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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王朝在康、雍、乾三代帝王的统治之下一切歌舞升平。亦如冬日的阳光暖人得可爱,照在紫禁城向阳的琉璃瓦上融化了最后一点残雪,残雪顺着琉璃瓦下滑,掉落积水的大缸,发出“哌”一声脆响。但在见不着阳光的犄角旮旯里总还能听到一些碎语闲言。亦如终年不见阳光的晦暗角落总有苔藓滋生不绝。
皇城里三年一度的选秀如火如荼的拉开序幕:
选秀第一步:天子分遣内监选女。每百人以齿序立。
浩浩荡荡的百人队伍,不下几十列排满了紫禁城里的一个大院落,场面蔚为壮观。
有人锦帽貂裘,绫罗绸缎。有人却只是御寒棉衣,虽是全新,但也朴素寒酸。相形之下,工部尚书府的大小姐——钮祜禄?宁文雪只穿了件家常服饰,普通却也得体。
有人是浓妆艳抹。有人只略施粉黛,一看便知是自信清水芙蓉。宁文雪却落个素面朝天,自我安慰到:还好并不朝见天子。
内监循视之曰:某稍长,某稍短,某稍肥,某稍瘠,皆去之。
宁文雪只是觉得内监巡视时,对某些人特别挑剔,横看竖看,对某些人,比如自己,只看看手里的名册就“留之”。于是,趁内监在身后巡视时宁文雪快速瞄了眼册子,除了各人姓氏外,还有不少红圈圈,有的多有的少,宁文雪想再瞄一眼自己的名下有无红圈,内监已走远。
回府时,宁文雪执意绕远路、走正门,遇见大总管问:“老爷上哪个屋了?”
大总管甄财气客客气气道:“老爷还没回呢!大小姐找老爷有事?可否代为转达?”
“不用。”宁文雪受人胁迫,甚为烦躁,继而补充道,“老爷归来就说我在二进堂等他,有急事。”又对秋实道:“手炉不热了,去加些炭。”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老爷还没归。春华道:“小姐,先去三夫人屋里用晚饭吧。我在这儿守着。”宁文雪点头,秋实道:“去跟三夫人禀明此事。”宁文雪道:“何苦呢?三娘又不是个自己能拿主意的,还劳动她操心。”于是,像往常一样,用过晚餐,宁文雪也没有闲心陪三娘燕语,又回到正堂,在一溜青缎靠背坐蓐上坐下,等到乏困,阿玛还未归。
春华道:“小姐,要不你先去睡吧?”
“事关整个族人,我岂能安睡?”宁文雪道,“都醒一醒吧!”起身走了走。
“不早咯,有何急事?”阿玛终于回来了,“明早还要去面见圣上。”
宁文雪知道明早要早到何种程度,长话短说,“是舅舅,我不去参加选秀或选秀不中,他就去告倒我们家……告到我们家树倒猢狲散。”
阿玛眉头紧锁。“他可是说到做到啊。我什么时候得罪他了?怎么才能安抚他”随后陷入沉思……
宁文雪想:阿玛果然非同常人,俗人肯定问:凭什么要告我,阿玛想的却是安抚,当下的关键啊!又回忆起到:今天早上,宁文雪正在用早餐,“钮祜禄?宁文雪!”大夫人的弟弟——乌拉瓜?正人大摇大摆地走进醴泉阁,后面还跟进个摇头晃脑的纨绔子弟。
宁文雪这才知道什么叫‘来者不善’,起身道:“这是我的闺房,闲人免进。”那纨绔子弟瞅瞅春华、秋实想:退到门口?也许是个好点子。退了出去。
正人一屁股坐到宁文雪的位子上,翘起二郎腿,嘴里喊着:“谁是闲人,我是正人。有正事。有正事。”说着,一把抓起桌上盘里的枣,一下把三颗塞进嘴里,嚼着,直夸“真甜,真甜。”
“有何事?”宁文雪没有放松警惕。
正人把枣核吐在地上道:“你知道今日开始选秀了吧?”
“与我何干?”
正人抓起枣欲往嘴里塞,瞪出眼珠道:“凡八旗女子未入宫选秀者,不得私自婚嫁。”随即抛一颗枣入嘴中。
“想不到你也知道。”宁文雪仍站挺,双手交握于前。
“你为什么没去?”
“我参选过,没选上。”
“算了吧!你这样的会没选上?”
“跟她说正题。”门口站着的那位显然有些不耐烦。
“不是说着呢嘛!赏你个果子。”抓起一把冬枣抛了过去。那人略显手忙脚乱,却只用一只手接,然后吃了起来,另一只手始终藏在身后。
“其实我知道,你不用瞒我,品儿替你去了。”正人接着道,
秋实哼哼道:“品儿?”春华不信,但看到小姐严肃的表情。
正人看中了宁文雪的杏仁露:“吱吱……”
“你怎么知道?”
“我要把这事上奏天子。当以舞弊罪论处。”
秋实一听这话,急把手中的碗递给春华,就往外跑,撞在了堵在门口的纨绔子弟身上,“呵呵,这姑娘想跟爷试试。”
“你让开。”秋实厌恶地推了他一下,那人耍赖道:“是你们小姐让我退到这里的。”
宁文雪道:“秋实,你就不要出去了。”随即在正人对面坐下,“你想怎样?”
“好,爽气,我也来个爽气的。”正人吐吐嘴里的渣,“我要你去参加选秀,而且必须中选。”
“那我怎么敢保证?”
“没事。只要你不耍什么花样。我已打点好。”
“我已被宫里除名。”
“你舅可花了不少雪花银子啊!”门口那人插嘴道。
“万般皆下品,唯有银两高啊!”正人伸了个懒腰。
“让我用了早餐再跟你走。”宁文雪是想借口静一下,看桌上杯盘狼藉,改口道:“我去换身衣裳!”
“开始跟我耍花腔了?”
门口那人急道:“快点走吧,来不及了。”
出门时,正人叫道:“排好队,都别想溜!我打头,哥们,你断后。”
秋实放大胆子道:“你就不怕我们晚上回来告诉老爷?”
“回来?木已成舟。”
康平在小院扫雪,看到这样五个人下来,过来打千儿行礼,问:“大小姐,”挨了一记闷棍,倒下,宁文雪这才看清纨绔子弟手里的东西———一根木棍。
“别打了,不是木已成舟嘛!”宁文雪看纨绔子弟又举起木棍急道。
那人朝康平脸上吐口唾沫星子道:“关你屁事。”
上辆乌棚小车后,秋实问:“什么木已成舟?”
春华道:“到时,小姐已被重新记名。”
秋实道:“那就真的没办法了?要不我们跳车吧?”说归说,头都不敢伸出窗外。
春华道:“不知康平何时醒转,去告知老爷还来不来得及?”
宁文雪沉默着,觉得哪边不对,脑海里却满是康平的身影。
驾车的纨绔子弟对正人道:“有这么标致的侄女,不自己留着,真是可惜。”
正人道:“我是正人君子,乱伦的事我不干。你也别乱来。”
纨绔子弟道:“那是你孝敬皇上他老人家的,不就是想:靠着裙带关系往上爬吗?还正人君子呢?”
“拜倒在我裤衩下的姑娘还少这一个嘛?哈哈哈……”正人放肆的大笑声传到车里,很是刺耳。
“美得你,……”那纨绔子弟有力的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
但是宁文雪想明白了一件事:那根木棍不是给康平准备的,如果自己执意不去,倒下的就是春华、秋实。
五个人到了宫里,小舅子正人交上一锭银两,在花名册上填好,最后签字画押,一切在阳光底下发生的事,都看似如冬日的阳光温暖灿烂。参选前一切顺当,阿玛说过的除名根本没有发生。
宁文雪随着众秀女一道入内,诸女均敛声屏气。宁文雪隐隐记得纪昀在什么什么皇后外传中对选秀的记述,那怎么说都是明朝的事啊!宁文雪有些吃不准。
阿玛忽然道“舅舅?……哪个舅舅?……等一下……不要想错了人。”
宁文雪道:“是我小舅子,是大娘的弟弟,乌拉瓜?正人。”
“奥,不过是他。”阿玛神情轻松了许多。“那,你又去参选了?”
“我别无选择。”宁文雪只得道。
阿玛轻松一笑,道:“‘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他比谁都懂,要不然他早就娶妻生子,另立门户了。他又怎么会自取灭亡呢?”
宁文雪终于领悟到正人的深刻用意道:“那我中选与否,都可以?”
阿玛点点头,撸撸胡须道:“现在由不得你,要看那群内监的脸色。”
“那我就放心了。阿玛早些安寝吧!”
“你也早些歇了吧!”
回到醴泉阁,还有个人在等宁文雪,那就是哥哥——钮祜禄?宁武泰。他救醒了康平,知道正人把宁文雪带走,遍寻正人无果,只好回到泉醴泉阁等。
宁文雪半开玩笑道:“那个正人君子啊!又在什么秦楼楚馆吧。”
宁武泰很着急问道:“他带你去哪里?你还好嘛?”
宁文雪没好气道:“他硬拉我去选秀了。”
宁武泰先道:“还好,还好”,想想又道“不对哇,殿选说中就中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怎么是好?”
“瞧瞧你,急的。”宁文雪抿嘴巧笑道,“殿选之前还有一个多月的遴选,你不用急,我有信心不进殿选就被‘去之’。最后两字是宁文雪学太监夹紧喉咙说的。
“殿选前淘汰。我记住了。”宁武泰一向拿这个妹妹没有辙,若有办法也只是用迷香了。话罢,分头安歇,宁文雪因为得了阿玛的教诲格外安心,睡得分外香甜:明日就看我的吧!
选秀第二步:诸女分立如前。内监访视耳目、口鼻、发肤、腰领、肩背,有一不合法相者去之。
宁文雪注意到,有位女子只因为头发稍稍有点稀就被内监大声的“去之”。那个女子捂住嘴,眼中噙着泪迅速奔离。宁文雪想到卫子夫就是这样被临幸、怀孕的最终成为皇后的……虚怀若谷的君王怎么拒绝梨花带雨的弱女子?
“留之”内监又一声尖声尖气的喊叫,就把自己右边这位耳垂很小,耳朵很薄,宁文雪想来应该落选,留下了。
选秀第三步:使自诵:籍、姓、年、岁,听声之,稍雄、稍窳、稍吃者去之。
(在清朝女子的名字只有闺阁之密友间才知晓,不见于任何正本。‘宁文雪’这个名字是根据哥哥‘宁武泰’的名字,作者演化而来。)
站在自己左边女子,宁文雪听着声音很悦耳,却被内监以稍窳而去之。轮到自己了,宁文雪压低嗓音,尽可能的沙哑:“钮祜禄?宁文雪乾隆四十一年生十四岁……”终于憋不住咳两声,随后得意地看着内监,等着“稍雄,去之。”不曾想到,内监眄眄地看了宁文雪几眼,然后目视册子“留之”。
宁文雪这次看清了自己名下有八个红圈圈,“万般皆下品,唯有银两高。”莫非八两银子就把我卖了?我跟跟内务府的两个鸡蛋一个价?不会吧?
宁文雪回府问了阿玛才知道:一个红圈圈代表一百两白银。“这也只是给内监们的。你小舅子这次可真是花了血本啊!”
“咦?阿玛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宁文雪不再往下说。
老爷却道:“人之常情,礼尚往来。这些事你迟早要懂。”
宁文雪无语,只想以什么方法能使内监们开口说‘去之’想到头脑发晕,才昏昏然睡去。
选秀第四步:内监各执量器,量女之手足,量毕复使周行数十步,以观其丰度。去其腕稍短,趾稍钜者,举止稍轻躁者。去者复千人。
宁文雪探头看别人走的样,记下了“举止轻浮”的走样。学着手臂大幅度地甩动,跨步扭动,双腿叉开……
宁文雪想看看这样走路与八百两雪花银在内监眼里孰重孰轻,能否争取到“去之”。宁文雪很想探探这水到底有多深。
结果两内监交头接耳了一会儿,“留之”。宁文雪也不觉怪了又扫到一眼花名册,看见就一个姓氏底下一片空白,在众多红圈圈中显得格外圣洁。是谁呢?看过去大都绫罗绸缎,只一个女子穿着简单御寒衣物。对了就是她.
宁文雪发现那女子恰好也在看自己,于是大方一笑,那女子只是腼腆微笑回敬,目光随即扫向别处。宁文雪看那女子肌肤白皙,玉颊微瘦,眉弯鼻挺,一双足以迷倒众生的丟花眼,举手投足间透着……宁文雪想,真正的好姑娘也是有的。奈何宫规森严,宁文雪有心与其交好,却也没有机会亲近。
选秀第五步:分遣宫娥之老者引至密室,探其乳,嗅其腋,扪其肌理。
(纪昀后面记录的是:于是入选者仅三百人,皆得为宫人之长矣。好在宁文雪心里明白在大清国宫女另有一套筛选规则。)
宁文雪没法耍滑,顺顺利利地通过了。
却听得隔壁传来“啊哟!”是个老嬷嬷的声音。和自己同在一室的嬷嬷唏嘘道:“她又拿住人家把柄了,可以收银子了。”随后迅速瞟了眼宁文雪。宁文雪整了整衣带,笑了,想:别说我没有把柄给你捏,就是有,我也不会给你金银呀!
选秀第六步:在宫一月,熟察其性情言论,而汇评其人之刚柔愚智贤否。
离殿选仅一步之遥,入宫,知悉与方氏同住一屋。方氏一张瓜子脸秀丽绝俗,如明月清晕,如花树堆雪,肌肤白的无半分血色,两片薄薄的嘴唇也是血色极淡。目光中满是清冷孤傲。方氏前襟显眼处绣了两朵并蒂的菊花,绣工极佳。宁文雪想也不知她是天生如此,还是一时心中有事,我才不去碰一鼻子灰!无聊间,宁文雪嘱咐秋实:“褥子铺软些,厚些。”秋实因换了个新地方难免有些兴奋故尔提高了嗓门道:“好的,知道。”方氏的丫鬟茉莉对着宁文雪和秋实就是“嘘”一声,随后指指方氏。
宁文雪大为恼怒,想:一个丫鬟也配这样朝我指手画脚?又想还未弄清方氏的来历不便立时发作但又不能让一个丫鬟看轻了。当下把音调提高几分道:“春华、秋实,你们慢慢收拾。都归整好了,再随我出来。”
春华、秋实似乎明白宁文雪的用意,响亮的回答:“是。”秋实得意地望向无可奈何的茉莉。
宁文雪却再也没有瞟一眼方氏,径自出门去找那姓氏底下一个圈都没有的女子。
走到一个屋子前收住了脚,望见自己要找的那个秀女正自己整理床褥,不知如何称呼她的宁文雪有些尴尬的立在门外,却注意瞧了与她同屋的另一位秀女:大饼脸,两条粗壮的眉毛毫不客气的横卧在不大的眼睛上,宁文雪对她的第一印象是:长得别扭!但仔细看了看还真没一处“不合法相”:鼻梁没歪也没塌,只是鼻子稍大。颧骨不尖也不高,只是上面肉多了那么一点。嘴唇不厚不薄且很精巧,但怎么看都和眼睛、鼻子不是一套的。不由的感叹起内监们收银子的水平和看人的眼光。
这位‘大饼脸’秀女正抄手站着吆五喝六,其实也没那么多人供她差遣:每位秀女只允许带两个侍婢。“我,金沐灶,五行俱全,怎么能住这种破地方!”这间屋子里的嬷嬷说:“姑娘,娘娘们大都是从这里出去的。娘娘们都住得,姑娘住不得?”金沐灶不厌烦道:“我不是准备住这儿吗?”对自己的丫鬟道:“木子,把桌布给我换新的。”
宁文雪兀自看得好笑。那没有红圈的秀女已注意到了她走进前来:“姊姊,可是来找我的?”
宁文雪这才道:“正是,姊姊。”
两人走到游廊一端。“姊姊”“姊姊”相视而笑。
“我俩究竟谁大?我是乾隆四十一年生的。”
宁文雪大方道,“姊姊,我可比你小两岁呢!我是乾隆四十三年(出生的)。”两个人都略去所生月、日。
“那好妹妹,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我姓柳,名波纹。”
“柳波纹!好名字。是柳条抚水产生的水纹?”
柳波纹道:“轻轻一张柳叶落入水中。能有多大花头,涟漪而已。”
宁文雪任意犹未尽自顾自地道:“那么若是一树的叶子覆在水面上呢?”
“那我的哥哥更贴切叫柳波澜。”
宁文雪把右手放上胸口再缓缓展开手臂,似有气吞山河之概,赞道:“波澜壮阔,一听就知你们家是书香门第。”
“我爹爹确实是个读书人,可惜屡试不中。”柳波纹叹息道,“不说这个了,你叫什么呢?”
“钮钴禄?宁文雪,我是满族人。”
“宁文雪。我叫你雪儿姊姊,可好?”宁文雪乐了道:“雪儿?我亲人大都是这么叫我的。你真够聪明的。”
柳波纹伸手到廊外接了几片雪花,看着雪花在掌中融化,道:“雪是最冰清玉洁的呀!这也是你的家人对你的一片期许吧?”有几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更添她的风采。宁文雪也伸手到廊外本想也接天上飘落的雪花,却望见了一株红梅傲雪开放,把手掌翻过指着梅树,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我有个妹妹,大家管她叫梅儿。阿玛教导要我们谦虚恭顺,互敬互爱。”
“这可比我想得深远多了。”
“为人父母者思考子女的名字多则十来个月,少则数十天。你能立刻想到这点已属不易。”……
独自回屋路上,秋实跑来道:“小姐,那位是个活死人,我和春华在屋里半日都没听她说半个字。”
宁文雪道:“你怎可如此说人家小姐?人家若也如此说我,你可高兴?”
秋实道:“才不会呢!别的人说起小姐您,肯定是千般好万般好。既貌美如花又冰雪聪明,既善解人意又知书达理。”
宁文雪没再言语,想着该如何与方氏相处。秋实想:小姐嘴上不说,心里一定美滋滋的,谁不喜欢听些顺耳的话呢?
回进屋里,方氏依旧不动声色坐着,仿佛宁文雪出去了那么久她一直没动过。宁文雪想不出什么妙招,只能暂时不去理她,就当她是个木头人。但屋里实在有太多人:撇去春华、秋实不谈,还有方氏的丫鬟:茉莉、梨花和一个看屋子的胡嬷嬷。宁文雪想到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宽衣解带,就觉得麻栗栗的,浑身不适,于是,和衣而卧,秋实见了“咦”了一声随即明白,把帐幔放下。宁文雪等外面的烛火全灭了,方才坐起身。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阵琵琶声吵醒,。似乎是“好雨知时节”。宁文雪很是生气,想这弹奏之人怎么这么没分寸,深夜弹琴,也不管这房里住了多少人,是要吵得鸡犬不宁吗?琴声仍在继续,宁文雪索性坐了起来,但这琵琶声怎的……
秋实跳将起来,骂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大白天么不言不语,半夜里来劲啦!”宁文雪听出是在指责方氏,才知是方氏在弹奏。
宁文雪道:“秋实!”秋实这才不说话,愤怒地盯着方氏。
宁文雪道:“秋实,躺下。”秋实这才不情不愿地躺下。
琴声未因此有断绝,呜呜咽咽任‘当春乃发生。’宁文雪暗暗吃惊那么清新怡人的《春夜喜雨》被方氏抚来,却似有千万种哀怨惆怅“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更糟的是,琵琶时不时竟然发出低沉的杂音,宁文雪摇头:不知是怎样一把破烂琵琶。“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听得一曲毕,宁文雪想方氏花容月貌,却这么没水平,估计她本人的丫鬟也知道弹得不好。竟还有人喝起彩来,倒的确不是喝倒彩:“方姑娘真好,知道老婆子睡不着,来陪陪老生。再弹一曲,再弹一曲。”可惜,琵琶声再没响起。
清晨,宁文雪起开帐幔下床,看到对面墙上的一尾通体黑红的琵琶挂在墙上,宁文雪想:这定是方氏夜弹的。定睛看去,却是老红木所制,虽比不上镜泉的金丝楠木的,但也是琵琶中的上品。用这么好的琵琶还弹得如此难听,方氏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真真辜负了,辜负了。看见春华正要把自己的白木琵琶也挂在墙上,出声制止“春华,把琵琶放在匣子里。”掩饰道,“这里灰大。”
到了一处宫殿里,瓜果飘香,每五人坐一桌,葡萄、苹果、橘子……堆了满一桌。宁文雪想:“紫禁城里果真靡费:大冬天还请秀女们吃水果。这些瓜果是从南海之滨经长途跋涉、快马加鞭运来的吧?又想:水果冰凉凉吃下去,伤了脾胃反倒不妙。
是观察我们的吃相?斯斯文文还是张牙舞爪?每次用餐饮食都有太监嬷嬷在一旁看着呀?等内监说完,宁文雪才知道,这些水果并不是给她们吃的。每个人须剥六颗葡萄、两只桔子、削一只苹果还有其余水果若干,或剥或削。不满意的可以吃掉。宁文雪想:怪不得不允许丫鬟们进来。在家时,都由春华、秋实伺候着,但宁文雪也经常在三夫人处尽孝,故毫不费力地弄好了。看身旁柳波纹也快好了,正削苹果,长长卷卷的果皮自刀边垂下来,还在微微抖动,可爱可怜。再看对面一个秀女果盘中孤零零一个葡萄,嘴角边犹有水果的汁液,“咕嘟”又一个剥坏的葡萄塞入口中……宁文雪暗笑,她削苹果又不知要吃几个?
另一桌却在此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削了,不削了,难弄死了!我金沐灶,五行俱全。可是要当娘娘的呀!伺候我的丫鬟有的是,何苦费这功夫?”宁文雪一怔,都说闺名不出闺阁的。又听到“噗嗤”一声,只剥了一颗葡萄的秀女笑出了声,宁文雪见她笑时,右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此时,一个内监飞奔入内,在首领太监面前低声说了几个字,首领太监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随即提高嗓音对众秀女道:“快不要剥了,都站起来,快!”立刻走到殿门口,垂首低头候着。显见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只剥了一颗葡萄的秀女“啊”了声,兀自还要摘桌上的葡萄,抬眸间见宁文雪对她使眼色,这才罢手站起来。见一行人进来,首领太监率先道:“王爷,万安!”王爷径直快步入殿内,秀女们一惊,纷纷跪倒,有的称:“王爷,万福。”有的学着首领太监“王爷,万安!”有的慌得连称谓都没有,直接“万福,金安!”更有甚者“王爷,千岁千岁。”
宁文雪未料想到如此混乱,想:混在人堆里,不说话吧。一片嘈嚷过后,王爷开腔道:“诸位……”却也在称谓上范起难来,“诸位秀女”顿了顿,“免礼,请起。”
没有鼻音,宁文雪放心了,不是镜泉,可是这位王爷来干什么?还未抬起头,就先注意到在自己左前方的柳波纹的手指在不住的颤动。何至于紧张成这样?看着她颤动的指尖,宁文雪想明白了一事。
“本王误入此间,望诸位秀女海涵。”说完,转身就走。伴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传来他训斥侍从的声音:“本王要会一会紫禁城里的女真人,你倒好,让本王见了见紫禁城里的女人。”秀女们咯咯娇笑。
等王爷走远,首领太监才从地上爬起来道:“都坐下吧!别愣着了,继续吧!”
秀女们都未动手,金沐灶面露得意地说:“我来告诉你们。”她身边的秀女连连催她快说。金沐灶却抬起了头,卖起了关子。柳波纹疑惑地看向宁文雪,宁文雪只得把双手一摊,内心嘀咕“我也不知道啊!”没有秀女再去理会葡萄、橘子,全都看向金沐灶。内监们也知今日万难‘继续’了。首领太监手一挥道:“算了算,今日到此为止。”只剥了一个葡萄的秀女“啊”了一声,首领太监补充道:“未剥好未削好的,也放着吧,择日再察!”
话音刚落,金沐灶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秀女们原来可以如此没了分寸,只因都是闺阁女子,没见过大场面。金沐灶享受这众星捧月的美好感觉,故意拿腔拿调慢慢往外走。
宁文雪是不关心的,柳波纹看宁文雪漫不经心的样子也只好装得气定神闲。宁文雪趁着这会儿想到这样的抢白有些许纰漏:他们谈及那个或者那些女真人怎么可能一概以女真人呼之?紫禁城的女人何止区区我们几十个?对了!走错的原因也许很复杂,万万人之上的王爷无暇也不便向一群花枝乱颤的秀女们解释。如此一言以蔽之,倒也少去了许多无端猜疑。这位王爷,不论是谁?如此雷厉风行的处事手段,值得称赞。
金沐灶至廊下,走上几级台阶,回身看着崇拜、敬佩、好奇的各种眼神,虚荣心得到小小的满足。以居高临下的口吻道:“那位王爷,他是……”拖长的语调令宁文雪很不舒服,但无计可施,“是十……五王爷,他叫……”宁文雪看到柳波纹期许的目光,想到她发颤的指尖,宁文雪只能让自己再不舒服一会儿。“永瑆。”
立时秀女们叽叽喳喳地念叨开了“哦,叫爱新觉罗?永瑆。”
“是十五王爷!永瑆。”一个个兴奋得脸红红的。
没人理会的金沐灶如同从云端一下子跌落。
宁文雪刚想拉柳波纹离开,一个操着华南口音的秀女大声道:“十五王爷不叫永瑆,叫永琰。永瑆是……”话没说完,被首领太监打断,:“私下议论皇子,皇上知道了可了不得。”
首领太监站在廊下已有一会儿,却不打断金沐灶的话,旁的秀女一开口,便喝止,不知为何?
秀女们悻悻地正欲离开,只见金沐灶气势汹汹地冲向刚才纠正她的秀女,一把抓住秀女的肩头,道:“我阿玛是两江总督,你是什么玩意?怎有你插嘴的份?”
“我爹教我背的呀!”那秀女的肩头微微作响,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金沐灶道:“你阿玛是几品芝麻官?”
“你放开我,你先放开我!”那秀女显然是痛楚难当,苦苦哀求道。
金沐灶反手一推,把那秀女推入人群道:“我还不屑知道呢!”一边走开。
宁文雪已被柳波纹半拖半拉到一个掩映在竹林中的四角亭里,宁文雪坐下又站起来劝道:“别坐着了,太凉了。”
柳波纹道:“好,我便站着听你说。”
宁文雪一怔道:“说什么?”
柳波纹笑道:“好姊姊,雪儿姊姊,你就告诉我,那位王爷是谁?”边说边环顾四下。
宁文雪道:“金沐灶不是说了嘛。”
“金沐灶说的不算,我要姊姊说,雪儿姊姊-----”
宁文雪道:“我和你不是一样不知道吗?”
柳波纹嘟着嘴,生气道:“姊姊骗人,金沐灶没有说前,姊姊就像是知道的样,我早看出来了。”
宁文雪这才知道柳波纹会错意了,但实在又不能解释自己坦然自若的真实原因。思忖只能先瞒她一瞒,日后再解释,更何况金沐灶再轻狂,也不至于凭空瞎说。顿了顿道:“金沐灶说的没错。”恨不能后面加批注:此乃金沐灶所说。
柳波纹却没有怀疑道:“真的是十五王爷啊!真是叫永瑆吗?”
宁文雪不愿永瑆当了旁人,更不愿旁人当了永瑆,不愿柳波纹回去说自己还未进殿选,永瑆王爷就闯入秀女屋中,引起了好大一场风波。见四下无人,就说了实话:“不是的。”
“那他叫什么?”这句话不是柳波纹问的。声音是从身后竹林里传来的,仿佛鸟语一般,清脆轻柔。
“谁?”
“是谁?”
宁文雪、柳波纹略带惊惧地问。
一个白影从林中闪出,柳波纹吓得花容失色,躲到宁文雪身后。宁文雪却看清了来者,正是只剥了一颗葡萄的秀女,便道:“妹妹好顽皮,想把自己变成雪人吗?”那秀女实在娇小,宁文雪一看便知她比自己小。
“我本是来谢谢姊姊的,看你们俩有事的样子,很是好奇,这才藏起来,准备唬你们一跳。”
柳波纹拍着胸口道:“真真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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