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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
【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
【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
【我常以为是众人度化了佛祖。】
【那么,一切不幸命运的救赎之路在哪里呢?设若智慧的悟性可以引领我们去找到救赎之路,难道所有的人都能够获得这样的智慧和悟性吗?】
【——《我与地坛》】
……
二月的早春很冷,地域差异极大,即使都市守护部位于温暖的阳光之下,临近北地的小城市却已经被暴雨吞没。
出租车司机不舍得开空调,他握紧方向盘,在湿冷的车玻璃下打着寒颤,红绿灯的光一抹一抹掠过,映照在后排乘客年轻的脸上,仿佛红绿交加的游鱼。
车辆颠簸中,车载广播传出声音:
“第一梦巡家,这毕竟是您的见面会。方舟计划是由联合政府、圣盟军、四十七个独立政体和神灵教会共同敲定的计划,下设上千个研究所和试验机构,您不必为此费心……”
“我只是很好奇你们的进度,能够治疗黑雾病的特效药,这可是大功绩啊。听说研究已经颇具成效了,能让我看看吗?我也是心怀人类啊。”
第一梦巡家清朗的声音顺着车载广播传出,衬得车窗上的雨点像滴滴答答的钢琴声。
乘客微微阖目,听着车载广播里的声音。窗外的风景飞速掠过,灰白的建筑、倾颓的烂尾楼、歪歪斜斜的救济站、施粥的商人、雨中乞讨的难民……
鲜红的绳结在车镜下一晃一晃,仿佛金鱼摇曳的尾巴。
“第一梦巡家最近很火啊。到处都有他的新闻。”出租车司机握着方向盘,忍不住说。
“嗯。”乘客应了一声。
“现在的小年轻真不简单,第一梦巡家出现在现世前,我还以为他会是个成熟稳重的中年人,结果这一现身,竟然是个刚成年的年轻人。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玩街机,结果他居然已经在救世了。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司机摇头感慨着。
乘客一听,笑了出来:“成熟稳重的中年人?他在直播里给人这样的印象吗?”
司机说:“是啊。《楼月国》刚开始那阵子,论坛上都在猜他是不是哪个中年议员,或者是哪个大学的老头子教授,谁知道居然是个年轻人。我都想不通,为什么他线上线下完全是两个样子。”
乘客敛了敛眸,低声道:“他也曾经表里如一。”
司机没有听到乘客的低声絮语,一踩油门,车辆在暴雨中飞驰而去,窗玻璃上的钢琴声越发动听。
临近目的地,司机沧桑的脸上堆起讨好的笑,他支支吾吾地指了指计价表,说:“二十六点四元,您看给二十七行不?这雨太大了,看路都不方便……”
“生活不轻松吧。”乘客说。
司机的脸上露出窘迫与愧疚交加的表情,像中年人被捅破的一层窗户纸。
“哎,哎……是,早些年还好点。但自从最近异种暴动,黑雾病泛滥,特效药还没有动静,生活是越来越难了。”司机低低絮叨着。
乘客紧了紧脖子上的鲜红围巾,将三张十元的钞票塞入司机掌心。
“谢谢,谢谢……”
雨中传来司机感激的声音。
乘客撑起一把鲜红的伞,在这灰白的城市中走去。他仰起头,露出一张尚显青稚的脸,湛蓝的双童仿佛映照着凄风苦雨的天空。
诺尔很明白这个世间的艰难。如果轻松,谁会腆着脸去求那一元钱,把自己的脸扫进泥地里,谁会在湿冷的大雨中瑟瑟发抖,连车载空调都舍不得开。
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一个游戏。但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这就是他们的一生。
他撑着伞,大步向前。这里是黑雾病最严重的城市之一,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有紫黑色的痕迹。破败的建筑犹如生根在土地里的烂菜叶,随处都是虫蚁啃噬腐败滋生。
“根据目前的信息,这里埋藏着方舟计划的暗线……”诺尔拿着手中的平板,走近一栋烂尾楼。楼道内碎石堆积,承重柱歪斜,随时可能倒塌。但就算这样极度危险的房子里,仍然生活着一大群抱团取暖的人们。
“爸爸,爸爸,你回来了吗!”
突然,一个小女孩撞入诺尔怀里。诺尔瞬间懵了,他虽然已经二十六岁,但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孩子。
“哎……我看错了,不是爸爸。”小女孩望见诺尔的脸,失望地退开,嘴里呢喃着:“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他说他打了疫苗就会回来的……”
诺尔神情一凛,暗暗叹息。
他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由于黑雾病席卷极快,这座原本和平宁静的城市陷入了混乱之中,房地产商迅速跑路,居民们投入一生的房屋立刻成了烂尾楼,他们一辈子的努力都瞬间变得一文不值,城市的掌权人相互勾结,不在乎民众的呼喊,所有的求救都沉入了昏沉的雨中。
没有人在乎这座城市,它太渺小了。这种疫病横行的地带就像垃圾堆,要被人类文明扫清,生活在这里的居民也成了无人在乎的石子,哪个国度都想一脚踢开,不想背负上这里的责任。
诺尔调查到,有人用金钱诱惑这里的居民,让居民们自愿接受人体实验,去注射方舟计划提供的药剂。这个小女孩的爸爸大概也是受验者之一,一去不回。
“……”
诺尔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继续上楼。上楼时,他险些踩到一具尸体,这是具普通人的尸体,身上穿着破旧的夹克衫,面部和脖颈处都长满了紫黑色的痕迹,细小的触须从口鼻蔓延,了无生机地垂在眼睫旁。
诺尔伸出手,合上了尸体的眼睛。他已经看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尸体。
他又走了几步,楼道上有人在争吵。
“我儿子会回来的!肯定会回来的,我,我要给儿子买虾吃,他平时最爱吃水煮虾了……”这是一个苍老的老太太,声音哆哆嗦嗦。
“老太太,我们不是来问你儿子的,只是来讨钱的。你儿子欠了几十万,他现在失踪了,你得替他还。”这是一群男人的声音。
“都是……都是为了治我孙女的先天性心脏病啊,人命……人命关天,你们行行好,再宽限一段日子吧,我孙女的病得治啊,得要钱治啊,她才七岁。求求各位了,没钱她会死的,实在不行,就拿我的器官去卖吧。肾,肝,心脏,嵴髓,血液……都能卖的,我听说这些都能卖的!”老奶奶哆哆嗦嗦地回道。
诺尔走上楼,看到老奶奶的样子。她眼眶凹陷,浅红的脸皮紧贴颧骨,稀疏的银丝在窗外的雨丝下显得单薄,身上穿着的红色大花袄满是缝补的痕迹,手里还捏着一只死了的虾。
虾子是死的,灰不熘秋,眼睛翻着。诺尔看了,却觉得不像看见了一只虾,像是看见了这座城市,还有这场淋漓的大雨。
要债的人群堵在老奶奶的家门口,把手里的铜锣拍得震天响,一个黄毛青年指着老奶奶鼻子威胁道:
“我管你治不治病!我管你孙女死不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难道不困难了?我们家老母还在床上喘气呢,没了钱,我们拿啥去买黑雾病延缓剂?现在又没黑雾病特效药,那玩意贵得要命!”
“穷人的命最不值钱,你懂吗?穷人的命最不值钱!钱全都涌到弄出黑雾病延缓剂的那群人手里了,我们是一分钱没有!平时就算了,一旦生了什么大病,想活着,不可能!”
老奶奶低头,银丝飘在她满是红斑的耳侧,她嗫嚅着嘴巴,只是不断地重复道:
“我要去买虾,我要去买虾……我儿子最喜欢吃这个了……”
她的身后,老旧缝纫机上的电视机,传来世界直播的声音。
“——第一梦巡家,有关方舟计划,您尽管放心,我们已经在全力推进黑雾病特效药的研究。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电视屏幕上,戴着银丝眼镜的背头中年人露出妥帖的微笑,话语中滴水不漏。
“——嗯哼?那我怎么听说,你们有人故意延缓特效药的研究?”聚光灯下,黑发青年穷追不舍。面对所有隐晦的视线,他眼神锐利,嵴背挺直,仿佛一盏立于阴影间的长灯。
“——呵呵,传言不能当真,您可不能被有心人蒙蔽了双眼。”另一位戴着精致领结的女士笑道。
“——那要不要我拿出延缓方舟计划的议员名单和通讯信件,让你们好好开开眼?”影同样露出笑容。
他站在高台上,肩头汇聚了沉甸甸的光。台下的人们表情僵硬,却仍保持着尴尬的笑容。震惊、疑惑、怀疑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投来,交织错落,弹幕如同纷飞的大雪,挤压得模湖不清。
——开局掀桌。
人们本以为见面会只是走个过场,第一梦巡家却开幕就放大雷。
他言语掀桌的那一瞬间,人们还维持着激动与敬仰的表情,这些情绪凝固在他们脸上,随着逐渐升起的慌乱像泼颜料般混杂在一起,五彩缤纷,仿佛小丑滑稽的假面,丰富得令人拍桉叫绝。
如果此时打开互联网,就能看到数以千万计蹦跳而出的帖子与评论,占据了整个网络。
——梦巡主播诺思:他怎么敢的?
——猕猴桃电视台:他居然敢?
——联合政府议员尹芙林:他的证据从何而来,他的声音为何能这么平稳,他知道他是在质疑什么,向什么宣战吗?
——北清大学萧兰萍:适格者的身份本就敏感,即使他是第一梦巡家,即使他声名远扬无人不晓,他就一定安全吗?那些大难临头的大人物可不会管第一梦巡家的通关进度,如果第一梦巡家威胁到了他们的性命,他们绝对想要第一梦巡家死。
——古武吕成竹:我们应该保护他,让他能够说出方舟计划的阴谋。
人们的视线仿佛灯光,仿佛长针,仿佛利剑,将青年的身影围拢。各国的语言和文字一闪一闪汇聚于互联网的河流之中,夹杂着各色的颜文字与表情包,无一例外,都诉说着自己的观点与震撼。
水滴成河,汇聚为海,随后奔流不息,浪涛拍岸,朝着海岸边汹涌而去。
这时,老奶奶突然抱住了电视机,她薄薄的脸皮贴着屏幕,干涸的嘴唇呢喃道:“靠你了,最强大的年轻人,都靠你了……让我儿子回来吧,让这病治好吧,求你了,求你了……你比我儿子还小十几岁,真不好意思,只能靠你了……”
诺尔望着电视屏幕,老旧的电视偶尔还会闪出黑白色的花屏。
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鲜活的心跳。
“冬,冬,冬。”
人类格局早已固化,五十八个政体如日中天,联合政府与军方犹如铁锁连环。电视台与各大报刊更是仰仗他们的鼻息,在冰山下保持缄默。
这种时候,谁敢站出来,说出与他们声线不一的声音?
谁都不敢。
唯有第一梦巡家可以。他没有背景,没有顾虑,他是新生的黑马,突兀出现在这世间的存在,唯有他不受任何控制,也没有任何牵扯。
疾病是能被治好的。
人心却很难。
“快!抢东西!”要债的人们可不管电视上的直播,他们撞开门,想要抢走老奶奶家的值钱物件。
这时,诺尔出手了,他拉住老奶奶的衣袖,把她挡在身后,像拽住一缕即将消散的风。风的这一面是轻薄而不值钱的性命,风的那一面是无法治愈的人心。
纱窗外的暴雨无休止地洒落进来,溅上他的金发。
在赶人的时候,诺尔的喉咙微微发紧,他不禁在想,这会是苏明安的本意吗?究竟是剧情让苏明安选择了顺水推舟,还是他主动选择了更直接的解决手段?
傀儡丝牵扯着细碎的雨滴,一寸寸坠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