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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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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已经深了。江水推着小船轻轻摇晃,仿佛全世界都已安睡。

    杜轩三人按照师父的嘱咐,坐船回山。上船前三人又买了些当地有名的小米酒,杜轩和叶清璇今天很高兴,破例都喝了一点。王自在和赤兔兔一人一兔就喝了两坛,此刻已经在船舱中间睡了个四仰八叉。

    杜轩本来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睡得不沉,船一晃就醒了过来。他看了看四周,发现叶清璇正坐在船尾的地板上,托着下巴,胳膊撑在膝盖上,似乎在望着渐渐远去的江水,不知道一个人在想着什么。

    杜轩笑了笑,走到了叶清璇身旁坐了下来,“师姐。”

    “轩儿。”叶清璇好像被从什么思绪中拉了回来,“你醒了。”

    “嗯。”杜轩看了看叶清璇,她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越发柔美,而她清丽的眉眼中,又总是带着一份这个年纪的少女少有的坚毅。此刻她洁白的脖子露在外面的部分,不知何时出现了几道淡红色的伤痕,却又将她秀美的脸庞衬得有了一分男子的英气。

    杜轩还记得,十年前的一天,他刚上山没多久。两人一起在林中玩耍,却遇到了一只觅食的幼年冥狼。当时两人都年纪还小,没有什么修为,但和冥狼殊死搏斗,才硬是撑到师父发现了他们,这才得救。但是那一天之后,叶清璇的脖子和杜轩的后背都留下了冥狼的抓痕。虽然十年过去了,受伤的地方已经不再疼痛,但留下的伤痕只要在月光下就会显现出来。

    或许是因为那个曾经彼此支撑度过生死的人还在身旁吧?杜轩想起了那一天的种种,心里没有恐惧,却只有温暖。他看向叶清璇,“师姐,你的手还疼吗?”

    叶清璇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疼了,感觉都快好了,王自在带自己配的伤药效果还真不错。你呢,受的伤好些了么?”

    “不碍事。”杜轩伸了个懒腰,笑道,“这点小伤,睡一会儿就没事了。”

    “那就好。”叶清璇看了看杜轩,微微一笑,又转过头去,看向了江水。

    杜轩隐隐地感觉到,师姐今天似乎有些心事。他问道,“师姐,你一直坐在这里么,不困么?”

    “不困,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叶清璇的声音很轻,似乎有一些低沉。她看向船尾粼粼的波纹,和波纹中一会儿散开,一会儿又重聚的月亮。

    “小的时候,我妈妈也经常带我坐船。那时候我个子小,站在芦苇里等船来接我们,觉得芦苇荡就是全世界。”

    杜轩看着叶清璇。他知道和同门中很多人一样,叶清璇也是自幼失去了父母。可是比起她平时温柔随和的性格,对于父母这件事,她却似乎总是很回避,很少与人提起。她今天是怎么了?

    他联想起了叶清璇今天见到陆康的时候的异样,忽然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师姐,你今天在擂台上好像有心事?”

    叶清璇的眼神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她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抿起了嘴唇。

    杜轩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地顺着叶清璇的目光,也看向了船尾的江水。

    叶清璇望着渐渐远去的江水。良久,她才又说道,“今天真的是很开心。只是那一刻,我却止不住想到他们。他们都是因我而死的。现在我已经变得很强了,如果他们还在,我还能保护他们,那该多好。”叶清璇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她此刻不知是怎样的心情。是思念?是惆怅?还是迷惘?

    夜风静静地吹过。周围好安静,好像只有两岸长长的芦苇荡中,此起彼伏的虫鸣。

    杜轩也沉默了,他是不是也想起了十年前的一个夜晚?

    叶清璇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看了看杜轩,然后似乎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喃喃自语,“轩儿,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吧?”

    她低下了头。“我都没有见过我的父亲。”

    杜轩怔了下,“师姐......”

    “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父母的仇家来寻仇。他为了拖住仇家,抱着琴化成业火,困住了他们七天七夜,自己烧成了灰烬。后来我母亲逃到一个小村子,生下我。为了讨生活,她每天不眠不休地做衣服,拿去旁边镇里卖了换钱,这才把我养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仇家不肯放过我们。有一天我们在等船的时候,他们的一个沿水路找我们的探子发现了我们。我母亲把我藏在芦苇荡里,自己和他同归于尽,沉在水底了。”

    叶清璇纤瘦的肩膀微微有些颤抖,白皙的手掌在背后已经攥出了深深的指印。

    “第二天,我卖了家里所有的东西,找人把她捞了出来,埋葬了......然后我逃走了,坐船到了镇里,沿街乞讨了好几天,快要饿死的时候遇到师父来买药,才把我带回了山里。”

    “那时候我发誓,等我有一天变强了,一定要回去杀了那些逼死我父母的人。可是师父从小就告诉我,不要报仇,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可是......”叶清璇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了。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乎努力在平复着自己。

    杜轩没有想到,叶清璇的心里竟然藏着这么多事情。

    今天她似乎特别想倾诉。这些事情在她的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了吗?

    他轻轻地问道,“师姐,你母亲有告诉过你,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母亲跟我说过很多父亲的事,他是个大英雄。”叶清璇的眼中,似乎终于闪过了一丝光彩。“我母亲以前是楚国王族的女儿。她和我父亲私下相恋,但她的家人不许他们在一起,还用军队护送我母亲去嫁给另一个贵族。我父亲从军队中把我母亲抢走,回到了他的家乡。”

    “他们度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我母亲说,我父亲那时候经常弹琴唱歌给我母亲听。后来那些旋律,她也经常用芦苇做的笛子,吹给我听。”

    原来,师姐的父亲是他吗......杜轩想起了那个响彻七国的传说。他也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叶清璇从不曾轻易和别人说起这段往事。她不是不愿意,只是不能吧。

    叶清璇不再说话了。她好像在看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她的思绪,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某一天,她和妈妈在一个芦苇荡里等船。她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看着蜻蜓在草丛中上下翻飞,妈妈在旁边陪着她,有时也会哼起那熟悉的旋律。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啊......

    “师姐,陆康......是你的仇人之一吗?”杜轩看着叶清璇。他终于明白了,今天叶清璇的异常究竟是因为什么。

    叶清璇再次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才说道,“我不知道,我母亲从不肯告诉我那些人究竟是谁。但我听说,当日追杀我父亲的九个人之中,有几个是十二绝技的创始人。”

    忽然她抬起头,看向杜轩,“轩儿,如果有一天我去报仇,你会帮我吗,还是会拦着我?”

    杜轩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想了很久,才似乎想清楚了自己的答案。这个世界上很多问题都没有答案,但只有去想,才会慢慢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

    他看向叶清璇。“师姐,你要做什么是你的事。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只想保护你。”

    叶清璇也看着他,她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好像想起了一个很好笑的瞬间。

    十年前的那一天,那时候,身边这个少年还是一个还没有自己高的瘦小的男孩。在冥狼面前,他双手高高举起一块石头,挡在自己身前,身子却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可却一步也没有后退。

    那一刻他的眼神或许也跟现在很像吧?只是此刻他好像不再害怕什么了。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能让他害怕呢?

    她也早已决定了,下一次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护好对自己最重要的人。眼前的这个人,不也是自己要保护的人么?幸好他还在呀。

    叶清璇看着杜轩,似乎心情终于好了起来。她抬起双手,九天毓华琴飞到了身前,发出了微微的光芒。这次不是火红,确是和月色一样的皎白。叶清璇双手轻拂着琴弦,轻轻地唱起了那首母亲唱给自己听的,记忆深处的歌谣。

    黄鹂鸣柳,

    白鹭齐天。

    何谓吾乡?

    惟子身畔。

    窗含山雪,

    门泊吴船。

    何谓吾乡?

    惟子心间。

    杜轩听得痴了。人的一生,岂非总有一两个自己想要努力记住的时刻?

    她的声音很美,就像风吹过一片树林。悠扬的旋律和歌声仿佛随着夜风,一点点地向无垠的天空中飘去......夜色越发深了,但远方的天际,好像已经有了一丝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