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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戚下了公交车,在一条小胡同里七拐八拐,最终来到一道穷酸之极的掉漆窄门旁。
他“啪啪啪”的在门环上扣了几下,没等多久,大门吱呀一开,一个穿着白色汗衫,黑色练功裤的老爷子从里面露出头来,问:“谁啊。”
钟戚冲他微笑一下,右手扒下右眼的下眼皮,露出白眼球上的条形码。
老爷子从裤袋里掏出一个遥控器一样的红外光手柄,对着那条形码一扫描:“男配组,编号2133,钟戚。”他收起手柄,笑出一脸菊花摺儿,“进来吧。”他一面开门,一面嘟嘟囔囔,“局里穷的要吃屁,什么年代了还人工打卡,就不能在门环上按个智能门禁?老头子我一大把年纪,当个门卫都当不安生……”
卫老爷子一生六十年奉献给了小说局,思想觉悟上是经得住组织的考验的,不然也不能被安排来做门卫这样的安保工作。钟戚心里还是很尊敬他老人家的,先是鞠了个躬,才进了门:“小子第一天来局里上班,还请卫老先生以后多多指教。”
老头子趿拉着人字拖,背着手回屋,鸟都不鸟他。
钟戚摸了摸鼻子,也不恼火,绕过垂花门径直进了西厢。
西厢房入门一道大屏风,上书“为了男配的荣誉而奋斗终生——”几个大字,一笔行草,走马穿行,威风凛凛,落款“曾志忞”,正是男配组初代组长的真迹。
钟戚虎躯一震,顿时感到精神上受到了先辈们荣光的洗礼。默默瞻仰了片刻,才怀着澎湃的情/潮拐进了左手边第一道小门。
这里是男配组的会议室,他刚一进去,新生动员大会就开讲了。
“我是你们的组长,姓曾。”主持会议的是一个梳着三七分短发的中年男人,他架着副方框眼睛,整个人看上去颇有威仪,“有关组里的条例,培训手册,奖惩办法,估计你们都已经倒背如流了。”他平稳的嗓音到此突然猛的一变,“不倒背如流,就没这个资格进男配组!”
这一声吼,唬的一众新员工汗毛一炸。
曾组长一路吼开:“我们男配组建组近百年,从诞生的第一天开始,就是小说局的王牌小组!次元世界里只有极其重要的男配丢了,才能找我们来替补!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世界离开你们玩不转!没有你们,那个丢了人物的次元世界它就拉不开架子,唱不上戏!”
他猛地站起来,来回的踱步,意气风发又咬牙切齿,透着一股子狠劲,指点江山似的一挥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就算是比起男主组,咱们男配组也只有强的,没有弱的!”
“他们赶不上我们情深似海,赶不上我们才华横溢,赶不上我们无私奉献,赶不上我们狗改不了吃/屎的那股子贱劲儿!带不上我们那么多的绿帽子,追不起我们这么高的阵亡率!这又意味着什么呢?!”曾组长嘭的拍了下桌子,“这意味着,这么高的扮演难度,需要最高尚的职业情操和最卓越的工作能力!需要我们忍常人所不能忍,为常人所不能为!”
“我知道,你们都是最优秀的学员,也只有最优秀的学员,才能演得好一个成功的男配!”他的嗓音沉了下来,“但是我要告诉你们!高薪不是那么容易拿的!你们知道每年有多少男配组员工受不了折磨要求转组么?你们知道,这些年来,得不到灵魂归档的女主角的好评,负分滚粗的员工有多少么?!告诉你们,数不胜数!”曾组长似乎又不知怎么戳爆了自己的怒槽,“你们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将来受不了要转组,我给提供介绍信。但是丑话放在前面——”
“你们只要进了次元世界,做一天的男配,就得给我拼死了的做好!”组长再次咆哮,“给你们开着高新,带着外挂,不是让你们去当大爷的!女主角就算是个傻逼,你特么的也是她的男配!只是角色扮演懂不懂?她要你面瘫你就别笑靥如花,她要你温柔解意你就别恶毒腹黑,她要你正气凛然你就别邪魅冷酷!偶尔碰上傻逼女主是你的福气!不比那些智商高的省心吗!”
曾组长脸色漆黑,煞气逼人:“特么的敢给老子崩角色,敢花着老子的经费,跟老子玩冷艳高贵,老子踢爆你的蛋!做不好男配,他妈的滚!炮灰组就是团大粪也收!”
他缓了口气,默默的喝了口茶水,“少跟老子讲人权,讲自尊。咱们就是靠这个吃饭的,更别提眼睛上印了条形码,离了小说局就是个死。让你去炮灰组呆两天你就懂了,那边有无数被轮/奸的、被虐杀的,乞丐残废街女支应有尽有,还他妈的尊严,好好活着都不能够!尊严不是别人赏你的,做好你的本职工作,时刻记得英雄册上前辈一代代的付出——没有他们,就没有男配组的王牌地位,没有你们的立足之地!”
曾组长最后正了正衣领,道:“谁要是恶意不配合,敢开小差或者自己偷偷找个西皮HE了,让女主角三番五次的给差评,砸了男配组的招牌……”他面无表情的扫视了众人一眼,“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你们在小说局就废了——能力不够没办法,职业操守不能丢!那种垃圾,老子特么的瞧不起!”
“时间有限,会就开到这里。”他看了看表,站起来大步流星的走出会议室,“五分钟之内各自上岗。”
会议室顿时作鸟兽散。
钟戚觉得今天的心情真是先振奋后沉重,也没时间跟同事们交流感情,就径直走进定位室,跟直属电脑报了编号。
看来得好好努力才行……想起英雄册上的前辈们,他精神一凛,又是敬佩又是心酸。
算了,谁能料到最好一批学员不是进男主组,而是到男配组来受蹂/躏呢……
“叮——世界搜索完毕。编号2133评级,五星中等,匹配世界定位完毕。请编号2133进入定位仪,三十秒钟后开始投送。”
“叮——投送后一分钟内下发人设,根据《有关修订的三项决议》,同时下达的剧本即日起替换为人物关系守则。替补人员的一切行为按以女主为中心的人物关系自行安排。”
……
“叮——编号2133定位投放完毕。一切为了最完美的男配。”
钟戚在眩晕前回了口号:“一切为了最完美的男配。”
恢复意识时,钟戚发现自己醒在了一间小黑屋里。
砖地冰凉,但好在此时似乎正在热夏,空气虽然浑浊,但算得上温暖。钟戚慢慢的挪动了下蜷缩在角落里的身体,努力克服浑身上下密密麻麻的痛感。
为了督促员工上进,避免贪图享乐之风,小说局有一项政策规定,身体知觉的开发由员工表现评星而定。
作为男配组新人,五星中等评级,钟戚在此时味觉丧失,痛觉缩放50%。
钟戚再次打量了所处的环境——漆黑不见五指,只有门缝里透出一线微弱的光,目前身边连床草席都没有;加上浓重干涸的血腥味,一身伤的主人公……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幼细枯瘦,显然是个小孩子该有的骨架。
自己初出茅庐,本也没想到能有什么好待遇,不过现在看来,情况的确不容乐观。
……毕竟是言情小说,等自己这个男配成年,也要等好几年。
有的熬了。
一边想着,钟戚一边闭目回忆局里给的人设和关系构图。
【人设:忠犬系冷情杀手。地位:男五号。请编号2133自主行动,您的工资提成直接与女主角对您的评分挂钩,不要为身为男五号而气馁——一切为了最完美的男配。】
钟戚:“……”
身为一个受过魔鬼训练的学员,他大致明白自己的艰难处境了……
默默构思半晌,他在内心坚定的回复:“一切为了最完美的男配。”
门外传来一阵稳而轻的脚步声,钟戚戒备起来,全身心进入状态。
锁头和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大门哐啷一开,一道狭长的黑影透射到地面上:“出来。”
钟戚咬着牙爬了起来,步履不稳的走过去。
迎着光眯了眯眼,他飞快的扫了一眼开门的男人,只见对方一身白褂黑裤,长发束起,脸色苍白如鬼,一双眼睛黑黢黢的渗人。
这人没留意,或者说没在意钟戚的窥视,只是露出一个稍嫌病态的笑:“你小子,还没死。有种。”他作态怜爱的摸钟戚的头,被钟戚飞快的躲开也不以为意,“哼哼哼,这一劫你要是熬不过来,干脆也甭埋了,掏了心给哥哥煎着吃,肯定补。”
钟戚没答话,心里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不过他遇见女主之前,大概都不会死——除非自己找死,但这样女主将来归档时是会给差评的,他可不干那种丢人现眼的事。
冷情……还是走冰山面瘫,沉默寡言路线吧。可以酌情参考一点红的人设。
于是直到钟戚被关进一个大铁笼子为止,他脸上都没露出一丝表情。
笼子大概是一个空旷中庭那么大,里面零零散散的关着百来个小孩子,有的跟他一样伤痕满布,有的则白白嫩嫩,一脸慌张,甚至还有嘤嘤啜泣的小姑娘。
“好啦。”那个穿白褂子的人咪咪眼的笑了,拍了拍手,“现在开始,什么时候笼子里只剩下二十个活人,什么时候才放你们出来。出来之前,没有饭,没有水。活不活的下去,全看你们的本事咯。”
…………
这种手段究竟有多么灭绝人性姑且不谈。
徒手杀人这件事本身,对于小孩子来说,就没那么容易。
想要活到最后,不仅要看狠辣,看心智,看杀人手段,还要有工具。
工具是没人发的,但是像钟戚这种此前就受过各色折磨的小孩子说不定曾经藏过,又时刻警觉的带在身上;新来的如果没有也没关系,可以抢。
钟戚穿越到这个男五号身上之前,这小孩就藏过工具,一根磨尖了的筷子。这根筷子的丢失曾经导致一个小孩被打了个半死,是他栽赃到对方身上的。
钟戚受过三年的魔鬼训练,被灌输的观念就像长在身体里的本能一样支配着他。
一切都是演戏。身为小说局的员工,使命就是扮演好缺失了灵魂的角色。但员工是员工,员工永远不是角色本身。
只是在替他走完剩下的生命轨迹而已。
现在清楚了——不受魔鬼训练,一般人做不到不间断的穿梭在不同的世界里扮演不同的角色的。
不过小说局的人,也不能算是一般人。
他们是眼珠上印了条形码的特殊的人。
……钟戚活了下来。
人命似乎总是越糟践就越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