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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客官里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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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元儿,是春海楼的三小姐。

    “小元!大堂泼了汤也不见来抹,死哪去了!”

    好吧,春海楼三小姐的名头没有你想的那么光鲜,毕竟大小姐春烟也成天在厨房切菜颠勺,油烟把她熏得活像一块会走的红烧肉,可能烟熏火燎不好开口,也可能因为那件事,这两年她越发话少了。

    刚才骂我那是谁?在春海楼,除了账房二小姐春江,还有哪个孙子敢开口骂我?要不是看她十指纤长得恨不能一指头把我捅穿,算盘一打这个月零用又扣三个铜板,我早把她连人带算盘一块扔前门大榕树上去,颤掉一片叶子就罚一个银元宝。

    我?大堂上菜,后厨添柴,桌上的油污,秋天的落叶,连后院的鸡跑了都归我抓。没办法,大姐追不上,二姐不敢抓,幸好我天生是块飞檐抓鸡的料。

    这就是在下,区区春海楼特邀总务,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元儿,又高些了。”隔壁水粉铺子的胡掌柜喝得面如寿包,鼻子边的痣毛一翕一翕,看了就想把他跟春江一块扔榕树上去。

    我回神,靠,那可不行。

    肥水不能流到外人田,我抹干净大堂最后一摊面汤,支起拖把皮笑肉不笑道,“全赖您上回打赏得多,托您福吃饱饭。

    门口瘸子老乞丐豁牙漏风,憋不住笑,“胡掌柜还是把钱袋子揣紧了,跑的时候也利索。”

    上回胡夫人打老瘸子头顶蹦进酒楼来时,胡掌柜正在包间里同绮红院的姐儿谈心算命,跳窗户出去时底裤都顾不上拿,回了家还得一口咬定钱袋子就是掉井里了。

    胡掌柜一听“跑”字,酒就立马醒了五分,饭钱一撂就甩袖子出了门。

    我感激地看了瘸子一眼,他都这么破落了,还不忘帮我。

    哪知这成天叫唤腿疼的老乞丐突然就不瘸了,一跃而起抱住胡掌柜剩的那碗红油辣子汤索饼,吸哩吐噜地大嗦起来。

    酒楼快打烊了,胡掌柜一走,账房小姐春江也终于松了口气,细长的眼一瞄抱着碗喝汤的瘸子,打趣一句,

    “可以啊,老头,知道汤是精髓。”

    老头喝净了最后一滴汤,空碗往桌上“吭”地一放,才一脸意犹未尽地回话,“天天看着这帮土财主喝,总算叫老儿也享受一回。”

    这倒不是夸张,大姐的红油辣子汤索饼确是禾阳一绝。

    禾阳府温暖多雨,物产丰盛,一年四季果蔬不断,这让辣椒成了不怎么受重视的一味食材——毕竟能吃的太多了。

    偏到了春烟手里,一碗简单的红油辣子汤饼被她做出了名堂。

    我没见过别人做红油辣子,外边的食肆多半只会简单地佐一碟辣椒面,拿油炸辣子他们可舍不得。

    老春爹还在的时候,干辣椒碾成面,热油三泼,再讲究点,还会加些炒过的芝麻、蒜末,嗜辣的食客都吃得啧啧称赞,毕竟这红油辣子,是春海楼独一份。

    而春烟在烹饪一途的才华,早早就透过一碟辣胜于辣、红胜于红的红油辣子显现出来。

    干辣椒在火上一燎,烘出香辣气,三斩两剁,大小有她的讲究,熬热了油,辣椒末下锅滋滋一炸,捞出来碾碎,拌进斩得极细的鸡肉茸,浇上两道滚热的“秘方油”,那秘方油是她事先拿芝麻,姜蒜,麻椒花椒,香叶茴香,花生碎混合后再淋热油得来,香辣味浓郁之极、色艳红亮,直接抹了蒸饼、炊饼吃都算奢华,哪像一味调料?用老春爹的话说:“她一碗辣油,费半个厨房。”

    再说索饼,这东西一般都是挑担小摊才卖,偏巧春烟就好这口,小麦粉掺点荞麦粉,两条有力的臂膀揉起面来虎虎生风,她力大手又巧,擀出来的索饼又细又长,匀得叫人不忍心吃,入口又弹又软,每根芯里都极入味,不大口嗦啰实在枉为活人!

    红油辣子汤索饼每每出锅,门口的阿贵都馋得直腿软。

    阿贵知道我把它也提上了,胖得快摇不动的尾巴大概会高兴得多少甩两下,土狗能肥成这样,也就我们春海楼的伙食才做得到。

    老天是公平的,像春烟这种身体一年到头都不生病的壮女,脑子一年到头都在生病。

    两年前一个雨夜,春海楼来了个穷酸的赶考书生。

    春烟瞧他饿得乌眼青青,便给他的阳春面里多加了一瓢鸡汤,一大捋索饼,三大勺红油辣子,就差没端两碗给他了。

    我估摸着春烟这妮子是看上了那小子的俊模样,因为我本来也打算把我偷的鸡腿匀给他一条,谁知道还没轮上我暗送鸡腿,那小子就被春烟的辣子征服了。

    那人留了句“等我回来。”就赴都城靖阳赶考去了,之后,是死是活再没个音信回来。

    而我们的春烟就一声不吭地缩在厨房等他回来。

    北市的林记药材铺来提过亲,她一个字都不肯听,梗着脖子只说“我有了人家了。”

    急得春江直跳脚:“他又没说等他回来干什么,万一你等个十年八年,等到他儿女双全地回来看你了,'儿子,跪下,这就是爹跟你说的活菩萨!来,磕头!'我看你是笑还是哭!”

    我家没爹没娘,行二的春江反倒更像大姐,能言善道,精明泼辣,在老春爹俩腿一蹬之后一手撑起了春海楼的门楣。

    觊觎春海楼的宗亲全叫她哭天抢地、扮弱猪打猛虎地砸骂了回去,一人又当爹又当妈地拉扯着我们两只木鸡,里里外外将春海楼打理得更胜从前。

    二姐辛苦归辛苦,不过你也别以为她就满心血泪史,你要是见过她蹬着凳子抡嘴巴抽流氓,转眼回房算账划拉着那堆银钱笑得比流氓还可怕,你就会知道,她如此精明强干纯属基因倾斜,把大姐那份厉害全长到她身上去了。

    为什么没把我那份也倾斜进去?

    说来话长,我其实是捡来的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