西侧时,立刻想起那边的巨大龙凤铜像,只要走出房屋、在含章殿这边都能直接看到!
这风景宏伟而不失典雅的皇宫,郭太后已是此间最尊贵的人、辈分比皇帝都要高,却从来没有觉得这些东西属于自己!她很清楚,皇宫里的權力、很大一部分来源于皇宫之外的认可。否则这些宫殿楼阁什么都不是,作用还比不上有马面等构造的金墉城。
到了这个时候,郭太后甚至不禁庆幸,幸好那个人是秦亮!换作任何一个人,比如王家的人、都会完全不一样;哪怕郭太后在扬州起兵时、帮了大忙,彼此也算是盟友。
所以在勤王获胜之后,郭太后便劝说秦亮争取更大的權力。但是秦亮隐忍不发,继续一步步积攒实力与威望,如今想来、确实只有那么做才更有机会!
出仕短短十余年,秦亮便有了如今一家独大的地位,郭太后蓦然回头一想,确已是非常厉害!除了大势使然,他几乎每一步都没走错、而且几番冒险也成功了。大概因为秦亮年轻俊朗的缘故,有时候郭太后会把他看作一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但她渐渐已明白,他其实是个极其沉稳英武的大
丈夫!一些老臣也不见得有他沉得住气、有城府胆魄。
他才是那个在暗流涌动的天地间、能承受住大风大浪的高山。
郭太后反而有点迫不及待了,想要秦亮赶快确定大位!到时候她的地位、自然不如现在尊贵,但感觉会更加安心,可以躲在秦亮后面得到可靠的庇护!以前郭太后都是靠自己生存,但有了这样的机会,她一个妇人的心态便克制不住了,哪里不想活得容易一点、不用成日担惊受怕?反正天下从来就不是她的,她一直都是依附而已。
次日一早,郭太后便照秦亮的建言,诏令诸臣下午在朝堂集议,并派人去相国府告知时间。
秦亮根本无心理会集议的情况,等集议结束了、他才姗姗来迟。他遇见大长秋谒者令张欢,只是问了一下诸葛竦的表现。诸葛竦刚刚死荃家,心里刻骨的仇恨与悲惨绝望、还没那么快淡化,据说在朝堂上又哭了、并口不择言诅咒孙峻!看来效果不错。
朝堂在太极殿庭院的东侧,外臣从皇宫外过去、几乎只能从尚书省附近北上。
秦亮没去尚书省庭院,也未进朝堂的厅堂,径直去了朝堂北面的閤门。閤门两侧有几间署房,以前秦亮录尚书事、偶尔还会在此办公。进了閤门,便是閤门内的小院子,郭太后应该就在里面那座阁楼。秦亮让吴心留在閤门,跟着宦官继续往前走。
张欢在门外禀报,里面传来
了甄夫人的声音:“殿下请相国入内奏事。”
宦官张欢应了一声,又转身向秦亮揖拜,秦亮一脸严肃、皱眉想着什么的样子,向张欢点头回应,便走进了木门。
甄夫人在里面那间小屋,看到秦亮便垂下目光,曲膝执礼道:“大王,皇太后殿下在阁楼上。”
秦亮看了一眼木梯,沉声对甄夫人道:“我府上有个叫陆凝的昭仪,她真的是个道士,卿可以与她结交一下,也方便来府邸相见。”
甄夫人的脸颊顿时一红,小声“嗯”了一声,她抬头看了秦亮一眼,接着低声道:“阁楼上位置高,君等说话小声点。”
秦亮愕然片刻,走上了旁边的木梯。
此时秦亮其实想暂且克制一阵子,无论在这种挨着朝堂的地方、还是在东宫公然见面,其实都有一定的冒险。但若太久不理郭太后的话,他又觉得不太好。
他当然是信任郭太后的,但需要表现出来、以免别人多想,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上了阁楼,郭太后在这里、没必要像东堂时那样隔着帘子了,秦亮终于又一下子便看清了跪坐在筵席上的郭太后。
只见她穿着华丽的青红色蚕衣,姿态雍容大气,容貌艳美端庄、略尖的下巴又不失秀气;或因幼年就被罚没宫中、在皇宫长大的缘故,加上她的肌肤雪白如玉,更有一种脱离尘世烟火的气息。郭太后看到秦亮,眼睛仿佛也明亮了几分,嘴角露出了
一丝笑意。
虽然没有外人,秦亮还是上前揖拜道:“臣拜见皇太后殿下。”
郭太后欠身还礼,说道:“相国请坐罢。记录集议的卷宗,送到中书省去了。”
秦亮随口道:“臣回头问一下,诸公都是什么样的主张。”
郭太后又道:“平阳郡的祥瑞奏书,仲明以为该怎么办?”
秦亮直接说道:“按下不表,并非上策。可以发诏书昭告此事,将泽惠鸟兽的吉兆、说是整个朝廷的功德。”
郭太后的神色微微一变,面露意外之色:“此事与仲明无关?”
秦亮道:“那白雉只是偶然被人发现,臣事先并不知道。不久前臣也问过贾充,也不是贾充所为,此物并非刻意安排。”
“不过……”郭太后竟然微微有点失落,“即便如此,天下人还是会议论。”
秦亮想了想道:“事到如今,着实不能拖延太久了。不过若是直接把祥瑞、主动往自己头上说,吃相有点难看。臣正在想别的法子,另外安排点事出来。”
郭太后听罢才点头道:“原来如此,仲明谋事着实很周全。”
秦亮忍不住说道:“只是对不住殿下,臣一时也苦恼该怎么补偿才好。”
郭太后的目光仿佛在秦亮脸上流转,忽然轻声说道:“我会傻傻地认为,没有仲明或是谁、便能保得住权位吗?”
此言一出,秦亮也感觉有点诧异。有时候即使是一些夫妻,也会在言谈中为自己争取功劳,
亲人也难免相互试探与博弈、人之常情罢了,譬如说我为这个家庭付出了多少云云。郭太后倒好,一来就示弱,她还真不怕秦亮是那种得尺进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