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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上柔软的触碰,令两人双双一颤。男人气息清冽逼人,掌珠忽然抗拒起来,扭头看向一侧。
微妙的动作浇灭了旖旎,萧砚夕扳过她的下巴,定定看着她,“不喜欢?”
掌珠气息不稳,想要迎合他,以便逃过今晚,可舌尖和舌尖的触碰令她反感,亦是不能接受的。
萧砚夕盯着她泛红的杏眸,握了一下拳头,咯咯的骨节声响在女人耳边。
掌珠忽然搂住男人脖子,将唇贴在他的喉结上,“殿下不是讨厌涎水么?”
出言提醒他说过的话,还是有效的,至少气头上的萧砚夕,不会承认亲嘴是一种曼妙体验。
见他气息稍稳,掌珠攀住他肩头,唇来到他的侧颈,指尖划过他腹肌,“掌珠今晚不方便,像上次那样伺候殿下,行吗?”
说着软话,她的手来到了敏感处。
萧砚夕浑身紧绷,冷冷凝她,“放肆。”
掌珠忽然一笑,三分嗔、六分诮,还有一分不易察觉的恨。
她动了下手指,听得男人闷哼一声,却没被阻止接下来的动作。
轻纱幔帐,灯盏恋影。那些痴痴缠缠的情,和哀哀戚戚的怨,丝丝入扣,撬动人心。
殿内的漏刻记录着时辰,直至四更时分方歇。一只小手露出帷幔,随即被一只大手扯了回去。
守夜的宫人候在隔扇外,无意听得屋里的声音,面红耳赤。
帷幔中,萧砚夕扣着掌珠的手,压在枕边,呼吸粗噶,失了平日的优雅和矜贵,冰冷得可怕,“你爹进宫,为你来求特许。”
掌珠护着肚子,疲惫地看着他,“什么特许?”
“许你可以另觅良缘。”
掌珠一愣,没想到父亲为她做到这个份儿上,“殿下没做过父亲,体会不了长辈对儿女的心情,自然觉得可笑。”
小嘴还挺厉害。萧砚夕松开她,起身整理衣衫,“孤没允。”
掌珠扯过锦衾,护在胸前,露出莹白的双肩,“难道殿下想让我入宫?”
萧砚夕斜眸看来,“你不想?”
掌珠轻笑一声。
萧砚夕撑开虎口,托起她的下巴,“笑何?”
“笑自己攀上了高枝,能飞上枝头了。”
萧砚夕不喜欢她用这种语气同自己讲话,拍拍她的脸蛋,“放心,孤不会白睡你。”
那语调就像是来到青楼的恩客,垂怜为之献了初夜的伶人。
掌珠躲开他的手,“我已没有能给殿下的了,求殿下放过我吧。”
萧砚夕站起身,相比床上女子的狼狈,不知要霁月多少,此刻欲念已退,恢复了冷然寡淡的模样,“没有了吗?”
掌珠仰起头,“没了。”
她的清白,被他挥霍个干干净净,还有什么,值得被惦记?
萧砚夕俯身,轻佻至极地拍了拍她心房的位置,“还有这里。”
掌珠觉得讽刺,赔了身子还不行,还要赔了心吗?
“殿下有心吗?”她喃喃问道。
萧砚夕静默几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系好最后一颗盘扣,再次拍了拍她的脸蛋,“孤说的随传随到,不是说笑,更不是你们女儿家以为的情.趣。你当初招惹孤,就要知道后果。”
“那殿下何时打算放过我?”
“何谈放过?”
“因为,掌珠腻了。”掌珠真情实意地恳求,眼里的光刺了男人一下。
腻了......萧砚夕一怔,这词儿甚是熟悉,曾几何时,父皇也说过类似的话——
锦绣江山,半世辛劳,朕无愧世人。今将皇位相让,只因倦了。
萧砚夕最讨厌这个词。
倦了、累了,就可以不顾身边人的感受,抛去一切?
他呵笑道:“等你人老珠黄,容颜不再,孤自会放你离去。”
出乎意料,掌珠忽然拔下玉簪,抵在自己脸上,“那殿下就毁了我的容貌,放我离去吧。”
萧砚夕徒然扼住她的手,力道之大,差点折断她的手腕,“你再蠢一点,孤就杀了你。”
说罢,夺过玉簪,掷在地上。玉簪应声而碎。
他负手走出寝殿。殿内陷入寂寥空旷,伴着诡异的鸦啼,有些瘆得慌。
掌珠卷缩在锦衾里,抚着小腹,“宝宝别怕,他不是你爹爹。”
回应她的,是窗边摇曳的铜铃。
掌珠被送回杜府时,杜忘冷目看着东宫侍卫。从不显山露水的男人头一次迸发骇人的怒意。
“你们回宫转告殿下,再有下次,哪怕血溅金銮殿,杜忘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能悄无声息从府中掳走人,除了宫里的精锐,再无他人能够办到。
杜忘拳头握得咯咯响。若不是顾及女儿的情绪,怕她动胎气,他定要进宫与太子争论一番,哪怕头破血流。
可眼下,女儿腹中的小家伙才两个来月,最是脆弱。不能再让他们受惊了。
也是因为今晚这桩事,让杜忘意识到一个现实,太子与恒仁帝不同,骨子里透着薄凉无情,真要硬起心肠,没有谁能触动他。这样的人,哪来的情深可言,充其量是一时新鲜,得不到就强取豪夺。
可女儿这样的温吞性子,怎会招惹上对方?
杜忘扶着掌珠回到东厢房,安抚几句,知她疲惫,没有刨根问底,让刘婶进来伺候,自己回到书房。
稍许,刘婶来到书房,“大人,姑娘身上全是...痕迹,我怕姑娘动了胎气,要不要找个郎中过来?”
眼下被太子盯上,这个时候去找郎中,怕是会露马脚。杜忘看掌珠没有身体上的不适,摇摇头,“劳烦你今晚照看着,我这几日寻摸个可靠的郎中。”
“好。”
*
翌日一大早,薛氏带着春兰过来探望掌珠。自那夜两人离了心,再碰面时,多多少少有些隔阂。
掌珠穿着一身藕色软烟罗袄裙,半纱裙带随风浮动,整个人轻盈灵动。反绾发髻上斜插鎏金梳篦,一旁点缀飞蝶珠花,衬得人儿贵气不少。
明明只过了一日,竟给薛氏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最终还要解释为身份的转变吧。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摇身变成大理寺卿的嫡女,会令很多人艳羡吧。
薛氏心里感叹,无巧不成书啊。
掌珠为她斟茶,“宋夫人请。”
薛氏嗔一眼,“怎么如此见外?”
掌珠垂目。
薛氏心里笑着道了一句“小白眼狼”,倒没有愤懑情绪,只是有些无奈。当初是真的想把她当亲闺女对待的。还是夫君说得对,这么大的闺女性子都定了,哪那么容易交心。
“你爹爹可跟你讲了,认我做义母的事?”
掌珠摇摇头。昨晚荒唐至极,疲惫不堪,哪有心思听旁的。
薛氏将杜忘同意掌珠认义父义母的事陈述一番,握住小姑娘的手,“孩子,你可愿意?”
“宋夫人不介意我与大哥......”
薛氏笑道:“是屹安糊涂,等我们夫妻认你做了义女,他绝不会再有痴想。”
掌珠知道,薛氏和宋贤之所以急着认她做义女,是做给太子看的。当初太子将她托付给宋家夫妻,是皇家对宋家的信任。如今,也只是编筐收口,给这份托付和信任一个交代。
宋家夫妻对她也算有恩,她不想让他们难做,点点头,“掌珠全听父亲安排。”
那便妥了。
薛氏揉揉掌珠的脑袋,掌心下的发丝柔软顺滑,如同这姑娘的性子。薛氏叹口气,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子,能取代她,让儿子欢心。
昨夜儿子醉酒,倾诉了一句心事——对掌珠,是茫茫人海中的惊鸿一瞥,仅一眼,就付了真心,却也应了那句“倾城佳人难再得”。
薛氏之前埋怨过掌珠不知避嫌,可经过昨晚,她知道,该避嫌的其实是自己的儿子。
薛氏走时,将丫鬟春兰留给了掌珠。比起伺候雍容华贵的薛氏,春兰更愿意伺候平易近人的掌珠。
因她嘴巴严实,反应快,人也实在,掌珠便接纳了。
后半晌,季知意乘马车过来。非要拉掌珠去私塾,“闷在府里多没意思,人会闷坏的。”
这话要让其他人家的主母听见,非要嗤之以鼻。大家闺秀不在后院待着,整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但季知意懒得理会他人目光,也知掌珠跟自己是同一类人。
两个姑娘手拉手坐上马车,车夫一扬鞭,载着她们去往私塾。
掌珠撩开帘子,张望一眼,总感觉有人在跟踪她们。
季知意大喇喇,根本不知道被跟踪了,兴高采烈提起另一件事,“明日城东羊肉铺子前,有场珠算比试,听说奖励丰厚,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掌珠对珠算有种莫名的热忱,很想试试看自己是否真的如夫子所言,有算学方面的天赋,于是点头应下了。
翌日一早,两人如约去往城东羊肉铺。令掌珠意想不到的是,所谓的羊肉铺子,是座极为富丽的酒楼。镶金匾额上镌刻四个大字:陈记雅肆。
酒楼前摆着一个红布铺就的擂台,擂台上摆放几张长桌,跟比武招亲似的。
参与者众多,都跃跃欲试挤在入口等待上台。
主判官坐在入口,一一登记,分发赤箔纸券。观阵势,就知举办的老板财大气粗。
听周围的百姓念叨,这场比试就是陈记雅肆的东家举办的。东家姓陈名漾,乃皇商,为宫里供应牛羊肉。在外的生意做的极大,分店很多。北方一带的生意人,都要喊他一声陈大掌柜,而很多贫苦的读书人,都会喊他一声大善人。
而这么一位腰缠万贯的巨贾,现今不过二十有六,年轻有为,狂狷不羁,也算不负韶华。
掌珠在酒楼外站了一炷香的时间,耳边全是对这位巨贾的赞美之词。她不禁疑惑,此人真有这么厉害?
一旁的季知意听不下去了,对她咬耳朵道:“陈漾钱多,花钱买名声,被吹嘘得天花乱坠,实则就是个卖羊肉的。我见过几次,为人轻狂,眼高于顶,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
“......”
不把萧砚夕放在眼里的人...掌珠有点想结识了。
季知意护着掌珠来到判官面前,很有气势地拍了一下桌面,“我们报名。”
主判官瞥了两个姑娘一眼,完全没放在眼里,“一边去,没见今日报名的人都是秀才吗?”
“怎么地?”季知意不服,“没有功名就不能报名了?你们东家有功名?”
主判官脸一沉,“今日报名者,怎么着也是个教书先生。两位是做何的?穿针引线绣嫁衣的娇女?”
众人哈哈大笑。
季知意娇哼,“巧了,本姑娘家就是开私塾的。”
主判官一脸不相信,观她们的穿衣打扮,定是哪家偷跑出来的闺秀,来这里解闷图个乐儿的。
“一边去,别耽误这里的正事。”
季知意不忿道:“是骡子是马,总要溜一圈才知,你们休要狗眼看人低。”
掌珠拉住都快撸袖子的季知意,轻声道:“你们贴在酒楼门口的昭示上,没有限制资格,相信你们东家是想广纳贤士,而非拘泥于过去取得的成就。”
主判官认真看了掌珠一眼,小姑娘带着面纱,一双妙目乌黑清澈。身为男人,可舍不得凶这娇人一句。判官敛起不耐烦,挑眉问:“姑娘真是来报名的?”
“自然。”
“那行。”主判官拿起毛笔,“那就报一下名讳和住所。”
稍许,主判官拿着名册,跑进酒楼雅间,恭恭敬敬呈给主子,“爷,请过目。”
雅间内,陈漾仰躺在贵妃椅上,闲闲地撩了一眼名册,视线锁在最后一行,“明掌珠?”
主判官笑道:“稀罕了,是位姑娘。”
陈漾坐起来,接过名册,圈了几笔,扔给判官,“行了,你去操持吧,再从佼佼者中挑几个顺眼的,考一考算学,能力强的就留下。”
陈记分店多,账目大,账房人手不够,想要以此雇佣几个人。可在外人看来,陈记是在施财济贫。
足见东家陈漾的精明。
有人道出他的算计,他却不慌不忙,摇着葡萄美酒,笑称这是利己利人。
擂台上比试进行得如火如荼,算盘被敲得叮当响。陈漾腰插折扇,慢悠悠走到二层外廊上,稍微俯身,双肘处在栏杆上,招摇地露了个脸。
外传陈大掌柜貌似潘安,深居简出,今儿难能露面,可把看热闹的妇人们乐坏了,就差没冲他撒花了。
陈漾勾唇一笑,一双桃花眼不知勾了台下多少女子的心。他视线一睃,最终落在擂台上最右边的女子身上。
这是擂台上唯一的女娇娥。
而她身边那个虎头虎脑,不知在为闺友打气,还是添乱的女子,是季大学士的六闺女吧。
陈漾啧一声,摇了摇头。两个女娃娃,把他这里当做解闷的瓦肆了?
一场比试下来,主、副判官忙不迭地统计结果。出乎众人意料,掌珠折了桂枝。
主判官捧着纯金算盘走到掌珠和季知意面前,笑着恭维,“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两位姑娘莫要计较。”
掌珠心里是雀跃的,奖励不重要,实力才重要。
季知意替她接过算盘,朝擂台下晃了晃。金灿灿的算盘极具分量,够寻常人家几十年的辛苦钱。
主判官引着几名佼佼者进了酒楼雅间,推开门,恭敬道:“主子,人到齐了。”
几人请安,“陈大掌柜。”
陈漾正翘着二郎腿靠在桌边,见势起身,颔首道:“诸位不必客气,坐吧。”
众人落座。
陈漾视线一斜,看向站着的两位姑娘,挑眉笑道:“瞧我,考虑不周。来人,请两位姑娘里屋坐。”
“不必了。”季知意晃晃金算盘,“我们是来谢过陈掌柜的,礼节到了,我们也该走了。”
“合计着,”陈漾俊颜一笑,确有几分潘安之相,“你们就是来走个过场?”
“要不然呢?”季知意拉着掌珠往外走,临到门口时扭头笑道,“来陪您喝酒啊?”
季家六小姐可不是好招惹的,陈漾没计较,颔首目送她们离开。忽然想到什么,走到外廊前,低头冲掌珠道:“请季六小姐身边的姑娘留步。”
掌珠下意识抬头望去,只听陈漾道,“陈某惜才,姑娘若肯来店里帮忙,陈某倒履相迎。”
有时候,人想要拥有一束光,千方百计未必寻得,顺其自然未必错失。掌珠之前很想要一个在大商铺帮工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但如今,并不需要了。
“多谢,我会考虑的。”
陈漾颔首,转身进了雅间。
季知意用肩膀杵杵掌珠,“陈漾是奸商,他家连羊肉都比旁人家的贵。”
掌珠扯下嘴角,“也许肉质鲜肥。”
“一股膻味。”季知意一边嫌弃,一边掉转头,进店打包了一份胡炮羊肉。然后,豪迈地搂住掌珠,“我家珠珠真是厉害啊。”
掌珠弯唇,连自己都不知,自己还有这个本事。
此事在街坊传开,很快传到宫里。皇后听闻后,笑着对太子道:“这位明姑娘还真是令人惊喜。”
萧砚夕坐在灯笼椅上,面无表情地刮着茶面。此时,茉莉花香入鼻,却不及某人身上的桂香。
他放下盖碗,“儿子还有事,先回去了。”
皇后眼一抬,“每次跟你聊到明姑娘,你都搪塞。”
萧砚夕停在门口,回眸笑道:“母后不再嫌她出身低?”
“今时不同往日。”
萧砚夕笑意加深。日光映在侧脸上,笼罩俊颜,“那儿子就把她接进宫。”
“你等等。”皇后坐不住了,起身走上前,“此事非小,怎可戏言?”
“儿子像在戏言?”
“你要封她做什么?良娣、承徽、昭训、奉仪?”
每个级别的妃位,都代表女子身后的家族背景如何。
萧砚夕轻飘飘一眼,似是玩笑,“您怎么不提太子妃之位?”
“太子妃要自幼尊贵,世家出身。杜忘虽是权臣,但底子薄,加之明姑娘年幼被拐,名声不佳,难以服众。”
“名声是她能决定的?”萧砚夕不以为意,“她年幼被拐,该被同情才是。”
说罢,拍拍皇后手臂,“挺可怜一姑娘,怎么到了母后口中,就变成名声不佳了?”
皇后哑然,看着儿子转身步下石阶,挺拔身影没入日晖中。
萧砚夕回到东宫,瞧见徘徊在月亮门前的杜忘,凤眸一凛,“杜卿最近来的倒是勤快。”
他比划一个“请”的手势,君臣两人一道进了园子。
晚霞斜照。杜忘铁青着脸从宫里出来。随从吓了一跳,从未见过大人将情绪带在脸上。想是跟太子殿下闹崩了?
杜忘坐进马车,闭眼凝思。刚刚在东宫与太子交谈时,听出太子有纳掌珠为妾的意思。自己就掌珠一个女儿,即便失忆,也知女儿名字的含义。失忆前,他定是把女儿宠成了掌上明珠。自己的掌上明珠,怎能给人做妾?东宫侍妾也不行!况且,女儿根本不想入宫侍奉储君。
他深知太子的强势和雷厉手段。身为臣子,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身为父亲,哪怕头破血流,也要保全女儿。
马车驶过繁华闹市,穿梭进窄巷。杜忘睁开眼,手摇铃铛。
车夫隔着车帘问:“大人有何吩咐?”
“拐去季家私塾。”
*
夜色朦胧,父女俩并肩走在街市上。路过一家包子摊,掌珠弯唇,“爹爹,我饿了。”
杜忘怕女儿腹中的小宝宝饿,指了指摊位,“咱们先吃点垫肚子。”
“嗯。”
两人坐在木桌前,杜忘点了几屉包子,外加一碟咸萝卜条。
掌珠拿起木筷去夹萝卜条,被杜忘挡住,“你有身孕,别吃腌菜。”
“...哦。”掌珠夹起一个包子,放在父亲碟子里,“爹爹吃。”
“诶。”杜忘淡淡一笑,也为女儿夹了一个。
掌珠莞尔,小口吃起来。
杜忘观察着女儿,问道:“这几日没有孕吐?”
掌权点点头,“胃口还好。”
两人在医术上都是门外汉,谁也没太在意孕吐的事。稍许,杜忘往桌子上放了几文钱,带着掌珠离开。
掌珠看父亲心事重重,试探着问道:“是宫里给父亲施压了吗?”
“没有。”杜忘揉揉女儿脑袋,“为父是在想,要不要把你送出城养胎。”
掌珠杏眸一瞠,与父亲重逢前,她是想揣着崽崽离开京城,可如今,她舍不得父亲。
杜忘何尝不是,刚刚相认的女儿,该留在自己身边享清福才是,可眼下的境况,也是无奈之举。而且,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太子的监控下,连医馆都去不得,真要等到女儿肚子大了,就露馅了。
当路过陈记雅肆时,杜忘停下脚步,“这店的菜品不错,咱们打包几样。”
掌珠点点头,随父亲进了店门。店小二过来招呼,“两位要点些什么?”
杜忘看着菜牌,点了几样特色菜。父女俩出门时,与迎面走来的景国公狭路相逢。掌珠下意识护住肚子,杜忘下意识护住女儿,淡凝着对方。
景国公是和司礼监的执笔太监一道来的,本是开怀大笑着,当见到杜忘父女时,鼻端一哼,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
执笔太监笑着拱手:“今儿赶巧,竟与杜大人遇上。”
杜忘淡淡还礼,拉着掌珠直接越过景国公。
景国公眯眸,暗呸一口,携着执笔太监进了店。他们是这里的常客。店小二直接引着他们进了二楼雅间。
酒菜上桌,景国公敬酒道:“小女的婚事,全劳靳公公费心了。”
“不敢当。咱家也只能给皇后娘娘吹吹耳边风。能不能成,还要看娘娘的意思。”
“那是自然。”
执笔太监抿口酒,叹道:“其实,最终如何,全看殿下。国公也知殿下的性子,薄凉起来连圣上都不认。”
景国公再次执起酒杯,“事在人为,无论成与不成,老夫都会记着公公的好。”
两人碰杯,酒水晃出些许,洒在桌面上。
饭后,景国公照旧赊账。店小二撇撇嘴,等他们离去,小跑进另一间雅间,“爷,国公爷又吃了一顿霸王餐。”
陈漾倚在贵妃椅上,单手转动折扇,桃花眼一盱,“把欠条拿来。”
店小二去往账房,将景国公这些年欠下的酒水欠条一并拿给陈漾,“加起来,一共欠了咱们一百两银子。”
寻常一个店小二,一年到头的聘金也不过三四两银子。而景国公一人就欠下酒店一百两银子,店小二能不气么。
陈漾将欠条一一捋顺,夹在账册里,递给店小二,“我跟景国公事先有约定,等他欠下一百两,就拿他珍藏的千年灵芝抵债,你拿着欠条去换灵芝吧。”
店小二挠挠头,“您是要给姑娘补身子?”
“话这么多?”
店小二嬉笑着接过账本,小跑出去。
屋里燃着地龙,有点闷热。陈漾摇摇折扇,起身走到博古架前,扭动玄关,一面墙忽然打开,陈漾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密室内别有洞天,茶香四溢。一名男子正坐在泥炉前煮茶。
陈漾坐在对面,懒洋洋地问:“陛下打算在我这呆多久啊?真不打算回宫了?”
恒仁帝萧荆眼未抬,舀出釜中茶汤,递给他,“登基大典一过,朕就离开京城。”
这一次,是彻底的离开。
陈漾吹拂茶汤,啧一声,“有点苦。”
“朕的茶艺自然比不得你。”
陈漾笑笑,桃花眼熠熠有光,“陛下关心太子,却不见太子...这父子情,真让人费解。”
“人的情感本就复杂,哪是一两句话就能道清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更迷。”萧荆透过氤氲茶气,看向对面的青年,“就像你对屋里那女子。”
陈漾一愣,随即笑开,“让陛下见笑了。”
两人因茶结缘,算是抛去身份的忘年之交,否则,任凭陈漾再财大气粗,也成不了皇商。只是这重关系,外人几乎不知。
陪萧荆聊了一会儿,陈漾起身去往密室里间。里间内躺着一名昏迷的女子,三十二三岁,生得冰肌雪骨,美若西子,透着一股病态美。
八年前救下女子时,他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如今少年褪去青涩,成为腰缠万贯的巨贾,女子还是“睡不醒”。
自救下她时,她便得了一种怪病,常年昏睡,偶尔清醒,清醒后不言不语,很快又会睡过去。
陈漾为她请了不少名医,都治不好这个怪病。
她成了陈漾的负担,伴着蜜饯的负担。
至今,陈漾都不知她姓甚名谁,却心甘情愿陪了她八年。
外人都道陈大掌柜多情亦无情,可谁又知,他的执念有多深。
对于这一点,倒是和恒仁帝很像。只是恒仁帝的月光已经消弭,而他的月光犹在。然而,这抹月光是否愿意照在他的窗前,尤未知......
陈漾支开绮窗透气,感叹道:“姐姐已经十日没有醒来,真怕你就这么睡过去。”
待陈漾走后,床上的女子动了动手指头。
时至年末,杜府的花园内寒梅怒放,在飞雪中红艳如火。
这日,杜忘走进东厢房,对掌珠道:“礼部要在大年初一为太子举办登基大典,各府尚未婚配的嫡女都要参加,你意下如何?”
掌珠摇摇头,“女儿能借故不去吗?”
杜忘点点头,犹豫着拿出一道钧旨,“太子有令,令你三日后进宫,常伴君侧。”
掌珠脑子轰隆一声,向后退了两步,她没想到,萧砚夕对她生出这般强烈的占有欲。哪怕父女俩再三拒绝,也逃不过皇家的安排。
杜忘稳住女儿肩头,“别慌,为父来想办法。”
“爹爹有何法子?”掌珠眼底焦灼,心知转折的可能性不大。
杜忘鲜少的温和一笑,抚上她的脸,“珠珠要相信为父。”
此刻的掌珠读不懂父亲眼底的流韵,直到腊月十三,亲眼瞧见杜府火光四起时,才知父亲眼里的决然是何意。
当晚,杜家走火一事,不仅惊动了内阁、六部、顺天府等各大衙门,还惊动了三厂一卫,甚至整个皇宫。
萧砚夕从宫里赶来时,火势已小,衙役们拎着水桶进进出出。
男人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看不出情绪。
衙役架着杜忘和仆人来到萧砚夕面前,众官员一拥而上,嘘寒问暖。
萧砚夕揪住一名衙役的衣领,“杜府小姐呢?”
衙役赶忙道:“卑职这就去寻。”
萧砚夕松开他,一双凤目微微有了波澜。
子时一刻,大火被彻底扑灭,衙役翻箱倒柜,也没找到太子爷要见的女子。
众人跪地请罪。
萧砚夕负手睥睨跪在最前面的杜忘,“明掌珠呢?”
杜忘眼眸无波,“臣也想知道小女的下落。”
“丢了女儿,杜大人倒是淡定。”
杜忘眨下被浓烟熏疼的眼睛,“殿下是知道的,臣一向处事不惊。”
“处事不惊?”萧砚夕唇边绽出冷笑,弯下腰,附在他耳边,“好一个声东击西啊,孤真是小瞧了你们父女。”
宅子走火,东宫侍卫必然会现身救火,这给了杜忘送走掌珠的机会。而杜忘只需一口咬定自己与掌珠走散,就能跟皇家打马虎眼。
萧砚夕笑声寒凉,伸出修长玉指,点了点杜忘的肩,“欺君之罪,孤该如何处置你?”
杜忘自袖管掏出一个绣花荷包,双手呈给萧砚夕,“皇家之物,完璧归还。”
萧砚夕认得这个荷包,呵笑一声,这道免死令牌用的真是恰到好处。
杜忘抬头,不卑不亢,“强扭的瓜不甜,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小女。自今日起,京城内再不会出现她的身影。”
萧砚夕眸光越发寒凉,“不就是不想送女儿入宫么,何必大费周章?”
杜忘与之对视。
萧砚夕直起腰,居高临下道:“此女愚钝木讷,不配太子妃之衔,既然不想入宫,那便算了。”
一个女人而已,不要也罢。
萧砚夕没再停留,拂袖离去,周身散发凛然寒气。谁也没看见他掩埋在衣袂中的拳头握得有多紧。
明掌珠,今生今世,你最好别再出现在孤的面前,否则,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