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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还挺肥啊你。”
女孩像一只踩着屋檐跳跃的猫,赤着脚三两步跳进了化石厅,那个诡异而极长的影子就凝聚在她身上,空气里阔散开一阵潮湿且熟悉的气味,只是在黑暗中,苏祁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坐到苏祁身边,就像平常转几个弯到他家去,进了门不打招呼就直接坐到那个陈旧的沙发上一样。只是苏祁感觉到了她的潮湿。两个人以相同的默契沉默着,背靠在化石展厅的墙壁上,地面发凉,博物馆外电闪雷鸣,暴雨大作,已经充斥了整个听觉,苏祁看到有水滴从她额前的发梢上低落下来。
苏紊没看他,用一种更放肆的坐姿笑了一声说:“还是跟块铁一样倔。”
苏祁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苏紊笑得更明显,用手去摸苏祁的头,被苏祁躲开了,她笑了一会说:“好啦,姐姐这不是来了么?”
苏祁始终不肯说话,像是不要服软,他之所以一直沉默,就是想让苏紊想开口,他以为先开口的人就是服软了,这是苏紊要为她没有在自己发完消息后就出来要承担的。
可苏紊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一层把戏,她从地上捡起几颗碎石片,还想拼在一起,但那几颗碎片似乎本来就不是在同一个位置的,苏祁看着她玩了一会后,终于低头摸了摸头发,把声音压得很低:“刚才外面怎么了?”
苏紊端着碎石片,凑近看苏祁的眼睛,苏祁对上那双晶亮好看的眸子似乎有光闪烁,不由地想要后退,苏紊就像一只狐狸一样笑了:“你是想问,怎么知道你到这里来了的吧?”
她浅笑着收回了视线,巨大的雨云像是要整个砸落在地上,她自己接着说:“那个爆炸一样的巨响,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时我已经溜进下面的大门了,应该是远处传来的。”她顿了顿,“我本来想,你疯起来虽然是丧心病狂,但还不至于看到要下暴雨了还出门。但后来还是不放心啊,去你屋子里看了看,一看你不在就知道你又跑到这里来了。怎么样,够意思吧?”
苏紊用肩顶了一下苏祁,她虽然并不是苏祁血缘上的姐姐,但是他们两家离得很近,苏祁家里常年就只有他一个人,他之前说怕自己一个人死在家里了没人收尸,苏紊就有了一把钥匙。
“才不用你来。”苏祁没看他,盯着地面发了一会呆,闪电把碎片和大理石地砖照得惨白,他说,“你怎么不打伞?”
苏紊又要摸他头,他急着拍开:“哎呀别烦。”
手上的水珠沾在了苏祁头发上,有痒痒的重量,苏紊干笑了一声,把手收了回来:“没有用的。”
她看向化石厅高高的窗户,风把雨幕拍在了一面巨大的晕彩教堂玻璃上:“这么大的雨,伞有什么用呀?我穿着雨衣来的,半路上嫌碍手脚,就扔了。”
苏祁心中一愣,他看向女孩:“你淋雨了?”
苏紊把视线从高处的教堂玻璃移向苏祁,好像要从他的眼睛里寻找什么。她只穿了一件黑色地短袖上衣,曲腿坐在墙边,身上的雨迹清晰可见,像刚落水爬上来,头发湿淋淋地沾在额前。
苏祁有些着急,他的眉毛很深,紧紧皱在一起:“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更累的。”
可苏紊却笑了,眼睛里跳跃着光。
苏祁忽然用手狠狠按住苏紊的肩膀:“趴下!”苏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沿着墙壁推出几步远,然后苏祁扑倒在她身上。又一声巨响随着玻璃落地碎裂的声音回响在化石厅里,苏祁死死盯着苏紊的眼睛:“有伤吗?”
苏紊摇了摇头,用手推苏祁的锁骨。
苏祁急促地说:“光,和闪电不一样。”
刚才苏祁的角度看得更清楚,苏紊头上就是另一面玻璃,那声巨响应该和之前那一次来自同一个地方,冲击波和声音同时抵达,玻璃直接坠落下来。
苏紊还在推苏祁,但她一下子推不动,苏祁还在刚才的余悸之中,剧烈地喘气,以为她同样害怕所以要挣脱。
苏紊低沉地喝了一声:“起来呀。”随之一用力将苏祁从身上推翻,顺着大理石地面把他推了出去。
头顶数米长的水晶悬灯在落地时顷刻间碎裂成无数的碎片,它本来是通过周围数面染色的玻璃发出色彩奇异的光,用来照在化石墙上的,所以被建造得尤其大。它砸下来时整个地面都有轻微的震动,苏紊沉闷地嘶了一声,而苏祁已经被推离到范围之外。
他以为苏紊是害怕,可她只是在下面,看到悬灯已经摇摇欲坠了。
苏祁迅速把苏紊拉到墙边,苏紊制止了他:“别呀,地上,有碎片。”
她说话时显得很吃力,用一只手捂住小腿,伸起来时手上有浓稠的血。她合着眼睛说:“一道小口子。”
苏祁已经把身后的大理石清理干净,然后把两只手从苏紊身下穿过将她抱起,径直向门口跑。
苏紊急问:“去哪里?”
“出去。不能呆在这里了。”他说的无疑只是一种感觉,自从第一声爆炸声开始,他就觉得这里有问题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落地雷,一定是有什么意外发生了,留在这里只会越来越危险。他们是在昆仑山下长大的孩子,对于神山不仅仅是敬畏,在这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诡异传说,几乎是从小听到大的,就算不信也难免有几分印象,而且又遇到这场大到离谱的雷暴,来历不明的爆炸和冲击波,甚至那些平时不屑一顾的告示也可能和这些事情有关。苏祁想,这种时候只有回去才能安全一点。
“你疯了?”苏紊被他抱着无法动弹,用手拍他的背,“外面电闪雷鸣,你知道那个爆炸是怎么回事么,我们穿过去遇到意外怎么办?”
一种常识告诉她,这样的时候一定是先躲在一个建筑里才安全的,但是苏祁摇头,没有停下的意思。
苏紊继续拍他,沉沉地说:“你先放我下来呀。”
“你能走路么?”苏祁停在两层楼之间的一个平台上喘气,把苏紊放下来。
苏紊落地时身体踉跄着颤抖了一下,然后扶住墙撑着,一点一点用右脚点地。苏祁着急地看着他,把自己的上衣脱了下来。
“你干嘛?”苏紊皱着眉毛问他,他不说话,直接蹲下来把衣服捆在苏紊小腿上,一层血迹渗透出来,但很快不在蔓延。
“别说了,快点。”苏祁下了两级台阶,蹲下来示意要背苏紊,他心急如焚,感觉自己的焦虑被另一种更大的焦虑给替代了,可苏紊拍了拍他的脑门。
他回头看,那个女孩已经面无表情地在大理石上尝试着跳了两下,身上挂满了水滴,她说:“如果出去以后出事了,你下辈子得赔我一条命哦。”
苏紊虽然可以行走,但是速度很慢。他们出了化石厅才发现,二楼到一楼几乎所有的玻璃都碎了,没有一块地砖上是没有玻璃残渣的,而苏紊还赤着脚。当他们走到溜进来的大门口时,苏紊拉住了苏祁。
她说:“先看看。”
苏祁把门推开一小道缝,外面的雨不再那么大了,能见度好了一些,可是雷暴仍在继续。博物馆前面是一个广场,围绕广场有几家肯德基这样的快餐商铺,苏祁看过去时惊讶地发现,几乎视野里所有的店铺都受到了那个爆炸的波及,甚至有一家店铺门上的合金板整个被震落下来,悬挂在半空中摇晃,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
苏祁头也不回地握住苏紊的手腕,就要从门缝里钻出去,可是苏紊说:“等等。”
“走啊。”苏祁着急地回头看她,外面雨已经变小了,现在回到家里多少能安心一些,他又要动身,却被苏紊挣脱,反手握住了他,苏紊的手腕很细,手指细而长,竟然让苏祁不能再往前走了。
她的另一只手抹了抹鼻子,一颗水滴在鼻尖上闪着光,她低笑了一声说:“知道害怕,当时还跑出来?”
说完苏紊拉住苏祁靠着墙走,苏祁被她怔住了,只好跟着她。他们走得极慢,却不再是因为地上有碎片,而是感觉到一个危机正在接近,所以必须噤声。身旁是几十面屏风一样的展板,上面画着一些科普小常识,甚至可以教你如何快速分辨一只猪的种类。苏祁这才发现苏紊选择了一条很巧妙的路线,他们正好躲在了展板的阴影背后,即便有闪电,从大部分角度看过来,他们都能隐藏得很好,而他们的身后是直至博物馆顶端的墙,现在那里无路就是最大的安全。
他被苏紊拉着走,视线四处观望,忽然就撞在了苏紊的背上。苏紊太瘦了,他从小就背过苏紊,直接把苏紊又撞了一个踉跄,不知道刚才是怎么拉动他的。但是苏紊立刻止步,她转身用手捂住苏祁的嘴巴,让他和自己一起蹲在一块展板后面,苏祁不知道苏紊觉察到了什么。她的眼睛死死盯住苏祁,用唇语说:“来了。”
说完她就合上了眼睛。苏祁环顾四周,发现他们已经在“魔法球”的阵中,那个魔法球,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磁力球,在很多博物馆、科技馆都能看到,通常小孩子把手放上去,头发就向天上飞了。这里还不在展厅里面,只是摆放了一些运用简单电磁学原理制作的科普道具,苏祁怎么也感觉不到有人在靠近,不知道苏紊是如何得知的,她的眼睛紧闭,像是有些难熬,苏祁去看她的小腿,血又渗出来了一些,她刚才一路上大概一直都在忍痛吧?
苏祁想着是否要做些什么,就在犹豫时,一道极其明亮的闪电划过,持续了有将近一秒,可想而知,那条虬曲的轨迹在夜空蜿蜒着撕开了一道怎样的伤口,借着闪电的光,苏祁木然地看见了那不可思议的一幕:
距离较近的几个魔法球全部被银白色的电弧包围着,它们闪烁着跃动,像是无数条银色的小蛇,似乎雷电唤醒了一个近乎诡异的场域,那个光亮一闪而过,可是苏祁看清楚了,那些电弧在空气中虽然细少,却延伸得很长,所有曲折的银线最后汇聚到了苏紊的头上,像是从她的太阳穴钻了进去。
闪电过去了,就在闪电熄灭的一瞬间,那些电流就像烟花一样,在空中时闪烁得绚烂,落地后跳动了几下,如同某种虫蚁般的精灵消失了踪迹。那次剧烈雷暴的轰鸣此刻才抵达,苏紊重重地按着头。
“还好么?”
“门。”苏紊用吐息的方式说出了这个字,她仍然因为某种疼痛闭着眼睛,而苏祁立即看向视野内能找到的门,最后在二楼的甲虫展厅门前看见了那个影子。
它在有闪电的时候被拉得极长,缓慢地前进着。苏祁紧紧握着苏紊的手。
一束光柱在黑暗中移动,看上去像是手电筒,那个影子走出门后,光柱照在了他自己身上,在一二楼之间,他们刚才休整的那个平台上,那个身材颀长、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用手电照亮了自己的脸,他在高处发现了那两个孩子的藏身,便不再靠近,可是声音却又像是近在耳边。
“我来接你们。”
苏祁没有动弹,男人始终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在高处与他们对峙,将近一分钟后他才意识到,那个男人对视着的是苏紊的眼睛。苏紊已经再次睁眼,她也同样看向男人的眼睛,在对视结束后,她很快地在男人的腰间和手腕处扫视,可是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楚。
男人似乎看出了苏紊的意思,他解开手腕处军装的束带和腰间以及衣裤的內夹,示意自己没有武器,只有右手握着一支手电筒,始终照在自己的胸口。
苏紊冷冷地说:“你的身份。”
苏祁听得出她声音的虚弱,可她还是强行保持了镇定,同时他也想起了那些贴的随处可见的告示。
男人从上衣的口袋了取出一个证件,在空中亮了一下,掷了过来,苏祁接住后交给苏紊,那是男人的军官证,楚林,陆军上校,两条红杠三枚星徽,和他衣服上的军衔一致,还很年轻,只有三十岁,照片上五官浓得有一种可信的深刻感,苏紊抬头看他时,他就用手电照着自己的脸。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苏紊的声音依然冰冷。
“你们下楼之前,我就已经进来了。”男人如数回答,“我看着你们下来的。”
“你是军方,为什么不直接找到我们。”
男人沉默了片刻,说:“怕惊动它们。”
“谁?”苏祁忍不住问。
男人将所有的身份亮出后,开始往楼下走,他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的任务是把你们安全地接出去。”
苏紊已经撑着墙站起来,她用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把苏祁挡在身后,向着那个男人问:“你先回答我们,刚才一系列的爆炸是怎么回事,不然怎么确保我们的安全?”
男人不回答,也不停止前进,始终以一个速度走着,苏紊用余光环视,寻找逃跑的路线。
终于,男人沉沉叹了一口气,他说:“苏紊。”
苏紊忽然怔住了。
男人说:“你的父亲难道没有教过你,在视野恶劣的环境中,使用照明有多危险么?”
苏紊当然知道,因为她的父亲也曾经是军人,只是很少再想起他了,但是记得他说过,在视野恶劣的环境使用手电无疑暴露了位置,而那个男人首先认识她的父亲,其次,他的手电也从来没有打在他们身上过,始终留在自己的区域。
楚林的眼神又恢复到了那种铁一样的坚毅,苏紊移开了视线,她撤开手臂如同应允了某种妥协,示意苏祁跟着他走吧,苏祁点头,可是即刻感到苏紊靠在了他的肩上。她似乎是撑到了最后一刻,昏过去了。
楚林已经走到身边,他看向苏紊的小腿,血已经渗出来很多,小腿下尽是未干的血迹。他说,我来背她,你跟着我。
可苏祁拦住了他,他的上身赤裸,看着楚林的眼睛说:“我自己来。”
他把苏紊背到了身上。
楚林顿了片刻,便开始在前面引路。苏祁沉沉地说:“请你一定要让我们安全。”
他这话不是为自己说的,楚林没有回头,他一边走一边沉默,最终讳莫如深地说了一句:
“当然。而且有可能从此刻开始,你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