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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黎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醒来后发现头痛欲裂,清白酒是烈性不大,可也架不住多,那是酒不是水。
“醒了?”陶黎床边一个身着淡绿色长裙的妙龄女子守侯着,看到陶黎醒了,面带愠怒之色的说道。
“谷,谷雨姐,早啊!”陶黎有些怕这个女子,说话都不利索了。
“早?都什么时辰了还早?你怎么还知道回家来呢?你怎么不和那竹竿子一起找个没人的巷子睡一夜呢?”谷雨的几连问把陶黎问的不知所措,脑瓜子嗡嗡的。
陶黎历来都是有些怕谷雨,谷雨是他爹在世时手底下一位将军的女儿,将军在十几年前的那场战争中去世,陶黎的母亲将其带回府中收养,谷雨比陶黎大个五六岁,聪明伶俐,落落大方,陶黎不在府中的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物都是管家和谷雨来负责。把宁安侯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而陶黎从记事起,就被谷雨带着,情同姐弟。
不等陶黎说话,谷雨又拿起桌子上放的醒酒汤,说道:“快把这个喝了。”
陶黎接过,三两口喝完,惹得谷雨直瞪眼,谷雨气呼呼的说道:“我跟你抢?你属驴的?你怎么不把碗一起吞了?”说完抬起手,握成拳,食指与中指突出,就要往陶黎脑袋上敲。
陶黎吓的缩了缩脖子,生怕谷雨让他吃板栗,小时候自己不听话,就没少被谷雨的板栗吓唬,这是他一直以来的阴影。
谷雨的手最后还是没有落下,她怎么舍得打那个五岁半就没了爹娘在她怀里哭的喉咙都肿了的弟弟呢?那时她也才不过刚过十岁的年纪。
“对了,你还没醒的时候,都督府有人来找你,唤你过去。”谷雨这时候才将这件事告诉陶黎。
陶黎听后急的一个鲤鱼打滚从床上蹦下来。着急的说道:“谷雨姐,你怎么早点不叫醒我啊?”
话刚说出口陶黎就后悔了,谷雨又开始她专属的多连问句式,“你喝酒喝的不省人事怪我没叫醒你?我求你喝到半夜不归家路都不会走?都督府被火烧了等着你去救火?这急急躁躁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自己掰掰手指头加脚趾头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师父隋大人又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谷雨一口气说完都不带喘气的。
“我知道了谷雨姐。”陶黎坐回床上,低着头说道,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谷雨也不再继续训斥,起身往屋外走去,背对着陶黎发很少出现的柔和声音:“大堂有熬好的粥,这会应该温度差不多刚刚好,喝完了再去都督府,我回房歇会去。”
“好,我马上就去。”陶黎听话的应答道。他啊,总是这么的心大,这么的后知后觉,他怎么就不想想那个身着淡绿色长裙的姑娘的脸上为何一脸疲惫呢?
陶黎是幸福的,有人陪他深夜醉酒,有人为他清晨熬粥。有人待他亲如骨肉,有人许他共赴白头。
吃罢饭后,陶黎便心急如火的向都督府赶去,将谷雨的话抛在了九霄云外。谷雨透过窗户看着白衣少年匆匆忙忙的背影,摇了摇头,由他去了,以后不用人提醒,也能改。
都督府的议事厅内,几道人影围着沙盘在议论。大都督李自如,左都督齐见贤,右都督吴谊,兵部尚书李衡,左侍郎徐巍,右侍郎赵安,总参军陆尚言,长兴侯姚长兴,宣平军中地位最高,权势最大的一批人齐聚一堂。
宣平的兵部隶属于尚书台。按理说应该由文官担任,但从太宗朝开始,就被当时的大都督所插手夺权,后来也一直这样,兵部说白了就是都督府的后院,也正是这样,宣平军中权势最大的两个衙门才能安稳度日,少去了很多麻烦,没有了府部之争,军队才可一心不乱,拧成一股绳。要是兵部与都督府两者明争暗斗个不停,今天我给你使绊子不给你粮草,明天你让我调兵我找各种理由搪塞,那样不用等北元的铁骑打过来就玩完了。
大都督一脸沉重之色的向长兴侯开口说道:“长兴,可有把握?”
长兴侯抚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眯着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说道:“我要说有把握,大都督你敢信?”
不待大都督作出回应,长兴侯又接着说道:“没把握归没把握,是大实话,但本侯可不怕,本侯和皇兄一起越过天堑山追击魔崽子两千里的时候,北蛮子被吓的称臣纳贡,十几年过去了,本侯是老了,但还上得动马,拿得起刀,十五万逐鹿军每天的吃的饭也不是稀饭,宣平长兴侯姚长兴愿带领十五万逐鹿军出战。”
逐鹿军是宣平十支军队精锐中的精锐,驻守京畿地区,和保卫皇都的龙卫军比起来也不差,甚至犹有过之,当年太祖皇帝逐鹿中原时靠的就是这只军队,逐鹿之名也一直被保留了下来。同时逐鹿军在十几年前的逐魔之战中也是主力军,无论历史渊源,还是军功声望,逐鹿军都算是实至名归的第一。
姚长兴是先帝的最年幼的弟弟,如今天子的皇叔,当代的十武侯之一,姚长兴的武侯位可不是靠走的后门,甚至为了避嫌。还特意放弃了武公之位,否则现在的左都督或者右都督就要改姓了,能当上武侯的没有一个是庸才,能统领王者之师逐鹿军的更是有其过人之处。
大都督将沙盘上京畿北方地区代表逐鹿军的旗子向北方移动,过京北道,岭北道,直到北方边界处的定北城才重重落下。大都督很少笑,这次古井无波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笑容,他身体退后朝长兴侯鞠了一躬说道:“长兴之骁勇,不让当年,我李自如自愧不如。”
长兴侯吓得一激灵,快步上前扶起李自如,他是皇叔没错,但也经不起大都督这一拜,当前军中第一人的身份,那可都是用一条条命换来的,世间什么都可以是假的,唯有宣平的三位武公,十位武侯的位置不可能也不可以是假的,再且说了也没几个人记得他姚长兴皇叔的身份,比起武侯,皇叔这个称呼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兵部左侍郎徐巍看向门口:“陶黎那小子怎么还不没来?这都什么时辰了。”
齐见贤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后对徐巍说道:“昨天和我家的那小子一起在平安楼喝到半夜,兴许是睡过了。”
李衡不解的问道:“陶黎也不是不知轻重贪杯之人,怎么这时候还喝的酩酊大醉,莫不是老齐你儿子把他带坏了?”
齐见贤继续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水,不紧不慢的说道:“这可别冤枉我儿子啊,平安楼少楼主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年轻人,他们四个在仁字楼聚头,年轻人嘛,意气相投,高兴就多喝了点,有什么?下次别来我府里蹭酒喝。”
一片安静,平安楼的第九楼,仁字楼。在座七人都是宣平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最低的也是正三品,也没有说谁上得了仁字楼,就连大都督,张老也不过才安排上第八楼礼字楼。两个小辈,竟然上了仁字楼,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少楼主亲自作陪,寻常人不知道平安楼东家的身份,但他们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秘辛的。
“各位大人,陶黎来迟了,恕罪。”陶黎一路疾驰到都督府议事厅,向几位大佬行礼请罪。
李衡上前拉起陶黎的手,将陶黎按在椅子上坐下,亲切的说道:“不迟不迟,年轻人嘛,就是要多睡会儿补充体力。”实际上李衡心里想的是,得好好和自己的这位下属亲近亲近,搞不好下次和陶黎一起去平安楼,能沾沾光去平安楼最高层饮着清白。看看整个皇都的风景,说出去都倍儿有面子。
陶黎想不通自己这位平时见面也就打个招呼没有什么交情的顶头上司今日为何会如此亲近,但陶黎也没有多想,刚坐下又站起来向众人问道:“各位大人传唤下官来何事?”
“大侄子,这里也没有外人在,什么下官不下官的,你爹是我的兄弟,你哥是我一手带大的兵,他们几位都是你爹的军中旧友,你的叔叔伯伯,叫叔父伯父就行了。”长兴侯大笑着看着陶黎说道,眼神中的浮现出浓浓的伤感。他在陶黎身上看到了他那位兄弟的影子。
“是啊,小黎,长兴说的没错,你是侯爷的儿子,侯爷做过大都督手底下的营长,赵安和我是侯爷的部下,齐都督还有老吴也和侯爷并肩作战过,老李更是被侯爷救过命,在这,不需要来那一套。”陆尚言还是习惯称呼陶黎的父亲为侯爷,他跟了陶靖十年,叫了十年的侯爷。
提起平乱侯陶靖。众人都变得沉默,那道伟岸的身影,已经十六年没有看到了。
兵部尚书李衡心中满是酸涩,为何让陶黎在他手下做事,还不是想尽可能的庇护着他,陶宁那小子已经走上了那条路,他不想陶黎也那样,他不会刻意去阻拦,但能晚点还是尽量晚点吧。
他还记得,那道伟岸身影在平乱军全军将士面前的喊话:“男儿生于天地,死于沙场,战旗为被,敌骨为枕,黄沙为床,何须马革裹尸。”
李衡背着手往议事厅外走去,仰起头看向西方,他恩人像自己所说的一样,没有马革裹尸而回,武英陵的陵园内只有一座他的衣冠冢,他恩人的一个儿子随时也可能魂归青山,可以的话,他想身后这个刚刚及冠的少年一直都能在平安城里平平安安的安稳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