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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学礼闹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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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丫鬟们举着托盘,饭菜香气飘满房间,我心神一振,原本没精打采的背都挺直了两分,桌子下悄悄伸出手去揪春烟的裙子。

    春烟眼观鼻鼻观心,悄悄回捏我的手。

    我左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右手捏着筷子开始一一尝桌上的菜肴。

    香药木瓜,金栗糯米鸡,酒醋肉腊,鲜虾子烩汤饼,鸳鸯菜汤一一尝过,我保持着玉荷教我的沉稳得体,一个屁都没敢放。

    老春爹的手艺不及后来厨神转世的春烟,却也在禾阳府小有名气,我从小没穿过锦衣,确是实打实被玉食喂大的,到了春烟掌勺开始,我的嘴巴更是一天挑过一天,不出禾阳还没发现,从禾阳往靖阳这一路,春烟是给什么吃什么,我是吃什么骂什么,一到住店就磨着春烟给我做饭吃,本来就尖嘴猴腮,今天换衣照镜时一看,我简直瘦成一柄炒勺,谁家小姐能寒酸成这样?

    本来打定了多吃多长肉的主意,谁知木瓜太生,鸡肉土腥,肉腊干柴,汤饼厚而无味,我只好盛了那还算能吃的鸳鸯菜汤小口小口地喝。

    “听说你养父养母都已过世?”爹问。

    我放下调羹,对答:“春娘走得早,老春爹也去了几年了,这几年是两个姐姐将我养大,二姐留在禾阳守着我们的春海楼。”

    “刚才那冬瓜茶甚是不错,看来这春海楼必定是卧虎藏龙。”夫人夸奖着。

    “那是自然,”风餐露宿这么久,我一听有人夸奖春海楼,立即元气攻心,恨不能蹲桌子上给他们讲讲我春海楼惊天动地之美味,“春烟光是拿手菜便有一百零八,后来墙上菜牌子写不下了,春江索性不再写,客人来点什么,春烟便给他做什么。”

    “若是有人春天要螃蟹,冬天要青笋,可怎么办呢?”杜若溪眨巴着一双红枣似的大眼睛问。

    好问题!我心夸一声,故作高深道,“春烟的本事就在这了,上回四方阁的老板叫人来闹事,还真就在

    那连跟蟹腿都找不着的日子点名要吃螃蟹。我们春烟坏啊,特地从厨房走出来问,‘现下螃蟹金贵,一盘蟹肉要十两银子,客人还是要吃?’那人咬咬牙说‘吃!’,等春烟用鸡蛋豆腐虾仁鱼糜炒出一盘蟹肉端出来时,那人吃得心病都快犯了了,四方阁老板心疼得在家躺了三天。”

    “蟹肉细嫩,风味极独特,我还是头回听说这蟹肉也能仿制,春烟姑娘真是难得的人才。”我爹若有所思地点头夸奖着。

    ……

    “元儿,你果然是好样的,走到哪都不怯场。”回海棠苑的路上,春烟摸摸我的新挽起的发髻。

    “恕婢子多嘴,春烟小姐,二小姐如今身份不比以往,您二位都该时刻注意言行,这‘元儿’怕还是少叫为妙。”玉荷在一旁轻声道。

    见我眉毛一立要开口喷人,玉荷紧接着教导我,“二小姐,不是婢子叫您忘本,如今府里夫人管家,您身后也没个人撑腰,不紧着与老爷亲近些,恐怕日子会难过呀。”

    我还想说什么,春烟低声开口,“她说得对,元……姝儿,你我以后都得小心说话才是。”

    我像是久违地打了一场败仗,心里憋屈得不行。

    这种憋屈,在第二天第十次被教习嬷嬷要求“重走一遍,要慢要稳,你这走的什么?”时达到了顶峰。

    我这明明和她教得一模一样!

    我练踏雪五年有余,先练“重如泰山,稳扎稳打”,后学“轻于鸿毛,点水而过”,每一步都举重若轻,身法才能迅如飞雪,无迹可寻。

    我人虽然只活了十五年,但腿好似已经练了三十年一般好使,这个老婆子一脸“你个垃圾丫头那腿走的叫路吗”是哪来的自信?

    我心里的火快把头发都燎着了,磨蹭着走到教习嬷嬷身边,手臂轻轻一抖一收,便转身继续小碎步慢慢挪。

    嬷嬷不客气地继续训:“脚步太碎,你看你——”往前一迈,衬裙嗖地掉下一层来。

    我见门口的家丁眼珠子一惊一转,各自望天,就知道婆子的裤带无疑是开了。还好还好,时隔半月,手艺也没荒废。

    老婆子腰上一松,低头便见那衬裤衬裙一层接一层往地上蹦,连忙低头去够。

    我紧着起哄,“哟,我太笨了,把嬷嬷都累瘦了。”

    嬷嬷老脸一白,但显然还不知是我捣鬼,抓着裤腰匆匆去了茅——净房。

    我总算能伸伸懒腰松松筋骨,春烟在一旁等候已久,见我终于得了点清闲,赶快端了桂花水晶糕给我垫肚子。

    桂花水晶糕上层金晶亮,琥珀似的凝着红的枸杞丝、黄的桂花瓣,勺子一挖,又弹又软,下面薄薄一层乳白,是不掺蜜的酸乳糕,两相调和,馥郁而跳脱,滋味百转,怎么吃都不腻。

    “这时节你从哪得的桂花?”我边吃边问。靖阳比禾阳冷得多,虽已立春,我们的襦裙都还镶着细细一圈兔绒。

    “厨房里一位厨娘去岁窖的,听我说想做甜点便拿了给我。”

    “可以啊。”桂花瓣还没被蜜完全抽干滋味,一抿花瓣满口是桂花的香,配上下层的酸乳糕,浑身疲惫都一扫而空,我惬意极了,“你真了不起,走到哪厨房都是你的天下,我要是有你一半本事就好了。”

    春烟抿抿唇笑了一下,没等再说什么,教习嬷嬷又进来了。

    “嬷嬷今日怎么连头发都没梳好?竟能挂到襟扣上去?”

    “嬷嬷今日是否没睡好?怎的这般不稳重,平地还能左脚绊右脚?”

    “嬷嬷今天裙子脏了,怕不是月信……”

    “老身今年五十有七,月信没了好几年了!”

    望着嬷嬷红里冒烟的老脸,我的生理卫生知识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我前几日刚来的血流成河竟然还会有彻底穷尽的一天?这一新发现让我不禁喜出望外,毕竟“月月报信”这事儿在我看来实在是太太太不方便了。

    “嬷嬷,那我到了你的岁数,也会没有月信吗?”

    望着我和春烟求知若渴的眼睛,嬷嬷竟然看上去有那么一丁点慈祥,抹抹眼睛道,“姝儿小姐长在民间,性情忒是自、由、自、在,老身这就跟夫人辞了这差事!”说完便往屋外奔。

    扔下我与春烟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做何反应,只好先吃枣糕。

    玉荷急了,“姝儿小姐,你快去追嬷嬷回来!”

    “她要去找夫人辞职,还会有下个嬷嬷来的。”人员流动嘛,我们做餐饮的最懂了,难免的事。

    玉荷扶额,“她只是说说,并非真走,其实是想让你留她,给她认个错。若是她找老爷告了状,老爷要怎么看小姐你呢?”

    有道理,我起身往外走,嘿奇了,嬷嬷还真是一路走一路悄悄回头看,那小碎步迈得,不合格!

    “嬷嬷消消气,我学不惯这个,不若咱们换一样?”

    嬷嬷被我迎回来立刻神清气爽,往八仙椅里一靠,喝了口春烟递来的枣茶,在嘴里咕噜一圈又吐回茶碗里,闭眼尖酸道,“太甜了,没法喝,换一盏去!”

    春烟伸手去接。

    我抢先一步将茶碗往回一推“吧唧”就扣在了那婆子脸上,“换你老娘皮!”

    一遍一遍涮我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拿春烟当丫鬟使?还敢把那么好喝的枣茶往回吐?!

    我连茶碗都塞你嘴里!

    玉荷与婆子都吓呆了,那婆子又怒又惊怕地从椅子上蹦起来,一边跑一边叫着“好大的脾气!老奴伺候不了了!”

    我拎起我的茶碗还要砸,个老娘皮撒丫子一溜烟跑了,留下我趴在门边喊,“你他娘那两步跑的也配叫走路吗!”

    玉荷急得脸发白,“这可怎么是好。”

    “怎么是好?”我冷笑一声,“你也走就是了,反正你这三天眼见着她欺负我不也没吭过声么?”

    “小姐。”

    “我是乡下丫头,可我不是傻丫头。”我盯着玉荷,“我要是没猜错,那婆子是夫人交代来的,她固然不想好好教我,却也不敢往上面闹,万一我跟我爹告黑状,她们也都跑不了,所以你劝我哄她回来……”

    “小姐万事能忍则忍……”

    “因为你也是夫人派来的吧……”

    玉荷“噗通”跪下。

    “不过还是谢谢你。”我不讨厌玉荷,她有她的职责,而我不过一个外人,我伸手扶玉荷起身,“你能偶尔有那么一丁点为我好的心,我都很感激你了,你是个好姑娘。”

    “姝儿小姐……”玉荷有些惊诧。

    “可你们不该看轻了春烟。”

    她们是我最重要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