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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血味。”S将军打了一个手势，身后的艾萨克将军随之停下。
那条地道的终点并不是一个地下室，真正能够抗击核打击的可能只是弯曲地道的一部分，而终点是一个出口。
艾萨克从洞口爬出地面后，呼吸到比地下更潮湿的空气，他皱了下眉，外面并没有下雨。S拉着他走进数座白色楼房中的一座，纹理瓷砖的内部是简单的混合水泥，以及同样以水泥筑起的台阶，刚刚走进他们就察觉到了异样。
S比了噤声的手形，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刃，艾萨克也备好了手枪。这栋楼只有七层高，如果以全力很快就能够登顶，但是却走得无比漫长。那个血腥味实在是太诡异了，他们都亲历过血腥的场合，却没有被这样的不祥笼罩过，仿佛那些血一旦离开了容器，就写满了深黑色的死亡。
越接近高处血的味道就越浓，无疑已经先有什么抵达这里了，而且发生了一场难以置信的战斗，无论是有人在这里杀死了蛇人，还是蛇人在这里又进行了那种难以理解的自爆，都是很诡异的，而他们更担心的，是存放在这里的那件东西。
在抵达四楼之前，走在前面的S忽然停下，他贴着湿颓的墙壁，把短刃压在胸前，暗道中几乎没有光线，他对着艾萨克比出三根手指，示意意外就发生在这里，三秒钟后一起行动。艾萨克点头后在心中默念，三秒钟过去，两人以熟稔的爆发力跃出，S的短刃是为了应对敌人已经反应过来的情况，他靠的更近，有很大把握在敌人开枪前就让他失去行动力，但他们走得很小心，所以那是第二方案了，真正的威慑还是艾萨克手中的枪。
艾萨克一眼就获取了视野内的信息，他习惯性地用枪口将在场的三个目标都瞄了一遍，对于一个好的射击者，他需要在任何情况下都记住在场的每一个人的位置。在本能过后，他开始进行判断。
那两个在转角后的墙壁边依偎在一起的孩子，应该是中国人，那个少女的身上沾满了黑色的血迹，但她很白，她一只手抱着膝盖，一只手护住男孩的肩膀，平静地凝望着S，很久之后才看向艾萨克，甚至忽略了他手中的枪，沉着得不像一个孩子。
“举起手来。”艾萨克用不太流畅的中文说。
少女并没有动，她以一种惊人的专注盯着S，许久后，S拍了一下艾萨克的肩膀，让他把枪放下吧。
除了那两个孩子，这栋楼里血腥的气味就是地上的那具尸体发出的，那无疑是蛇人，可它分明地长着一张少女的脸，胸口的伤是短刀造成的，血迹已经干涸，那把短刀就在地上。接着他看到了蛇形的下半身，黑色的鳞片已经因为失活而不再有光泽，显得发灰而冷硬。
他很难相信是这两个孩子杀死了这个蛇人。
“会有人来接你们的。”
S将军留下了这句话后，就拍艾萨克要上楼，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在上面。艾萨克在离开四楼前回头看了一眼，心里不免惊讶。
他猜测是女孩出手用短刃杀死了蛇人，可是那个少尉在那样谨慎的一个距离下也被发现了，她是如何得到刺杀的瞬间的呢？而更令他不解的是，一个孩子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后，眼神中的不安甚至恐惧，竟然很难被察觉到，她就那样沉沉地盯着S的背影。
艾萨克一时间读不懂她的眼神。
“设备在顶楼，说实话，我把它留在那里的时候，没想过有一天真的会用到。”离开四层后他们攀得很快，仿佛已经暗自认定，即便这栋楼已被入侵，那入侵者也只有刚才那具尸体了。
到达顶楼后，艾萨克发现那是一层空楼，和一楼别无二致，大部分的地面全是空旷的，每隔五米左右就会有几人宽的承重柱穿过这一层地面，直抵穹顶。在楼层的边缘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器械，大多表面都锈得不成模样了，有一些还配着很早期的球面显示屏，在它们笨重的屏幕后方通过DOS系统操作阴极射线管，输入模具的数据后就可以完成很基本的自动化生产。
S将军搓了搓手，他走过去时艾萨克才发现，那堆看似凌乱的器械堆放倒像是要掩盖真正想藏住的东西，S把一层灰色反光材质的盖布掀起，他把手放在操作版下面，从两边很靠里的地方扣住两个机括一样的金属块，两声清脆的声响后，他把操作版整个拎起，随意地扔在地上，他被灰呛得咳嗽了一声，然后开始试着唤醒：“激光制导的有效射程正好囊括它们目前所在范围。其次，我猜测它们对于这个武器还是陌生的。”屏幕亮起来后，简陋的操作系统开始跳动，蓝光照射在S的眼睛上，这没有关系，他只需要输入一个坐标和发射的指令，“因为到目前为止，这件武器还没有在作战中出现使用过，而它又可以很快抹除掉我们和它们在技术上所处的劣势，这也是我让安排那么多人手的原因；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S回头看了艾萨克一眼：“它们占据的军事区没有能直接发射长程导弹的设施，而根据我们的勘察，它们不会安排人手在已经攻占了很久的地方，这点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其他更早被攻占的军事区还能支援的可能性很小。昨天傍晚的时候我已经接到消息，它们搬用了许多进攻性装备，在射程范围内搭建了阵地。”
艾萨克拍了一下手说：“这就是你之前作出假象的好处了，它们以为这里什么都没有，只要用最简单的打击就可以攻占。”
“没错。”S说，“我们的目的并不是防御，我们这次是要反击。临时的基地只能配备进攻的装备，防御必然是薄弱的，甚至连雷达设施的部署恐怕也很不完备，我们的导弹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隐形。”
“就是这个么？”艾萨克走进一步，球面显示屏发出的蓝光照在他脸上，S把数据输入后用虹膜授权，接下来这件武器就进入唤醒状态了，S又对了一遍表，他对艾萨克说：“我们要原路回去，真正的进攻还在那里。”
临走前，艾萨克又回头看了一眼仪器，每一次蓝光的闪烁就是一次倒计时，像是一个在灰尘中沉睡的巨人，他很自然地进行推演，想象到这些装着石墨炸弹的隐形激光制导炸弹飞过蛇人的临时基地后将会发生的事情，它们将会直接在空中爆开，一枚导弹上就有近两百个易拉罐大小的石墨纤维罐体，它们垂直下落一段时间后就在底部引爆，一场像无数蚕丝一样的石墨纤维雨会席卷那片区域，白色的纤维丝一旦沾到电力设施就会使其过流而短路，然后汽化产生电弧，于是所有的战略武器几乎都因为在电力工程上的长期损坏而失去意义，人类和蛇人在技术层面上的劣势被生生拉了回来，至少回到了均势。
但是S在进行最后操作的过程中，艾萨克心中还是不安，也许是过去的记忆留下的痕迹，他走出顶层之后忽然想到这种危险的来源，曾经冷战时期一段时间里，为了在受到核打击后及时作出反打击，核武器发射的机制一度只需要两名上下级官员的认证通过即可，而那个按钮一旦按下，人类的命运就彻底被改写了，他知道这里的仪器和那些还相差很远，但如果落在了敌人手中呢？每次做这样假设的思考时，他都不寒而栗地意识到，人类能够延续到今天真的是无数侥幸的叠加。
下楼时，那两个孩子已经被接走了，尸体也处理干净，只有血味还在蔓延。
那血腥的气息直到在地道中还被艾萨克将军回想起来，充满着远古的悲哀与死的绝望，像要唤醒某种本能。他忽然想到那个女孩，浑身沾满了蛇女的黑血后，像是壁画上涂满了无法解释的图腾的一个祭品，可是她的眼神明晰而澄澈，那种天使般的美和黑暗的血冲撞着，让人心中颤动。
他对身前一起赶路的S将军说：“那个女孩，看你的眼神好像有些特别。”
她确实很少看自己，即便真正有威胁的枪在他手中。
幽暗的地下通道里，那个问题像一束不起眼的光线来回反射，S将军的脚步忽然慢了一些，但没有回头。
“是的。”他的语气有些幽隐，“她是我的女儿。”
艾萨克将军一把拉住了S的手，他不得不回头来面对他，艾萨克的眼神凌厉如刀，他对着昔日的好友冷冷地说：“你不该把自己的亲人带到战场上来的，你难道忘记了七年前的事情了么？你忘记自己是怎么失去她的了？你怎么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S将军阴沉着脸说：“我没有忘记。”
“哦，对了，我才想起来。”艾萨克戏谑般笑了一声，把手不轻不重地拍在了地道的石壁上，“不然你也不会找现在这个女人的，对吧？你这些年的破事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不是。”S将军盯着艾萨克的眼睛。
而他接下去的回答让艾萨克知道，他眼神里悲哀的矛盾从何而来。
S将军缓缓地说：“她和旁边的那个男孩，就是蛇信子。”
苏祁被楚林背出来的时候，苏紊跟在身后，他抬头时看见夜空中划过一道痕迹，随着轰鸣声从头顶掠过，浓密的云层被撕开一道口子，三个排列成阵型的光点规律地闪烁着移动过去。
紧接着，在它们行过一片空中区域时，一场烟花般的爆炸开始了。苏祁眯着眼睛看向那些剧烈的光线，像是在夜里坠落的星星，他这才看清楚，那是三架飞机，燃烧的烟火从一整条广阔的机翼垂直落下，在下坠中产生剧烈的灰白色浓烟，一架飞机发射的轨迹在上下左右分别有四条，远远看过去，就像它们变成了挣开翅膀的白凤凰。
“那是干扰弹。”楚林说，“为什么我总是在背你。”
苏祁尴尬地一笑。
“那里面装的是镁粉、硝化棉和聚四氟乙烯的混合物，发射后可以燃烧到一千两百度左右，这能产生强烈的红外辐射。”楚林继续和他解释，“1-3微米以及3-5微米的波段范围内，红外寻的装置就会被这个辐射欺骗，它们的导弹自动制导系统就会把干扰弹误当作目标。”
果然，在那些烟雾下落的过程中，又有几颗明亮如流星的痕迹带着划破空气的巨大声响飞过，在空中调整轨迹后，命中干扰弹所在的位置然后爆开，周围房屋上白色的瓷砖片掉落下一些，爆炸声在耳道里汹涌，像是世界都被震得颠倒了。
苏祁在回头张望时瞥见了苏紊，他们走得并不快，夜色里苏紊披着一件军大衣，显得她的身体小小的，爆炸产生的大风抵达这里的时候，她鬓边细软的头发被吹向前方，她抬起头，背着空中眩目的亮光，对苏祁笑了一下。
“别担心。”楚林说，“之前蛇人没有进攻原本的坐标，确实有些意外，但是石墨炸弹成功发射了，只要命中，我们或许可以一举歼灭他们。”
“我们现在去哪里？”苏祁问。
“去指挥室，你们现在身份特殊。”楚林说，“一会儿我们上车，先离开这里，这样的干扰误导还会有几轮，听多了耳朵总会难受的。”
在车上时苏祁靠着苏紊坐下，他一时间有些错觉，这个女孩身材这样瘦，到底是怎么将那把短刀送进那个蛇人的心脏的？
车颠簸起来之后，人很容易产生困意，窗外只有不断闪过的路灯，黄色的灯光落在磨光玻璃上晕开来像一朵朵大丽菊，苏祁渐渐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快要抵达，苏紊始终半垂着头，光影下她的脸像一粒雕塑那样立体而精致，苏祁醒来后她侧过头和他对了目光，又笑了一下，她一直都没有睡。
苏祁忽然能从那个笑意中得到某种安慰，只是他仍然对突如其来的吻而不解。
抵达之后，最先见到的是林上尉，她打开车门后看见苏紊脸上的血迹，神色惊讶，苏紊摇了摇头，说不是我的血。林上尉拉着她下车，然后对楚林说：“我先带苏紊去洗一下。”
楚林点了点头。
苏紊被林上尉牵着，运输车下面的人很多，涌动着处理各自的要务，黑压压一片，她跳下后就好像要被黑色的浪潮吞没。
苏祁望着她即将离开的方向，她又回头看向自己，那个眼神的含义他太熟悉了。
一阵凉风吹过，他不禁战栗了几下，天边已经晕开了一些火一样的色彩，天很快就要亮了。苏紊的背影越来越小，头发散落着漂浮成时间的游丝，苏祁忽然感到心中无力，他看着苏紊离去的方向很久，无端地想到，她就像一只在外面被欺负了的、脏兮兮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