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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昭从未听人提起白尘的家人,但是有关白落青和寒霜夫妇的传奇,倒是听了不少。
寒霜便是云倾第一人掌门寒若勳的女儿,而白落青,则是从前江湖第一剑客。两人情投意合,神仙眷侣一般。他们二人结伴行走江湖,扶危济困,是好生快意,不过成婚却几经波折,两次都被人中途打断,也算是一桩趣闻。后来白落青在涂元镇与南翼四大掌门苦战,寒霜在夜里被擒,挣扎之下她跳崖而亡。
寒霜去后,白落青安葬了妻子,无论走到何处,都随身带着她的剑,而霜白剑的威名,便同白巨侠的事迹和白霜夫妇的凄美结局一同流传下来。
王均安是白尘外公寒若勳的义子,所以这声舅父,也算是实至名归。
早有耳闻江湖上多年不见白落青的踪迹,第一剑客视同生命的宝剑,却被儿子这样送了自己?
云倾山上的日子过得很慢,春去秋来,秋去春来,如此又过了两年。
兰昭与白尘初见之时,他还并未崭露头角。彼时白尘亦不过十七岁年纪。
引起大家的注意,却是因为兰昭。
一整个冬天,白尘都没有来。兰昭一有闲暇便细细研究白尘所传的剑法精妙之处,竟在一个雪天,十招之内便赢了楚师兄。
也是这个冬天,她开始被梦魇困扰。梦里她死死地拉着一个人的手,却被很大的力量强行分开。她像是被无数双手臂拉扯着,一步一步地朝后退去。
二月初六那天,兰昭在庭院闲坐,便听到很轻但却熟悉的脚步声。
“满园春色如许,正是好光阴,公子可愿饮上一杯?”兰昭回头笑着看他。
知道他要来,她一早便取了去年的桃花酿,还被季英讨去一壶。
白尘缓缓坐下,道:“赏春饮酒,小昭姑娘可谓名士风范。”
“我们把楚师兄叫来吧?”说到这儿,兰昭忽然压低了声音,边笑边说,“这人昨日走路摔了一跤,把最喜欢的一身暗花云缎的衣服弄坏了,心里烦着呢。”
难怪平日里最爱闹腾的楚乔阔,日上三竿了还没从房里出来。
他和这山上的别人不一样。季英向来不看重身外之物,清心寡欲倒是颇有王均安一般的道家风骨,而苏晚瑜自从研究易数,更是人淡如菊。可偏偏楚乔阔痴迷于各种物件,看得出,是付了真感情的。不论是收藏的水盂瓷器还是字画衣裳,好像都被他视作生命的一部分。当然,也是几人中最会享受的人。楚乔阔为人感性,苏晚瑜常常取笑他倒是颇像个姑娘。
楚乔阔的母亲与白尘母亲寒霜是好友,可惜红颜薄命,随夫早早故去了。他便同白尘一起长大。白尘十一岁的时候开始随父亲四处漂泊,楚乔阔那时身子弱,白落青便把他送到了山上。
在白尘心中,乔阔就像是自己的弟弟。
远远地看着楚师兄踱步走来,兰昭正要起身迎他,却眼前一黑,昏倒在白尘的怀里。
“我去请道长过来。”
兰昭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听到他的声音,便凭着感觉抓住了身旁最近的一只手臂,道:“不必了。”
“师妹,抓错了。”楚乔阔才想要抽出手臂,看到虚弱的她,于心不忍又停住了,问道,“好些没有?”
兰昭环顾四周,发现已在自己房中,道:“我无事,只是进来梦魇得厉害,几日没有睡好,大约是太累了。”
白尘见她要起来,便过来扶她,随手搭了搭脉。
“你还会诊脉吗?”兰昭看他集中精神的样子,不禁问道。
眼前这个少年,还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
片刻,白尘眉间的担忧便消散了,他道:“许是在山上待得太久了,若是近来无事,不如一道去江南走走。”
楚乔阔听了,自然是起了兴致:“江南?早就听说江南风景秀美,心向往之。白兄既然提到了,不若我们明日便秉明师父,收拾行装吧?”
“你呢?”白尘笑笑,望向兰昭。
“我亦从未去过江南,很想去看看。”
兰昭好转,三人心情愉悦万分,未及谈论行程,白尘便收到飞鸽传书,要赶赴京城。
“你去多久?”兰昭问他。
“不知道,可能会很久。”
“去做什么?可有危险?”她又追问。
白尘低声道:“现在还不能说。”
兰昭咬咬牙道:“若是……我想随你去呢?”
经年阁中,灰蓝色衣裳的男子低头翻着书页,小师妹的话使他心烦意乱。
季英长他们近十岁,心中自然诸多考量。三年前,那个昏睡不醒的姑娘,究竟经历了什么,也只有王均安和他知道。可怜周家此后的遭遇,更是使他们决定隐瞒兰昭的身世。此番入京,原本没有什么。兰昭与白尘的感情,大家看在眼里,谁人不愿成就了这样一段姻缘?
可若是有朝一日,兰昭回忆起了过去,她还能平安无忧地在金陵城过日子吗?
许久的思量过后,季英决定要力劝师父留住兰昭。而这个想法,竟与王均安不谋而合。
“白尘这孩子心思重,他去到金陵,又不肯多言,定然是有要事去做。我正担心兰昭涉世未深,两人反而会同当年白寒夫妇一般,互相成为牵绊。”
都说佳偶天成,可是偏偏人不作美。
兰昭听他们一番说辞,没有多言,她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对白尘说,那我送送你。
“越是这样,我才越不放心,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看着兰昭回来之后,在园中自斟自酌,季英放下支起的窗子,轻叹了一声。
她脸上没有什么难过的表情,却更让人心疼。
晚膳的时候,兰昭终于还是问了心中郁结了好久的问题:“我以前,可有家吗?”
如她想的一般,气氛一下冷到了冰点。
“师妹,前尘往事,便无须再想了。”
看见她眼中忽闪的落寞,季英感到些许不忍,但是,人生中已经缺失的那块,总不会一次次地带来痛苦。她的长兄与妹妹不见踪迹,若是知道了身世,可能到人生的尽头都还在寻找。
虽然,若全然失去了那一块记忆,也许还是会抱憾终身,但是至少,她可以正常地过着平安的生活。
兰昭低头吃菜,悄悄瞄了瞄师父的表情。
依旧是云淡风轻。
一个月后的一个夜晚,云倾山热闹起来。漆黑的山上,一队人举着火把,骑马寻找。
兰昭出走。只留下一封信。
“小昭最怕走夜路了,”楚乔阔道,“许是同我们开玩笑的,你们谁欺负她了?”
晚些,信送到王均安的面前,他却不气反笑:
“我一早便想到会有今天。该来的总是要来,我这个做师父的,总不能拆散这对妙人。”
“您是说,她去寻白兄了?”
王均安凝视着他脸上的表情,皮笑肉不笑道:“乔阔,为师想去你房中看看,可好?”
后者转转眼睛,讪笑道:“荣幸之至。”
楚乔阔的房间有一个很大的架子,上面尽是各种古玩收藏。有的值点钱,有的纯粹是喜欢。
王均安扫了一眼,问道:“你的宝贝水盂呢?”
那件水盂,是所有收藏里,楚乔阔最爱之物。
当年才得来的时候,遇上谁都要拉过来讲上半天,让人家一块品鉴。
“许是找不见了,”话一出口,发现连自己都不信,楚乔阔又闷声道,“我拿给小昭了。那水盂是汝窑烧出来的,可是前朝的宝贝。都说穷家富路,小昭要是盘缠不够,也能当些银子花。师兄妹一场,做不了别的,出资相助总要有的。”
王均安听了先是沉默了许久,又轻轻拍了拍楚乔阔的肩膀,道:“若论义气,你倒是令为师刮目相看。”
另一边,兰昭已经下山,路上漆黑一片,只有远处的一弯月亮,隐藏在迷雾之中。
她徒步赶路,不禁将手中的剑握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