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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魏南絮睡下后,露期本想去睡觉,谁知宫里传信儿来,惠妃有喜了,他又匆匆穿好官服,赶往皇宫。
在向陛下及惠妃娘娘道喜后,本想等朝中大臣们出来,再顺便向陛下汇报余府的事儿。
但在请陛下安的时候,他愣是在殿外跪了足足一个时辰。
传旨的太监也是一脸焦急,嘴上说着陛下在与惠妃娘娘说家常,让司公在外稍待。
露期既已请了安,按照大燕的礼法,主子不让起,请安的人是不能起的,他怕别人会拿这件事儿做文章,就真真切切地在外面跪了一个时辰。
待皇帝让他入内禀报完,出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不久又要去上朝。
他没有回府,时间太紧,他在东厂的皇宫分部,找了个地方草草入睡。
给他一盏茶的时间,他都能睡一觉。这是早年间侍候主子时练就的本领,要不然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睡觉没人能熬得住。
他刚睡下还没一柱香的时间,小太监就禀告要上朝了。
他又快速起身,穿戴朝服,整理冠帽腰佩,匆匆赶往金銮殿参加朝会。
朝会也是一如既往,除了日行惯例对他的弹劾,说一些宦官误国云云,再举几个例子,最后又不了了之。
只是安庐闹了旱灾,一个夏季,从始至终都没有下雨,还把这顶大帽子向他头顶上扣,说是宦官把苍天都惹生气了云云。
露期早已习惯,令露期头疼的不仅仅是这些,在他外出办差的这几天,皇帝竟建起了西厂,和东厂享有一样的权力,提拔惠妃的亲信张丁权为提督。
惠妃又有孕在身,这是露期动不得的。
他若敢动,先不说当今的靖南侯和极西的戍西侯会不会领兵入京,单是镇北侯本人如今就在京城,只是没有兵罢了。
但陛下若是暗示,镇北军定会伺机而动。
露期是不想与他们硬碰硬的,他自知也碰不过,光是太监的这一个身份,陛下和镇北军就从大义上将他压了下去。
只能任由皇帝来,他若想建西厂就建。
露期打心底儿里是不想与皇帝为敌的。
他十四岁时便跟在步六孤护的身边了。如今的天子在那时还是皇子——三皇子。
先帝为燕质帝,一共诞下五位皇子和三位公主,三位公主分别送去了乾国,西夏,北凉和亲,换取大燕边关安定一些时日。
当今的陛下为燕安帝,曾经在五位皇子中属于夺嫡最无可能的一方。他为宫中才人所生,母亲没能活着出产房,娘家又只是普通人家。
也因此,露期才被分配到了他身边,做他的大伴。
即使不争那个皇位,除了每天要跪拜的人多些,银两少些,生活质量差些,并没有其它不好。
但若去争上面的那个位置,得不到,主子死不了,但跟着皇子的奴才肯定是必死的。
经历了几多周旋,数次险境,露期亲手将他推向了皇位。
但,事实告诉他,人,确实是会变的。
站的高了,眼界不一样了,再看故人的感受,也就不同以往了。
不能怪皇帝,只能怪他明白得晚。
露期是宦官身份,陛下建立了东厂,又给了他锦衣卫,让他站在了风口浪尖,监察百官。
刚开始并无差错,只是曾经各立党派的文人将矛头齐齐对准了他。毕竟监察一事,说难听些就是砸人家的饭碗。
起初皇帝也是信任他的,但弹劾的人一多,皇帝也开始怀疑起来。
露期知道皇帝的性子,多疑,猜忌,相信无风不起浪。否则,他也不可能重用宦官。
他要的就是宦官无儿无女,无牵无挂,这样才能一心卖命于他。
露期揉了揉眉心,坐在轿子里闭着眼。
或许是两天没合眼的缘故,真的累了,他在轿子里便睡着了。
到了宅子前,落轿的声音将他吵醒。露期感到有些眼晕,下轿子的脚步有些虚浮,身边的番子见状,忙去扶他。
他的心里升起一阵烦闷,扶着墙,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露期摆了摆手,自己踏步进了宅子。
走进厅堂,香气扑面,见长桌上摆满了吃食,露期的心情才略微好些。
突然,感觉腰间一紧,露期下意识想要挣脱。
可耳边传来女子清脆的娇笑,他才放松了下来。
魏南絮早就看见露期进来,她心血来潮,藏在了门口面,想吓一吓他。
“我以为我起得够早了,想送你去上朝来着,结果起来后管事的才告诉我,你晚上就走了。”魏南絮甜美的声音挠得人心肝发颤。
“昨日宫中有事,陛下让我入宫。”露期的声音有些沙哑,许是很久没喝水的缘故。
他不喜欢喝水,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水喝多了不方便。
魏南絮依旧抱着他,头抵在他的腰上,道:“那你昨夜没有睡觉吗?”
露期:“我在宫里睡下了,没有回府而已。”
魏南絮的小手从他的腰间抽出,扒上了他的肩头,鼻子微动,问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啊?”
露期听闻心中一紧,连忙仔细地闻了闻。
“清冽中略带松塔的干燥硬朗,嗯~应是很名贵的香吧!毕竟那么好闻。”魏南絮道。
露期听闻,松了一口气,却发觉后背有些湿,应是刚才紧张所致。
“嗯,你喜欢就好。”他淡淡地回应。
两人闲聊了几句,便坐下开始吃饭,魏南絮坐在主位,因是长桌,两人离得较远。
中间有下人不停地夹菜,魏南絮只觉无比轻松,眼睛往哪儿瞟,哪儿的菜就入盘,吃得可谓是不亦乐乎。
露期看着对面的人儿吃得开心,自己内心那莫名的烦躁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魏南絮夹菜的时候,余光瞥见露期手腕处待着的水蓝色手链,前言不搭后语地问了一句:“你还戴着呢?”
露期吃饭的手微顿,后才反应过来,放下了筷子,将手链解了下来。
“姐姐说的可是此物?”
见对面那人边吃边点头,他的心中也松快了不少。
“此物是在姐姐走后发现的,我心想应是姐姐留给我的东西,就一直戴着。”
他想了想,继续道:“有些时候不能戴,也会贴身放着。”
魏南絮道:“这个是我生辰时,阿爹送给我的,我那时候觉得你年纪小,又叫我姐姐,便将它赠于你了。”
她夹着菜放在嘴里,嘟囔道:“你留好它便是,别人向你讨要也不要给,这东西会对你有帮助的,虽然我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用,但你慢慢摸索便是。”
魏南絮有些苦恼,她没摸索出来这东西到底有何用,便照搬了父亲的话。
露期立刻从椅子上坐起,躬身行谢礼:“谢谢姐姐将如此重要之物赠与我,我定会好好珍惜它。”
魏南絮点了点头,“你家桌子怎么那么长啊?说个话都不方便。”
露期面露尴尬,他昨夜吩咐下人要备长桌吃饭,是因他怕自己冲撞了姐姐。
没想到姐姐竟不喜长桌。
他叫停了在桌边侍候吃饭的下人,自己接过他们手里的碗筷,快步走到魏南絮身前,那意思是:我来侍候你吃饭。
魏南絮自是没看出来,还以为他要换个位置,她指了指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道:“坐那儿。”
露期的动作一滞,才发觉是自己误解了她的意思,忙命下人搬来椅子,坐在了她手指向的地方。
魏南絮拿帕子擦干净嘴巴,微微向他倾身,道:“把你的手伸出来。”
露期不敢推脱,听话地将手伸向她。
魏南絮将两指放在他的寸关尺处,学着郎中的模样把脉,以前她都是那么救人的。
虽说她不懂医术,但那只是做做样子。
灵气入体,包治百病。
灵气的形式太多了,天地之力是,她的功德之力也是。
虽说现在还很少,但给他探查一番也是好的。
先知道他身体的情况,等未来富裕起来再治。
只是,魏南絮的眉头越皱越紧,看得露期心中不安。
魏南絮放开了他的手,一脸凝重得看着他,问道:“你的身体怎么回事?”
露期被她这一问给问懵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只听对面的那人儿又问:“你怎么和寻常男子不同?”
露期的脸色瞬间变了,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他听说过,厉害的郎中只要一把脉,就能将你的身体看个通透。这也是为什么他不舒服时却一直不敢去看太医的原因。
“你怎么和寻常男子不同?”魏南絮又一脸认真地问了一遍,丝毫没觉得这问题有什么不对。
周围侍候的下人们早在第一个问题炸响的时候便匆匆退了出去,厅中只余下两人。
见露期不说话,魏南絮自言自语起来:“你不会是精怪化形的吧?”
她感觉自己好像猜到了真相,一拍大腿,凑上前去,问:“你是什么精怪呀?是树怪吗?看你又高又瘦的,对不对?”
她围着他转了一圈,道:“能化形的精怪少说也得千年了,你要不要入我麾下,跟着我混,保你吃喝不愁!”
魏南絮越说越离奇,听得露期心头发颤。
魏南絮说的并无道理,像她阿爹早年间就收了一只驴子到麾下,每次化形到世间,都有那驴子的身影。
可能是幼年时的影响,她觉得骑驴子的阿爹很帅,这也是为什么她喜欢骑驴而不是骑马的原因了……
见露期始终没说话,魏南絮不免自我怀疑起来:难不成是我猜错了?
在她的观念里,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精怪就是精怪,而露期这种情况,明显不是男人,又不是女人,自然而然地被归入精怪这一行列。
这也是为什么,魏南絮的父母强烈要求她亲自参与世间生活的原因……多少年了,她光游山玩水吃吃喝喝,什么都不懂,这哪儿能行!
露期叹了一口气,他早就认命了,但他不想让魏南絮知道自己的残缺,前几日虽然向她说了经历,已经下过一次决心了。
谁知她竟不知道……
原来这几日,她都将他当成了正常男人那样对待……
魏南絮听见露期叹气,望了过来,一双眼睛闪着好奇的光,等待着他的答复。
露期又叹了口气,认命似的,只是声音微微发颤:“我不是什么精怪。”
魏南絮的眉头皱了皱,她的三观被颠覆了,正想开口反驳,但被露期的话打断了。
他露出了一阵苦笑,接着不紧不慢道:“昨日我给你说了宫刑,这便是宫刑。”
魏南絮还是不明白,不是她傻,也不是她笨,因为在她以往几千年的观念中,根本没出现过这个词语。
就像小孩子学习新的东西,刚开始学,哪怕要学的很简单,但小孩子从来没有接触过,会觉得很难,学习起来也不容易。
但学会了,又会觉得很简单,会想:当初的自己怎么那么笨呢!竟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会。
露期官场沉浮了那么多年,一眼便看出了她的疑惑,狠下心,又开口道:“我不是什么精怪,我以前是男子,只是宫刑过后,就变成了这样,懂了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世界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要自己揭开自己的伤口,递到别人面前,让别人撒盐。
只是魏南絮不通人事,但看到露期流露着自嘲的表情,心中也有些替他难受。
魏南絮伸手揉了揉露期的头发,安慰道:“没关系,都过去了,你只是生病了,但你现在是我的病人,我能把你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