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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762年,采石江,夜,江边的老柳树上刚刚被吹走了最后的一片叶子,恰巧落在江心的舟上。干枯枯的枝条亦随风摆动,像是在告别时人们挥舞的手,却不知这告别的对象是树上已不见了的叶,还是舟上已不见了的人。
一个人再伟大,也无法摆脱人的框架,纵然他被称为诗仙也不例外。
此时,叶白只能感觉到寒冷,水的寒冷。漫长的寒冬能带走了整块大陆积累了一年的热量,更何况一个人的渺小温度。他放弃了抵抗挣扎,任凭水流一点点地模糊他眼前的世界,并将其慢慢地拉入黑暗之中。
不知是否有来世。
大唐,长安,有一栋普普通通的棋舍。
棋舍本是下棋的地方,就算懂得棋艺的人不多,平日里也会有些棋手或闲人来此,约上朋友,面对面坐下,抓起棋子,奕上几局,一坐就是一下午。这时店里的招待便会在桌旁沏上一壶热茶,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端放在客人的旁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生怕打扰了他们的思绪。偶尔有些下着棋,但嘴里却在不停地聊着的客人,他们也会识相地坐在角落,尽量不打扰到他人。
毕竟这是在长安。
盛唐的长安,盛产君子才子,文人墨客的长安。
但今天却是冷冷清清地,桌上没有提前沏好的热茶,桌椅棋盘也像刚收拾好的那样整齐,平常在棋舍中回响着的清脆的棋子敲击棋盘的声音,今天也是没有了。
只剩下一个正在看书的年轻人,棋舍内也安静得只剩下翻书的声音。
但门外还有风声,夹杂着漫天飞舞的细雪,但半掩着的门却似乎阻挡了外界的气息。不然为何那书生衣着单薄,却似乎感觉不到寒冷,外界风雪交集,他耳中却好像只有手指划过书页的摩擦声。
书生身着一身朴素青袍,头发用同样颜色的束带整齐地束起。他的面容消瘦,露出一丝病色。但他的眼神却丝毫不像病人,悠然的目光深处,却透着一种坚韧。
悄无声息地,半掩的门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青袍书生抬起了头,看到了一位撑着白伞,黑色的短发青年。。
短发青年身着华丽的白色裘皮大衣,站在那里,就像初春时慢慢融化的坚冰,让人感到温和,却同时散溢出着凌冽肃杀的寒意。
哪个性格才是他?亦或是两种性格都是他。
有些人便是这样,同样的笑容,在一些人面前就是一阵柔和的春风,在另一些人面前却是死亡的象征。
青袍书生将书放到一旁。
那人说的没错,这样的人,若是成为敌人,便是最可怕的敌人。但如果成为朋友,便是最忠实的朋友。
短发青年走进,将伞收起,抖落上面的雪花,然后转向青袍书生,在他对面坐下,笑道:“我本以为今天不会有人来。”
青袍青年也笑道:“因此我拿了一卷书。”
短发青年打趣道:“如今我来了,你书岂不是看不下去。”
“那也是你的过错,你若不来,我的书岂会白带。”青袍青年笑道。
他忽然觉得和这个人交朋友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也不无聊。
短发青年也有同样的想法。
短发青年拱手道:“在下白袭。”
青袍青年回礼:“在下子木灼。”
说罢,白袭从右手边的棋盒中抓起一把黑子,置于棋盘上,以手掩住。这是棋中猜先的规则。
子木灼道:“我猜双。”
白袭将手拿开,然后棋舍内开始响起清脆的棋子声。
长安的大雪还在落着。
棋也还在下着。
空气是冷的,但人吐出来的气却是热的。棋盘冰凉,却有无数激烈的对杀在上面上演。
白袭执白,子木灼执黑。两人的棋风相似,都十分精细,每一招都穷尽思索,想要从几乎无数的可能性中找出最恰到的那一步。
不同的是白袭重进攻,而子木灼则爱后发制人,在对手的失误中寻求机会。
白袭喜欢从最不可思议的角度投上一子,然后接下来的数十步几乎都已在他的计算之内,已一种极限的手法打入敌阵。
而子木灼则总能看清那些隐藏极深的精妙杀着,以及杀着中的缺陷。
黑棋与白棋交织着,就像是门外正肆虐着的风雪。说不清是雪夹杂着风,还是风夹杂着雪。
但风雪总有停歇的一刻,棋局也有结束的时候。
门外的声音似乎已经平静,懒洋洋的阳光从玻璃窗中照射进来。
白袭落下最后一子,呼出一口气,道:“你本可以不必特地在此等我的,你我无论何时遇见,都会成为朋友。”
子木灼笑道:“有些事情还是早做为好,毕竟你我之后还会相见。我只想提前让你知道我并无恶意。”
白袭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人人都以为我是个无情的人,但我其实随性的很。”
他此时已经拿起伞,面朝着门,准备走了。他确实很随性。
子木灼看着白袭的背影,笑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让我在此等你的吗?”
白袭笑道:“我说过我很随性,谁告诉你的与我何干。”
子木灼又笑着问道:“那你我是朋友了吗?”
白袭道:“自然是了。”
子木灼满意一笑,继续看书。
白袭往外刚走了两步,却又停住,转过头来,道:“对了,一件事情需向你提醒一下,今日你赢我。之后若是有时间,不妨来我家一趟,和我妹妹下上一局。”
子木灼不解,道:“为何?”
白袭似乎对这件事很期待,诡异笑道:“因为我想知道你在她面前能撑多久?”
说完他撑开伞,头也不回地走了,似乎与外面的雪地上的雪融为了一体。
上幽城,汤国帝都。
汤国是大唐北部的一个大国,也是当今天下唯一综合国力能与大唐比肩的一个国家。
城市中的房屋楼宇的材料来自附近的一种特有的黑色木材,上面再以上幽当地的工匠传统的手艺,雕刻上赤红,或幽绿的纹路。越往上幽的中心靠近,黑色的建筑越多,上面的花纹也更精细华丽。每天来自诸国的来客络绎不绝,能容纳八辆马车并驾齐驱的街道在一些时候竟然都会显得拥挤。
除了繁荣不输长安之外,上幽更是整块大陆上少有的古城。
没人了解上幽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人们只知道他们能在已知的最古老的史籍中找到上幽的名字。
那时没有大唐,也没有汤,离长安的出现更是还有许久,但上幽在。它一次一次地出现在那些难以辨认的文字中,出现在那些口口相传的传说里。
汤的学者们曾经还在在上幽以北的几千里处的一处古墓中发现的一幅壁画中找到了上幽。很难想象在那样久远的时代,上幽的影响力已经辐射到那样远的距离。
而那些学者在一位修行者的帮助下,在壁画完全风化之前将其大部分抢救了回来。尽管壁画的内容已损失许多,但人们仍能一眼从画中认出上幽。
因为画上有上幽花。
你几乎无法在天下的任何一个角落找到野生的上幽花,除了上幽。
这种花娇贵无比,北一分太寒,南一分太暖。但若是恰好落在其适宜的环境中,生命力却猛地增强。上幽花终年不谢,但花瓣却会在每年七八月份的夏夜发出幽幽的绿光,当地人称其为幽至。等到那时,城外城内,满山遍野,数以万计的上幽花一起摇曳,无数的绿光汇聚在一起,仿佛能落在百里之外人们的眼中。
年轻人不远万里赶来,只为在此与他们的恋人留下一生最难忘的回忆。他们在日落前找一处无人的角落坐下,待到日落后,将看到的第一束发光的上幽花连土挖出,放入特制的透明瓶中,从此,即使离开上幽,花能在存活个七八十年,每当夏夜,无论他们身在何放,只要看到这朵上幽花,仿佛便能回到他们年轻的时候,回到那一个个在绿色的花海中漫步的夜晚。
如今虽然不是幽至时节,但上幽城内却有另外一道奇异的景色。
几乎全上幽的人都在盯着远方,那是是上幽的中心,司命塔,一座造型奇特的银白色建筑,闪耀着金属的光芒,圆形的底座,向上分成紧贴着的两部分并越来越小,在最上端又开始分离,然后相互缠绕。与周围传统的建筑物形成鲜明的对比。
司命塔的上方,有一道奇异的透明紫色光柱,不知道是从司命塔的尖端射出,还是从九天之上落下。
这对于寻常人罕见的景色,北落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她懒散地倚在窗台上,一只手在窗台上弯曲着,另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头。以一个男人的标准来说,北落已经算是个美人了。乌黑的高马尾,富有立体感的五官,不带瑕疵的古铜色皮肤,常年的锻炼更是让北落的身上没有任何赘肉。
按照惯例,这紫光要维持一年多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光的亮度会越来越强,直到最后光柱变得像是火柱,几乎能变成了天上的第二个太阳。
北落曾经在她的首领的身旁近距离目睹过这一盛状,不过不在上幽,而在长安。当时同时在场的还有五位其他祭司。
每当想起此时在那塔下也可能有那么多的司命,北落就不由感到一丝寒意,呼吸也变得紧促了。有些人是不能靠近的,这个道理北落的首领提醒过她很多次,就像是用蜡做的翅膀不能靠近太阳。
幸运的是,北落懂得如何在完成任务的同时隐藏自己。
“如果你在一次任务中死了,就意味着你接下来的一百次任务都失败了。”
因为北落从没忘记过首领的话,所以她绝不会轻易地让自己落入险境之中。
如何拿到想要的情报?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思索。
但命运却偏偏和所有人开了一个玩笑。
那道光柱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浓厚起来。缥缈的紫雾竟越来越亮,像是正不断地从天地中汲取着能量。片刻时候,紫色竟已经变成了赤红色,就像是从火山冲天而起的岩浆,充斥着积累了无数年的无穷能量。
“这不可能。”北落惊呼,眼神中也充满了不信。
这绝不是灵引仪式中的一步,一定有哪里出了差错。
可司命又怎么会犯错?北落知道,若是否定了司命,也无疑否定了与其齐名的唐国祭司们。
偌大的城似乎都在颤抖着,方圆几十里的人都因为恐惧而瞪大了眼睛,连城里城外数以万计的上幽花也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提前缩起了身子。
整个上幽城屏住了呼吸。
霎时间,光柱已将黑夜变成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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