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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西凉,献不上的钱粮,想以马抵押。朕允了。现下哪位官员自请去领了这马?”
我盯着眼前那位同僚的后背,等着下朝。
平平凡凡,不争不抢,我自认为这样的自己虽是无功,但也无大错。但在朝中一些小人眼里,只会觉得我讨厌,凭着榜眼身份拿走资源,却不见得我平日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一天,我第一次挺身出列,全拜我左边这个小人黄广申所赐——他把我推了出来。
“杨弼?行,你去吧。西凉也献不出什么好马。待纳了贡,就把那个小世子送回西凉,省的总是在玉……”
此时,一太监凑近帝王轻声耳语几句。帝王脸色徒然变了样,而后往顾廷黎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自知这时拒绝是不明智的,可我更怕做不好它,把心一横,垂首跪下道,“陛下,臣恐难以胜任。”
帝王眉角直突突地跳,一把抄起眼前的折子,朝我摔去,“蠢才!”
满堂的官员都立马噤若寒蝉,除了顾廷黎。
他朗声说着,“陛下,何至如此大动肝火。怎的如今坐了龙椅,臣瞧着倒不比从前沉得住气啦!”
我跪在地上,瞧不了两人的神色。我正欲悄悄侧头探上一眼,他便跪于我身旁,“陛下,臣自请为杨兄打下手。”
帝王古怪地笑了一下,“杨弼,此事办不好,你这脑袋就别挂在脖子上!”语罢,竟是直接让太监宣布下朝,步子匆匆不知赶向何处。
周遭人都在交谈着,声音嘈杂中,我似乎听见顾廷黎的冷笑。
我觉得荒谬,索性将其归于自己听岔,把这事抛之脑后。
想起身,无奈,被吓得一双腿过于无力。
这时,顾廷黎伸手挽我起来,面上似有几分同情,“有志气点,把官做到殿阁大学士。别把今天的事放心上,你要为领马那天,多留点心力。”
我听了这话,已是半起的身子,又弯了下去,“谢谢。”
顾廷黎不说什么,拍拍我的肩膀就走了。
我已是殿阁大学士了,可我的意识不受控地还是,把我是个小官时的事上演着。
这是个梦,可我无力挣脱——仅留一丝现实中我的残识,而身体却是那时的我所具的七魂六魄操控着。
我知道接下来发生的所有。
我从西凉献马的主事手里接过相关的马籍记录,对着马核实过无误后,于文书上签了名。然后,顾廷黎邀请我喝酒。
我多想制止梦中的自己,多想告诉自己,赶快回朝禀告,如若不然就会有个大失误。
这是在梦里,可我没有金手指,我还是如个提线木偶般,依着旧路走了一遍。
梦中的我还是执起了酒盏,与顾廷黎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我们醉了。
失误来了。
我醒来时,时间已是超过,按旧例官员前来纳贡指定的时长。
这事的确可大可小,但无奈的是,延时这事搁我身上就是大事——帝王扬言我若是办不好就砍了我的脑袋,朝堂中又无人与我是好友,没人会帮自己。
我为了自己,诬陷了一个弱国。
彼时还在门前垂头丧气,现下我就进了宫,见着陛下,并信誓旦旦地说是西凉的人来迟。
梦到这里,我反而没有那么激动,因为从这里开始,我的人生开始慢慢变得非凡,变得有些万事胜意,步步官至殿阁大学士。
就在我把话说完,有太监就过来悄声禀告,我听到几个模糊的字眼,凑起来大致讲的是妃子纪云鸾死了。
我心中大为奇怪,帝王很宠爱这个妃子,可是却迟迟不肯发丧,只是让那太监退至旁边,继续让我讲领马的细节。
我说了谎,可立马当场以另一个谎来掩盖这个谎,我是做不到的。可我没慌,那个奇人会让我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奇人,就是被帝王嫌专门立个区来养着弱国的质子,实是浪费大和资源,而把扔在宫中的西凉世子林明德。
就在我信誓旦旦吐完鬼话,太监禀告完毕,这世子就在窗外拿着弹弓,不间断地把石子弹在宫墙上,待帝王注意到他,他就当着帝王的面肆意大笑,帝王当下心生不满,便要宫人把这世子赶出宫,口中声称,“把你这个小兔崽子饿死算了。”
怀着愧疚,我向帝王提议,“陛下,这实在有损大和名誉。何不把这世子养于臣府中,既能保住大和名誉,又能留意这世子动向。”
那帝王头一回,对我说,“爱卿说的甚是有理。”
我自知我这话,讲的远不比其他人平日说的漂亮,许是帝王那时过于急躁,听我这么个笨人说话,竟觉得我说的入耳。
留一丝现实中我的残识,听到梦中自己的想法,只想说自己太嫩了。
养了西凉世子,不,现在是大凉的皇子,六年。而在这几年,发生了许多事。我这才明白,帝王那是在拉拢培养新的势力。
继那天过去两日后的当晚,顾廷黎进宫,而后他归了家,仅仅在家中过一个夜,苏沉渊就领着人包围了顾家,把顾廷黎送至大牢。
那时的我,与梦中的我一样,疑心是顾廷黎自己,主动揭发醉酒错误,想着给西凉一个交代。
而现实中我的残识,只是冷眼看着梦中的自己把这一梦照着做下去。
梦中的我为此忧心得吃不下饭,望着书桌发愣,回过神才发现,那西凉人递交的马籍竟然出现在自家当中,明明已经把它同马一同上交了。
顾不得疑惑,拿着马籍就往宫中走。心里头寻思着:顾廷黎都这般顾全大义,自己窝囊这么久,也该轰轰烈烈地活一回。况且,西凉献出的都是良马。呵,帝王不屑于去过问西凉,献的马,我就拉一匹给他看。
继而跑去看那群被领回来的马,大惊,马全被人调换过,全都是普通的马!
梦中的我忙把马籍塞在怀里,匆匆走出宫门。
一切如走马灯一样,在脑中过着。
顾廷黎被判死刑,朝中官僚持着隔壁观火的姿态,并不为他说上一句话。
众人都道:大和已经政局稳固,已不需要打战,帝王迟早,是要剔除掉执着一半兵权的顾廷黎。可这顾廷黎每次上朝,还是给帝王下不了台面,帝王这次的出击……别同顾廷黎沾上半分,才妥当呀。
于是,顾廷黎的大儿子找上门,我竟是下意识地把门关上。隔着门板,我听着他啜泣一番便走了。
我知道他是想,让我为他父亲在帝王面前周旋一下。可我怎有能力,我还处于危墙之下。
我一日一日地等着,捉拿自己的诏书。然而并没有等到。于是开始努力在政绩上给帝王刷好感的自己,官也逐渐越升越高。
没个顾廷黎的大和还是大和,而西凉却成了大凉。
当初吃了哑巴亏,西凉的君主顾忌着顾廷黎,选择忍气吞声。在顾廷黎死后,那君主还是觉得自己窝囊——无法为西凉一血前耻,索性一抹脖子直接归西,可他自己又没有子嗣,这君主的位置就腾给那世子的父亲。
慢慢地,大凉开始日渐强盛。而那新君,立的第一条法令,就是不售马于大和人。
虽已是高官厚禄在手,我还是不敢忤逆帝王,我不是顾廷黎,我是杨弼。
我只敢扶持一个皇子,只敢私下花着高价,按着马籍,从大凉人手里,把一匹匹良马买齐。也幸而帝王不屑,那群马被养在宫外,还是让我留些人,负责看管。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只能是赶在众人没发觉前,把这个窟窿填上——良马变驽马,远比扯谎说延时的罪要大的多,后者是贪墨,说死了也顶多是革职,而前者就是谋反,说破天那也得死。
梦中的我着普通服饰,坐着轿子,赶赴交易的一品居。
行于半途,轿子停了下来,我掀开帘子,见那售马的商人,满脸愤恨地说着,“你这狗官,你以为能瞒得住所有人么?”说完,就执刀往自己身上刺着,“我要看着你,直到看着你死……”
我挥手斥着,“大胆!”
忽地传来一阵痛感,我睁开眼,发觉自己就在轿子里,轿子停下,我掀开帘子,见那售马的商人,满脸愤恨地说着,“你这狗官,你以为能瞒得住所有人么?”说完,就执刀往自己身上刺着,我同他一起说着,“我要看着你,直到看着你死……”
那商人不觉惊讶,只是笑,“你看看你身后。”
我转头,十里长街忽地变作长长的宫巷,我揣着马籍,神色慌张,步履不停地走向自己。
“别过来,别过来……”
杨弼惊醒,起身看着桌上的一支箭,一封信笺。
他再次打开那封信笺,里面的每笔交易他都烂熟于心,除了那龙飞凤舞的字,写的是:我等着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