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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校医说周蓁腹痛跟自身体热有关,火锅又麻又辣,周蓁吃得又急,肠胃受到刺激,自然腹痛难耐。顾而已为了她连课都没上完就走了,这让周蓁很是抱歉,但愧疚之中也夹杂着不可名状的甜。吃完药后,周蓁半躺在病床上,望着校医院外的两棵大树。初秋天气,略微有些薄凉,周蓁打了个喷嚏,顾而已正在温热水,闻声转过来伸手给周蓁掖了掖被角。周蓁脸上浮起红晕,但顾而已并未注意到,他也望着窗外的大树。
“这两棵树多少年了还算并肩而立,可总是一棵绿意盎然,另一棵早已步入而立般,秋意沾身。”
在顾而已慨叹时,周蓁脑子里先后闪过了舒婷的《致橡树》和“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等诗句。当她小心翼翼地平视过去看到他衬衣细微的褶皱,才用平静不起波澜的语气说道,“只是不知何时能见相伴老。”
二人俱沉默起来。
沈清上了下午的课回来,病房门没关,她轻轻敲了敲,二人同时注意到,她方才走进来。她笑着对顾老师点了点头,放下书包,问了问周蓁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周蓁点头,想来等会就可以回宿舍,再休息休息明天也能上课了。
顾而已把手中渐温的水递给周蓁,周蓁一时有些恍神,差点没把住杯身,杯子握住了,但到底洒了些水在被单上,沈清赶紧抽出纸巾擦拭,病房气氛蓦地有些尴尬。
“树叶变黄的时节和栽下它的时节是一致的,所以这两棵树不过是因为种下的时间不同罢了,哪里有那么多的浪漫。”顾而已缓缓开口。
沈清见状,便说自己出去问问医生等会周蓁能不能走。顾而已和周蓁微微点头,都没说话。病房里又有些沉默。
许久,周蓁开口问道,“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顾而已有些诧异,但还是回答,“象牙白”。
周蓁下意识地伸手摸到胸前那粒珍珠耳环,隔着贴身的薄衫,只隐约摸到温润的轮廓。周蓁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又徐徐合住了嘴。些许,方又重新开口。
“你都听些什么歌,看些什么书呢?”
顾而已移开放在窗外大树上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周蓁身上。他笑道,“开学第一天不就给了你们一份书单和电影清单吗?”
“不,我是想说……”周蓁止住了嘴,没再说下去。
顾而已了然一笑,“书单上的看完了,下次上课我再给你们一份。有些书找不到的话,可以找我。”
你明明知道我问的我要的不是这些。
可是周蓁没再继续说话,她低下头,胡乱绞着垂至胸前的长发。
沈清刚回来,顾而已就说要走了。周蓁没再留,沈清便说麻烦顾老师了。待他走了,病房里的两人才想起折腾到现在,顾而已还没吃午饭。
“沈清,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他啊?”
沈清没说话,扶着周蓁站起来,俯身整理病床。
第二节
沈清把周蓁送回宿舍后,又赶紧跑到教学楼,等秦老师下了课,拿到资料就往图书馆赶。秦老师是博导,这学期也兼了部分研究生的课程,沈清申请做了她的助教,时常帮她做点事。秦嘉月年过五十,身长七尺,人高马大,却毫不显老,时常着一袭浅白长衫,偶尔换作一身红裙。此人学术做得极好,业界常有人称为国内的汉娜·阿伦特。其为人十分鲜明,但待人又极好,各届学生皆心生佩服,故有“秦先生”之名流传下来。沈清至今依旧觉得秦先生选到她做助教是一件非常难以置信的幸事,直到她跟着先生重新看到谢佻时,大概才明白是谁帮了她。
谢佻博士念了一年多,一直跟着秦嘉月。他暑假在报社实习就认识了自己这个煜城老乡师妹,经常带着沈清做专题,个月接触下来他是相信沈清的为人和能力的,所以在助教申请名单中看到她的名字时,他还是“举贤不避亲”地推荐了她。最近秦嘉月在准备斯德哥尔摩的学术发言,很多事情都交给谢佻来处理,沈清自然也变得繁忙起来。
谢佻站在图书馆下面抽烟,见着沈清抱着一大堆资料走了过来,便掐掉烟,含了一口,走到她面前吐烟圈。沈清觉得呛,伸手捂住鼻子,抱着资料往谢佻身上打。本就是开玩笑,谢佻只觉得像在给他按摩,伸手挑飞沈清额前的刘海。沈清笑着伸出右脚往谢佻小腿踢。
待二人闹够,沈清笑定抬头,不经意才看见景岳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景岳脸上无波无澜,见沈清终于注意到他,微微一笑,迈步缓缓走过来。沈清有些尴尬,毕竟刚才自己好像是疯了点,但她跟谢佻在一起加班熬过几个夜以后两人就没大没小的了,在正事上他们总是很严肃很认真,可是私底下却总是打打闹闹的。
沈清把资料放到谢佻怀里,咬着嘴唇望着景岳笑。
“嗨。”沈清不知道说什么,心里莫名也觉得紧张,好像一个小孩犯错被家长逮了个正着。
景岳也望着她笑。昨天晚上二人走在明灭的路灯中,景岳一直站在她身侧,直到现在,沈清才看清他整个正脸。剑眉星目,鼻梁很正,笑起来很好看。沈清并不知道他的年纪,倘若不晓得他有两个儿子,兴许只会觉得他比谢佻还年轻五岁。好吧,沈清不得不承认谢佻的确很老啊,系里常说“谢佻又老又轻佻,又丑又肮脏”……
“咳咳……”谢佻对上景岳的视线,微笑着点了点头,便说先走了。
景岳好整以暇地看着沈清握住手机示意那人,待那人一身烟味徐徐散去,景岳才开口问道,“吃饭没?”
沈清有点懵,但还是呆呆地摇了摇头。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
“哦…哦…没空,哦不,有空。”
“想吃什么?”
“都可以。”
……
等到王云旗从图书馆楼下便利店买了水出来,留给他的只剩下景岳和一个背蓝色书包的姑娘的背影以及景岳发来的简讯:
有约,失陪。
王云旗笑骂一声,但还是忍不住眯长了眼,望着那个蓝色书包。
有趣,真是有趣。
第三节
沈清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答应了他一起吃饭了,从头到尾她好像都很懵。景岳还是气定神闲,款款走在她身侧,只到过马路时,见沈清失神,伸手拉住了她。
沈清道谢,景岳却不再笑,脸色变得严肃,但语气还不算太硬。
“以后过马路一定注意安全。”
“哦…哦…好的。”沈清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唯唯诺诺的跟屁虫。
“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吗?”景岳专心地拉着她的衣服,漫不经心地问。
“不是啊,那是我的师兄。”沈清转过头笑着说,“他也是煜城人噢。”
“喔?早知道吃饭也叫上他了。”景岳眼底闪过一丝促狭。
“那倒不用了,今天晚上他还有工作呢。”沈清想起自己晚上其实也是要帮忙的,心生惭愧,便掏出手机回复谢佻消息。
景岳收起了笑,“走路别玩手机。”
“啊?啊…啊。好的。”沈清飞快地按了“发送”,把手机装进口袋。
景岳却不再说话,沈清只好尴尬地开口。
“我这个师兄是个妙人,他叫谢佻,轻佻的佻。”沈清好像意识到“妙人”和“轻佻”之间的违和感,想了想接着说道,“字清昼,用的是唐代一个诗僧的名字。”
“谢清昼……”景岳略为回忆,便想了起来,“皎然。”待他说出这两个字,蓦地想起云旗姐姐开的花店名字就叫“皎然”。
“对,就是他。我这个师兄……很潇洒……以诗僧之名,却偏行花和尚之事。”
景岳微微垂首,含笑看着沈清,眼里多了几分戏谑。
“不不不,我跟他之间,很纯洁。谢佻爱喝茶爱饮酒更爱女人,可我不在他爱的女人范围内。”
景岳这时才想起松开她的衣角,刚才握得太紧,略微起了褶子。
沈清讪笑,没再说话。
景岳比沈清高很多,目光偶尔落在她身上,她也并不能看到。不像上次见到她,今天她戴了眼镜,背着书包,整个人不大的一只,像一个高中生。沈清头发很长,软软垂下来,一直到她胸前。景岳飞快地在她胸前瞟过,然后收回目光,嘴角忍不住笑出细微的弧度。
沈清没注意到景岳刚才的“打量”,她心情复杂地低着头走路。
明明有很多话想问的,可是好像就这样并排走着不说话,就觉得足够。
白城九月天色暗得快,初秋傍晚的风和放空的心,蓦地身边多了你。沈清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不轻,赶紧在脑子里对自己做了一百次阿门陀佛思密达的谴责,然后在抬起头看见他含笑的目光时,第一百零一次的怦然心动全盘推翻了之前所有的欲盖弥彰。
第四节
两人最后还是去了上次那家火锅店,不过两天没吃,沈清就想念那里的味道了,尽管宿舍里还躺着一个因为火锅饱受折磨的少女。
沈清主动要给景岳打油碟,景岳楞了半晌,问她,“你知道我要些什么吗?”
沈清呆住,恍然大悟,然后弱弱地问道,“你要些什么?”
景岳冲她一笑。
然后沈清便见识了景岳在油碟这件事上的奇葩……他只加了香油,接着又往碗里加了许多香菜,差不多三分钟后,又将香菜悉数夹进空碗。沈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夹完香菜,然后又添加芝麻少许,如此终于罢手。
“别惊讶,”景岳本来是想说别傻兮兮地再看着他了,“我不吃香菜本体,但我又想吃香菜的味。”
沈清抖食盐的手悬在半空中,低头笑起来。
景岳见她笑得好看,只觉心情又好上几分。
服务员过来上菜,见着景岳准备喊,却被景岳眼神止了回去,店里的人便都明白了。
“我很喜欢这家火锅店的名字,竹叶青,用在火锅店,有一种别致的张力。”
景岳正往沈清杯里倒花生浆,听她说上这句话,眼底笑意又深了许多。
“你吃火锅必点的菜有哪些?”
“毛肚,鹌鹑蛋。”沈清回答这个问题倒是毫不犹豫,“我喜欢鹌鹑蛋滚烫着含在嘴里慢慢融化的感觉。”
“那我们还挺像,我喜欢煮得绵软的南瓜,又甜又咸。”
“煮南瓜不一定只有火锅的时候才能吃啊,干锅香锅串串都可以。”
“鹌鹑蛋难道不是?”景岳涮好一片毛肚,夹到沈清碗里。
“你自己先吃啊,我自己来。”沈清有些不好意思。
“筷子还是干净的,等我开始吃,就不给你夹了。”
沈清抬起头看见他专心地等着锅里的菜,因为那句话她心里绽开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过了一会儿,景岳才开口说道,“嗯,我吃过的干锅,好像都不加鹌鹑蛋。”
沈清“噗”地笑出来,原来他思考了这么久,就是在想这件事啊。
……
王云旗风风火火走进店里的时候,看到景岳正在喝花生浆,更是大吃一惊。店里微信群八卦,说景老板带了个中学生来吃饭,王云旗当下就想起那个蓝色书包,一时好奇就回店来看了。他跟景岳吃饭,向来是在各种应酬场合,景岳酒量好是众所周知的,连二人私下少有的家常菜,景岳也是要喝一杯酒的,所以王云旗跟他同学多年,都没见他喝过花生浆……王云旗收慢了步子,跟端菜的小妹一起躲着欣赏景岳同小姑娘的晚餐。
他看到“蓝色书包”的侧脸,觉得应该是大三的妹妹,但是这个小妹妹发育得很不错……景岳什么时候好这一口了?王云旗不是惊讶于景岳对小姑娘也下得了手,他是惊讶景岳吃了好几年的素,难不成最近真要开荤了?一想到这儿,王云旗就觉得刺激。他曾经一度怀疑景岳被前妻伤害过深,以致男性功能几于丧失,直到某个早晨他宿醉醒来被景岳顶起的“帐篷”吓得“啧啧”称奇,才承认就算很久没有采阴补阳,景岳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可是王云旗最了解不过,景岳是他们一堆老爷们儿中最洁身自好的,应酬完了赶紧回家照顾俩小屁孩儿,从来不在外面过夜,也从来不带女人回家。景岳有多久没对异性感过兴趣了?王云旗都不记得了,他都习惯了景岳打着孩子的旗号吃完饭就回了家,他也习惯了景岳长年的冰清玉洁,所以现在他才这么八卦地缩在旁边看。
一直到他们吃完,王云旗都觉得意犹未尽,惊魂不定。
久旱逢甘露,城春草木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