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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又有人敲门。康平熟练地接过金子和名帖,一口气到了醴泉阁门口,才猛然觉得半夜此举不妥,摸摸怀里沉甸甸的金子,值了。把门敲得低沉而急促。一张看不见姓名的名帖被春华送到眼睛红肿的宁文雪手中。春华帮半倚在床上的小姐披了件半旧的小袖衣,拢了拢散乱的长发。勉强睁眼的宁文雪无心去想深夜访客是谁,目的为何,只将名帖打开又打开。春华此时刚点亮蜡烛准备移近床前。宁文雪借着微弱的烛光模模糊糊看见几个字,就说了声“不见!”,手里还拽着名帖,卧下,小袖衣压在身下,春华不好说什么,只能到屋外朝康平摇了摇头,康平急得又扣头又作揖,压低声音不停地求,春华只是无奈地摇头。秋实今日亦是伤神,倍感疲惫。康平叫门时她只用身子拱了拱春华,现在听到门外叽叽咕咕声,很是烦恼。在榻上欠起身子道:“再烦……告老爷去。”康平一吓,疾跑下楼。暗自安慰:一锭金子够用一年了。春华再进内室,帮小姐掖好被衾,见小姐身子仍死死压着名帖若有似无地道,“小姐,应该见见。”虽然没瞧清名帖上的字,却也猜到七八分,可惜,宁文雪已昏睡过去。
宁文雪再次睁开眼,已是次日巳时(即上午十点整)深夜?名帖?脑子清醒了的宁文雪探身去够已踢到床尾的名帖,“爱新觉罗。永瑆。”倏然,后悔,为什么不让他上来,或许他亦有苦衷,为什么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倏尔又想,他能有什么苦衷?需要什么机会?只有一种可能,他嫌我克……干嘛不把金印砸还给他,砸得他头破血流。唉,还是不要生事了。毕竟是我理亏在先,还是等他来,好好还给他。以为都想好了,准备收好名帖,瞥了一眼,呆住了,这不是他的字,宁文雪可以断言。即便这次写的是小楷,即便是草草书就或是愤然而书,都绝不至于如此瘦削,如此无力,如此小气。那会是谁?谁如此大胆?敢冒用皇子名号?转念又想,这事竟如此荒唐?那人会是谁?那人定然知道我们的三日之约,那人……还未思毕……
就听屋外隐隐:秋实的声音“晨省我去回过了,说小姐身子略有不适,今日倒是顺当,大夫人很是体谅。”春华的声音:“终于要按她的心意嫁了,故尔体谅。”品儿不明其中缘由:“马有寿可是富甲天下,你们……”我要嫁于马有寿?宁文雪一愣,昨儿的事又一一在脑中浮现……外屋,秋实照面儿就给品儿一巴掌,骂道:“小蹄子”。春华嘘了一声,指指内屋,道:“我去看看小姐”。品儿没哭,只是愈发不解地看着春华、秋实。春华自顾拉开门,走进内室,探头入帐,见小姐躺着,眼巴巴地盯着床顶。春华轻柔地道:“小姐,醒了。”宁文雪这才清醒道:“大梦一场”。
第四天,傍晚酉时(即下午六点),康平又高兴地奔上醴泉阁:“小姐,那位爷来啦!”。秋实在侧,从康平手中取过折了又折的名帖,看着小姐打开又打开,也看见帖上的字。宁文雪只扫了一眼,就说“不见。”康平倒没劝,想着这样明日还有,就下去了。秋实却忍不住了:“小姐再恼他,也该去见见他啊。”宁文雪哀怨道:“若是他本人来,我是定见的。”
第五日亦然,康平乐颠同时也惊愕:金主怎么惹大小姐了?
用完晚饭,宁文雪正自在醴泉阁内惆怅、羞愤。“噗”窗边有怪声,秋实去查看,兴奋地跑回,手里多了支巴掌长的短箭。箭身用布帛包好,显示里面有字。手伸过去,刚要触到箭柄。秋实道:“小姐,快看看王爷写了什么?”
宁文雪赌气抽回了手,又忍不住往箭上瞄去,却见箭头粗糙,包的布帛是灰色的旧布,好似旧衣服上扯下来的,箭尾是黄灰色的杂毛。此箭非宫廷所制。宁文雪叹了口气:“不是他。”“嗯?”没等秋实反应过来,宁文雪道:“你们都出去吧!”
春华、秋实退出阁去。宁文雪也甚是疑惑,我何时有如此市井的朋友?连柄像样的箭都买不起。我何时有如此绿林之友?连箭书都用上了。
打开,“宁文雪”三字赫然跃入眼,急看信尾“大什么父”,字迹潦草,宁文雪反复端详,终于认出是个“伯”字。“自称‘大伯父’,还直呼我大名,谁呀?”
稍顿片刻,脑海中浮现自己八九岁那年,跟随三娘和哥哥宁武泰跪在祠堂里认祖先:先太爷爷、先太奶奶、先爷爷、先奶奶……三娘除了诵读他们的姓名与亡故时间不敢加一句评述,只是一路磕头,磕到后来宁文雪和宁武泰都头晕眼花。最西首最下边的是“先大伯父”。清楚记得三娘叹道:“你们的先大伯父,死得早,可怜呐!”宁文雪便记下这唯一的评价。
顿觉毛骨悚然,宁文雪壮胆阅信。屋外秋实倚着栏杆,伸一个懒腰对春华道:“你去倒水吧!”春华道:“你最近真懒。”
只有寥寥几行字,读完信,宁文雪托腮细想起来:酷暑里的一天,我难得安静地看额娘刺绣,阿玛悄无声息地走进屋里,拉起我往外,我抓起波浪鼓,想一边走路一边玩,阿玛把波浪鼓放回原处。我跟着阿玛走过几重院门,仿佛到宅院的最里面,接着就是登楼,有好多级楼梯,我爬得累了,撅起了小嘴,阿玛就抱起我,我趴在阿玛肩头往上、往上……到了一个满是书架、书匣子的房间。还未立定,就见书架后闪出一体形健硕、满脸胡子拉碴的汉子,让我喊他“伯伯”,我依言,他即刻欣喜地将我举起并用力亲我,胡子扎得我生疼。后又与阿玛说了会话,拿了个书匣子,消失了。下楼时,阿玛一再告诫不要说。我全心数楼梯,数到九十九,不会数一百,于是又从头数起。阿玛头顶一声吼:“不要说!”我赫然一惊:“说什么?”阿玛满意地抱起我道:“吃西瓜去!”……
大伯父活着?他要见阿玛为何要箭书与我?大伯父为何要密会阿玛?
一连串的问题使得宁文雪只得下楼。见到二进门的副管家彭福气,问道:“我阿玛呢?”
“老爷在大夫人屋里。小姐要找老爷啊?问马有寿的事吧?啊哟!”彭福气往自己脸上轻轻一掌道:“我要你说!我要你说!”又歉意地对宁文雪道:“大小姐您慢走。我这就着人给您通传。”宁文雪已走到彭福气前数丈,唐突地推开大夫人的房门,见阿玛和大夫人正说话。大夫人有些生气坐回到椅子上,嘴里不满地“哼”一声。阿玛也懒散的靠在椅背上,道:“你来找谁?什么事?”“大伯父……”只三个字出口,阿玛立刻起身道:“随我来。”跨出房来,大夫人在后面“诶”了一声。
宁文雪紧随父亲身后,来到父亲的小书房里:“怎么想起他了?”
宁文雪将箭书递过去:“射我窗上的。”
窗外竹影森森,阿玛还没拆开箭书就道:“那么你随我同去。”
宁文雪道:“大伯父只说见你啊?”
“他说话向来简短。这信射在你窗前,就说明要你去。平日都是射在这里的。”
宁文雪惊讶道:“平日?”
阿玛道:“两三年也就一次吧。出了这门,就不要再提起他。”
“是后天?卯时?”
“嗯!看来我得请假!(不去上朝了)”宁文雪想会见大伯父比见皇上还重要,那么大伯父比皇上重要?知道不该多问,可是关于这位大伯父的疑团似乎愈发多了,几乎是数不胜数……
宁文雪跨出屋门几重竹影呈波浪形晃动鬼气浓重。回屋,见阿玛正在把最后一点布帛靠近烛光,燃烧,消失。宁文雪索性长驱直入道:“家祠里怎会有大伯父的牌位?”
“都是为父少不更事。你都要见他了,为父就不瞒你了。坐吧!”宁文雪就半倚在下首的座椅里。老爷开始了他的回忆:“那年我只是未满十岁的小孩子,”宁文雪想阿玛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你大伯父,也就是我哥,十四五岁吧,我的阿玛正给他张罗亲事。我一次听纨绔子弟话语中有一种叫赌番摊的游戏设在赌场里。说与我哥听,一拍即合。进了赌场,输的只剩一条裤衩。没脸回去,沿街乞讨,想买身衣服。我看见一位达官贵人哼着小曲搂着个庸脂俗粉朝这边走来,我拦在他们前面,没开口,就被踹飞。那男人喃喃道:‘小兔崽子!大爷的路也敢拦?!’你阿玛我终究不是这块料,讨饭的料。哈哈哈!”宁文雪也笑了暂时忘却了烦恼,“哥哥见弟弟遭了罪,自然要上前理论。那男人拳脚相向,他也毫不示弱。十几回合下来,我哥略占上风。那男子悄悄从怀中取出匕首,我也忘了叫嚷,他站在背后咋么知道男子手中多了武器?他的手抓住男子手腕向外翻转,意在使其骨折,用力过猛,两人一齐面着地倒下,却是他伏在男子身上。匕首直接刺入男子自己心口,血流成河,见大势不妙,同来的女子喊着去报官。”老爷歇一会儿,
宁文雪急问:“大伯父和你就跑了?”
老爷点头“当然。他拉我跑了好远,我俩心里都清楚:他是有家不能回了。临别哥哥留下一句话”宁文雪正心中悲凉,老爷却放声大笑还骂“他奶奶的。”宁文雪从未听阿玛骂过粗话,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老爷憋着笑道:“他说:‘我未过门的媳妇,你替我娶了。’”这回换成宁文雪用手帕掩口一直笑了好久。“他随后不见了好几年,后来直到他还俗。我们才知道他投奔少林寺。在他还俗不久,他入赘陈家,生了双胞胎儿子。也算功德圆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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