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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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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记

    东都是飘在西太平洋上的一座岛,和大陆隔海相望,丰盛,繁茂,有着人世间所有的热闹非凡。而在这一座岛上的林映棠却时常觉得其实东都和自己一样,都是了无依傍的无根浮萍。

    农历七月将至,临近八点,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刚刚退去。林映棠在沈氏顶楼办公室远眺北安城,远天的一架飞机从云端里渐行渐近。回转头要重新开始打起精神做数据分析的时候,沈文启提着公文包径直走进来,道:“收拾一下,去东海。”林映棠抬头,有些发愣,道:“不是说了,我不去的嘛。”“为什么不?立谦要给我们放天阶烟花,你不去?”沈文启目光灼灼,口气很温和,却不容半分推却。这些年他始终觉得有些愧对林立谦。立谦把表妹托付给他,他自己也感觉映棠和他自己明显比和立谦亲近许多。这样下去,有离间别人表兄妹感情的嫌隙。林映棠盯着沈文启一脸严肃的神情,方知前几日压根就不是征求意见,是提前让她为今晚的聚会空出时间来。沈文启在这些老板中算是品行端正纯良,无见不得光的不良嗜好。只是从来领头做事情的人,无一不是顽固不化,作风强硬。容不得底下人说个不字。伴君如伴虎,就算她是沈文启所谓的女朋友,这两年来几乎以盛世为家,业绩卓著,也还是不太敢忤逆沈文启哪怕是与工作无关的要求。沈文启和她从未越矩,两人连手都没牵过。她其实一直稀里糊涂地顶着这个女朋友的虚名,大概也就是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沈文启当着她的面对她的继父王北平说,伯父,我和映棠在一起了。希望您和阿姨能够支持。王北平面上很是僵硬地挂起两边的法令纹,似哭一般地笑道:“那很好啊,那很好啊。”从此沈文启就莫名其妙成了她的男朋友。文启心里忖度,凭借映棠的通透玲珑,她应当明了当时的那句我们在一起是说给王北平听得而已。两人心照不宣地数年来相安无事,清白寡淡之下埋葬了林映棠从少女时期开始漫肆滋生的意乱情迷。林映棠在漫长无期的等待中希冀意外的发生。有时候也暗自嘲笑自己,大概全世界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把当初文启在王北平面前为她撑腰的那句场面话蚀骨入髓。不过她还是有着她小小的筹码---文启不讨厌她。在她看来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异于常人的亲近之感。文启在工作中对她倚重,带她出息各种长辈和大人物出席的场合。有一年,年末终结的时候,他问他要什么新年礼物。她一时兴起说自从十五岁离开台南的老家就再也没有看过漫天的繁星,很想念。他当晚开车四个小时带她到郊外的草场看银河。她在空阔辽远的草场上仰着下巴用手机定位指示各个星座给她。两人在车里睡到天明,真的是跟兄妹一样的相处。林映棠对沈文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信赖感。但是她心里也明了,大学时候来沈氏实习,毕业后直接当他的办公室助理,定然也是有林立谦的面子在。

    林映棠从初三开始,就寄宿在学校,就很少回她继父和母亲的家。只是初二那年,刚从南方转学来北安,在那个她从不认为是家的大院里,夜夜用椅子抵着房门胆战心惊住了一个学期。继父王北平靠祖上荫蔽,在军队谋得显耀职位。她幼小失父,一直在亲戚家辗转漂移,直到初二那年暑假,生母顾娇蓉母性大发,收留她去了北安。林映棠还在襁褓不到六个月,顾氏就跟着北安的政要子弟王北平私奔。林家世代书香门第,乃当地望族。林父心高气傲顶不过几年绿帽终于撒手人寰(映棠道,你真的以为一个被生活虐待的垂死之人会对女儿有爱怜。他父亲最后的时日终日病榻上度日,或是不言语,或是脾气暴躁。她那时候才七八岁的样子,不舍父亲一人在家,时常在父亲屋外的天井边上的小厅堂里,靠着椅子写作业。有时候作业写的入神,听不到他父亲的叫唤,便要挨骂。记得有次他父亲唤她取止痛的药粉。她谨记医嘱,切不可频繁服用此药。林父疼痛难忍,失去耐性,口不择言,贱种,盼着我不得安生,像极了你母亲,将来定然也是个娼妇。林映棠顿时两行眼泪下来,跑走了。文启是她生命里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的文明且光鲜的人。那是她从未被对待过的温和。关于他的一切仿佛都是书里写的父慈子孝的人间幸福。)留下孤女林映棠寂寞人世伛偻独行。顾娇蓉和王北平结婚十年膝下无子。王北平花名在外,却始终不见私生子女传闻。顾娇荣多年走访名医,尝便民间偏方以致各路神仙方术驱赶林父冤魂,终于在王北平母亲去世之际听闻王北平不育噩耗,当头一棒。始悟凭借她二婚之名何以如此轻而易举嫁入侯门。在婆婆葬礼之上,顾娇蓉为自己即将孤独终老的厄运如丧考妣般嘶声力竭。痛定思痛,乃忆南方尚有遗落多年的亲闺女一枚,应当早日接来陪着自己守空房,培养感情,日后方可指望着养老送终。无奈世事总不如人愿,林映棠和顾娇荣在外人面前也只是点头寒暄,私下未曾言语数十年。所以每当沈文启在她面前提及林立谦的时候,林映棠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和顾娇荣有关的王家那档人事,她林映棠避之而不及,全权当做不认识。她高中三年寄宿在学校,联考报志愿自己填的核工程,没和任何人商量过,贪图工作地点或是荒无人烟,或是与世隔绝。林立谦堵她在操场上,一手插在裤兜,一手指着她鼻尖大骂:“林映棠,你还有人管没人管了,联考报志愿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和家里人商量。一点家教都没有!你这样无法无天,早晚小命难保。”没有家教,无法无天,小命难保是林立谦从林父平日对林立谦自己的口头禅里移花接木过来的。林映棠那年十八岁,在学校里出类拔萃,老师同学从来没给过难堪,心里有自己小小的骄傲。那天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年长的异性大声呵斥无端责骂,自尊心很是下不来,当场眼泪从涨红的脸上滚下来。周围围了一圈水泄不通的家长和同学,她走也不是,杵在那也不是。最后校长带着教务主任一路小跑来到林立谦跟前,一脸谄媚赔笑致歉统揽责任,道:“学生报志愿这样的大事我们校方没有做到和家长有效及时的沟通,是我们为人师表的失职,是我们对学生关心的不够。”随后一干人等恭迎林立谦到了教务室,林映棠默默无声站在一旁,看着校长和林立谦对着坐在电脑屏幕的教务处干事指手画脚,硬生生把她的志愿从核工程改成了法律和金融双学位。林映棠咬牙切齿暗恨:“尽是坑蒙拐骗的狗屁玩意。”大概是从那时候起,教师这一神圣职业的崇高位置在她心中就荡然无存了。林立谦是她诸多信仰的毁灭者。末了林立谦逮着林映棠上了车,在车上还是止不住地骂:“你他妈不是脑残就是发疯,谁他妈傻逼跑去学核工程。就你这身板,这北安城一阵风就能把你吹回你南蛮老家。我要不是留个心眼,好奇打个电话问问你们校长,你小样怎么死都不知道!你怎么就不报原子弹专业,让放射线辐射死你小样。”末了狠狠用指尖指着林映棠脑门子,害她脑袋撞到玻璃窗上咚地一大响。林立谦才终于不再骂了。司机开车去了很远的郊外的会所吃饭。林立谦自言自语说高考死了林映棠很多脑细胞,要补一补,否则大学就失了后劲。就他们两个人在一个包厢里。服务员偶尔开门端菜进来的间隙林映棠听到歇斯底里的哀嚎但是确定不是人的声音。随即,端上一小碗乳白的浓浆。林映棠吃了一口,突然想到哀鸣的怪声,立刻警觉地问道:“这是什么?”林立谦喝了几口酒,迷离的眼神在她胸前逡巡,继而笑笑地说,“你胸小无脑,哥先给你补补脑。”林映棠吓得顿时丢了小汤勺,脸色煞白问道:“不会是猴脑吧?”林立谦诧异道:“哟,你小样以前还吃过?”林家祖上世代盐商,小时候上了年纪的老家仆常跟他们说老太爷那会为了给家族里的男丁补脑,成批成批地从峨眉山买猴子。站在后院排成好几排。林映棠瞬间眼冒金星,把一整晚吃的全吐个干净。之后一连整整两年没吃过肉。事后回忆,她其实不是被猴脑给吓的。是她常年吃食堂清淡的食物,突然吃了油腻的各色肉类,才恶心烧心的。但是从此,林立谦就和恶心这个生理反应联系在一起了。林映棠是真的很不想见到林立谦,不管是什么场合。是头晕,是目眩,是言而不及迅雷之势要一股脑儿把肚子里所有液体喷涌而出的难受。林映棠偏执地认为,外人看来,再怎样风光的林立谦终究是时势所造的草莽流寇的第三代,仗势欺人,得意忘形。丝毫比不上永是谦和的沈文启。大二实习回来,在日记本里偷偷写,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书香世家的儒雅。和出口成脏的林立谦确实是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