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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色是湖心的一处园林,皇宫中那处雪池湖心楼阁也是以此为原型所建。
裴国公使唤了画舫,一众人依次上了。
“亲家!且慢!”来人正是吏部尚书的正妻,裴府的姻亲,冷氏。
冷氏是尹氏的嫂嫂,而尹氏则是穆太君第三子裴青杨的夫人。
冷氏领着尹洛与尹舟前来,忙唤住了裴府一杆子人,想蹭蹭画舫。
“穆太君,近来安好?”冷氏先行了一个晚辈的礼,又询问裴青榆,“榆弟呢?养女回来了,也算阖家欢乐了。”
这话正桶在裴青榆心窝子上,他忙忙道:“无碍,承嫂嫂吉言。”
裴回也只是淡淡一笑,被裴瑾拉过,怔然问:“你拽我做什么?”
冷氏没注意裴回,见穆太君不理自己,有些尴尬的道:“今日尹尚书与杜丞相准备迎接圣上……我们母子三人暂时没有去处……可否搭乘一段路程……”
话里暗自贬低了裴青榆,令他脸色不太好,愣是绷着脸没说话。
裴回冷嗤一声,缓缓回:“冷婶娘,尹伯伯那般厉害,当为您准备好画舫的。不知是尹伯伯俸禄拿的低了,还是……”
这话刺耳得很,令冷氏火冒三丈。她咬着牙,终是放弃了回答,闷闷的带着一双儿女离开。
过了天一江就是天一色。丞相府的婢子小厮领着前来的贵家皇亲,依次指了院子。
天一擦黑,就听见前院的丝竹声。
裴回换了新做的夜行衣,握着短匕翻上房檐。
昨日亓音来信道,鬼医圣手与金公子亦为旧识,阴阁不知怎的追杀起他来,今夜他怕是要去天一色的。
亓音只得了这么个信儿,却是不知金公子为何前往天一色。
裴回本是想着碰碰运气,结果先是遇着了亓庭。
亓庭此人日后再提。他乃是裴回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裴回正着面上的黑纱,见亓庭站在房檐下,出声问道:“你来作甚么?”
亓庭今日着着绿豆色的长袍,这染料染衫子的时候添了白,反倒显出乳绿色来,搭着白色内衬,这样瞧着,甚为可爱。
“都入春了,你还穿着袍子,也是不嫌热。”裴回从房檐上跳下,顺手为亓庭正了正紫金冠子,道。
亓庭鼓着腮帮,手中转着青玉扇,闷闷道:“小回子,你今年不给我做春衫了么?”
往年裴回总会差人捎给亓庭一些练手做的春衫。
“你也知道,我不过是练练手,好为哥哥缝一件……如今学得差不多了,也就不练手了。”裴回伸手想去扒亓庭的衣衫,却被亓庭伸手拽住,他瑟瑟的道:“作甚?”
裴回笑笑,道:“今日有正事,你先去走走吧。”
这边说完话,已是戌时二刻。
裴回架着轻功辗转到后院,果真遇到了阴阁中人。
阴阁统一的夜行衣是黑蓝色,在月光下会泛蓝光。袖口紧收,绣着金色的闲云野鹤。
裴回只瞧了一眼,便认出十二个野鹤服的阴阁杀手。
十二个人手中都持了银色弯刀,其中三人逼近着一广袖长袍的人。
一人轻挥了窄袖,有丝丝亮光闪过。
但见金公子手中的曲糵转上两转,已经簌簌的飞出,横了三人的脖子。
另外的几人围起来,抵着院中的樟树前行,微曲着腿。
两人腾空飞起,将手中的弯刀直逼金公子项颈,白色的月光忽的擦着弯刀流过,两人已不见踪影。
余下几人还未听见剑声,就已软软的瘫下去。
裴回倚在树上看得正热闹,突然袭来一阵子龙涎香,就承住了突如其来的重量。
“金桔……”
这叫的正是裴回的代号,她调了调声音,冷冷道:“你先起来。”
金公子像是没听见她的声儿,趴在她身上喘着气:“你先带我去歇歇。”
裴回无言,只好将他带到自己院子。
院中有一方石桌,金公子缓缓坐下,调了两息气,才睁眼打量裴回。
“金桔?”金公子自我反问,又道,“你们阴阁下手也是狠。”
裴回无所谓的扫了一眼,淡淡回:“阴阁杀手的事,我一般不插手。”
“呵,今日倒叫你赶趟。”金公子把曲糵顺手扔在石桌上,长喘两口气,声音凉凉苏苏的,“话说,你今日怎在这里。”
裴回溜着眼睛想了想,上次见面还是在皇宫屋顶,扯着唇角笑道:“那倒是巧了。”
转念一想,才惊觉此次以金桔的身份现身正是为了他,一副好兄弟的口吻:“你与鬼医圣手是故交么?我向你讨要一个东西可行?”
金公子呵呵笑了两声,道:“我们也不是很熟。”
“利益至上吧,我允你一个条件,你把尸命给我。”
金公子诧异道:“你今日怎同阴阁做了同一桩买卖?”
“你见我哪次与阴阁抢生意?”裴回不以为然的道。
金公子愣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碧玉色的药瓶,扔给裴回,戏谑:“你欠我一个条件。”
裴回不耐烦的长嗯了一声,见金公子月色下的脸上渗着虚汗,接好药瓶:“你可是中了暗器?”
细细的“唔”了一声,裴回伸手将他架起来,扶着进了正房。
金公子顺着裴回的力道滚到罗汉榻上去,仰着面,喘着粗气。
“若是疼的狠了,就咬一口锦衾。”裴回转身从案几上取了金疮药和薄如蝉翼的小刀,跨坐在金公子腰间,他哼唧道:“你是要谋杀么?”
裴回冷淡白了他一眼,伸手撕开他的袖子,哗哗啦啦的裂帛声响起,夹杂着男子的低喘。
他的左臂上嵌着三个黑色的小圆饼,拇指大小,正汩汩的往外冒着黑血。
裴回一眼认出这是莲子刀。箭头设计,若是刺入人身,便在体内如莲花般盛开,勾住皮肉,放出剧毒。
此毒药性剧烈,常表现为放热无力,五脏绞痛。
裴回将小刀浸在酒中片刻,又放在烛上反复烧了几遍,切开他臂上中箭的皮肉,白肉翻了起来,露出黑色的箭头,倒钩刺入更深的皮肉,渗着鲜血。
那血流了许多,渐渐变成鸦青色。
“我有些金疮药,先帮你把莲子刀取出来。”裴回边说着,边倒了些茶水来。
金公子仰面躺着,面纱盖住毫无血色的唇瓣,他颤着声音道:“那倒是多谢。”
裴回淡然一笑,轻“嗯”了一声,看在他给了尸命的份上,扔了一颗药丸予金公子。
随即将茶水和酒,淋在他的左臂上。白肉“滋滋”的蜷着,那莲子刀便自动脱落下来。
裴回用手指敲着小瓷瓶,白色粉末如雪般落满了他的左臂。外流的血染黑了金疮药,血色也渐渐变得红润。
“这药是可解万毒的,放心用着。”语罢,她用丝绢将金公子的手臂擦净,血已止住,只留了三个渗人的窟窿。
裴回寻了膏药擦了擦,又撕了布条帮忙绑住。
金公子有些虚脱,话说阴阁里的暗器是真真磨人。
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坐起,榻上沾染了不少血,裴回靠在太师椅上,缓缓道:“我还你一次了。”
金公子煞有介事的道:“也才一次。”
裴回撇嘴,估摸着时间,道:“你还是早些离开吧。这里地方偏僻,今日又是上巳节,总有耐不住的往这里跑。”
金公子点着头,起身告辞。
裴回长呼一口气,准备销毁罗汉榻。
屋子里血腥弥漫,烛花“刺啦”跳了一下,跃起火苗,又迅速归为平静。
翌日一旦,裴回起身到了前院,清客小丫头去提了早膳,厨房里做了鸡丝粥。
裴回小口小口抿着,听裴瑾叽叽喳喳的同她讲着昨日的宴饮。
“昨日来的是品妃。”裴瑾咬了一口蒸饼,“一月不见,她已从贵人爬上了妃位了。”
裴回应了一声,听她续道:“瑞妃有孕了,让京都闺女在三月底之前前往江南为其祈福。”
“娇气得很。”裴瑾又补上一句。
裴回垂眸沉思着,若是三月底前往江南,那路上那批金桔应当已经出了十七州。
还有刺杀闫梧浒……
亓音给她交代的事都是些什么……
正是早膳的时间,外面已下起了毛毛细雨。
一些青年男女撑着油纸伞躲着各家父母私会。
“姐姐可要去看看天一色的堰桥吗?听闻是依着苏堤所建的,今日下雨,更是好看。”裴瑾握着长竹简,听闻穆太君昨夜着了凉,准备偷溜出去玩。
裴回微蹙着眉,又想起裴瑾那句会长皱纹就默默舒展开,道:“倒不如去看看祖母,看什么堰桥。”
“那走吧,走吧。”裴瑾在鄞州城是各家闺秀的典范,举止大方言谈得当。却是只有裴回见过她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一路上,裴瑾偏生要与裴回撑同一把伞,软磨着和裴回挤在了一起。
“姐姐,我上次蒸的南瓜……”
“裴瑾,你是如何知晓那批金桔的?”裴回提着微长的裙摆,低着声音道。
裴瑾一噎,半饷没应。
两人均是没带丫鬟,一路无话到了穆太君的院子。
门口种了海棠树,不及棠溪堂的,却是粉嫩嫩的开得喜人。
裴回深深的望了一眼海棠树,垂头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