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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天气已经是很冷了,天阴沉沉的,寒风顺着走廊呼啸而过。
荀礼蹲在一个炉子旁,专心致志地熬着粥,顺手把拿起在地上的碗盛起豆粥递给同样守候的袁方平。
袁方平双手捧着碗,轻轻吹了口,小心翼翼地小口喝着,心满意足:“奉仪,舟舰马上打造好了,之后等着桓公消息就成,我们也总算可以休息一会了,这段时间可累坏我。话说没想到你做的豆粥还真好喝。”
荀礼给自己也盛上一碗,豆粥热气弥漫,半眯着眼睛品尝自己的手艺,“小心烫啊,休息下也好,劳心劳力两个月了。我的手艺?那是没得说啊,等我们从蜀中回来之后给你整顿好的。”
袁方平嘿嘿地笑,平时的他在外人面前称得上是不苟言笑,即便在自己父亲面前也很少表现出年轻人应有的活力。他很乐意跟荀礼呆着一块,这让他感觉到莫名的轻松,不必待着一副面具生活,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两个月时间时间内,荀礼和袁方平努力地为出征蜀中作着准备。训练兵卒和制定进攻路线自然有人效力,分摊到难兄难弟头上的也就是一些后勤事宜。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之前就已经解决大半了,只剩下走水路需要用到的舟舰,荀礼在接受到命令之后就赶紧行事。可惜自己这个功曹在军府没有人脉,前期算得上是处处碰壁,成了个孤家寡人。安坐幕后的桓温冷眼旁观,也没有伸手相救的意思,最后还是袁乔看不下去了,塞了自己儿子过来帮忙。
其实人人都是势利眼,听说还没王八大的小功曹勾搭上了袁公,马上就变了脸色,笑眯眯的见到荀礼就和蔼可亲,这让荀礼着实体会到了一把人间冷暖。
伐木,造船。
荀礼其实不是很了解古代船只怎么建造,全木头打造如何拼接是个大难题。问了工匠才知道自己白担心一场了,三国时期东吴就有成熟的造船技术,南方又多河流,用船的地方不少,到了现在一代代发展下来只会更熟练。
从总设计师变成监工头子,荀礼心里也没觉得不对,专业是事情就该交给懂行的人,自己硬插手容易给下面的人压力,这点道理荀礼还是很明白的。
造舟之余荀礼也没落下自己的咸鱼事业,除了正常销售之外,他还打算卖给军队。正好主管后勤的是两兄弟自己人,这点门路荀礼想把它用到极致。
从古至今军队的伙食都不怎么好,行军作战的难得吃顿好的。鱼干这东西可以长期保存,比起咸菜来算是肉食,用盐腌制之后咸香可口,同时还容易运输,也算是不可多得好军粮。并不打算赚多少,家里的鱼干堆积如山,半卖半送之下也算是投资。
打仗烧的都是钱,即便不是花自己的,建康城内的百官们还是不同意。给桓温戴了个安西将军的帽子就是希望你别折腾,安西安西,不是让你征西,好好守着家门就好,胡乱发兵是想干什么?打赢了我担心你心更野,万一瞧皇帝不顺眼干过来怎么办;打输了乐子就更大了,本来北边就虎视眈眈,再来个成汉,日子还过不过了,到时候全都得喝西北风。
皇帝携手百官在跟桓温打嘴仗,希望能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没料想桓温这次如此头铁,硬是不松口,暗地里偷偷摸摸地开始准备,打算先上车再说。
为了大后方的安稳,不至于自己出去打仗,回来之后连老巢都被人端了。桓温开始杀鸡骇猴,整个荆州所有的豪强们心惊胆战,纷纷表示绝对支持。但是刀都举起来了,哪有不沾沾血的道理,该倒霉的人还是得倒霉,之前几家送钱的都吃了牢饭。既然这么有钱,那就干脆毁家纾难,桓温在这上面一点道理都不讲,要钱要命的选择他相信聪明人都懂。
荀礼就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不能干傻事,要是哪天屠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二话不说保命要紧。那些倒霉蛋就是没想通这一点,跟一个饥饿的老虎讨价还价不是找死么,现在都见了阎王,希望在下面能够好好反思,争取下辈子聪明点。
明明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那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摧残着荀礼,搞得袁方平跟着一起抑郁。
荀礼瞅瞅愁眉苦脸的少年:“我说你忧郁什么?欠人钱了还是被人嫌弃了?”
“我家有的是钱,还有从来都是我嫌弃别人,没人会嫌弃我。”袁方平抗议道,神情越发悲苦。
荀礼摆摆手,放下豆粥:“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的,小小年纪还有什么可愁的。”
袁方平指着自己脑袋,“我这不是看你愁的不行,自己也愁起来,脑子就不听使唤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有发愁?”
“有啊!
“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么发现的?”
“你该照照镜子看下自己的苦瓜脸,还有昨晚你说梦话了,整整一个晚上!”
荀礼张大嘴巴:“该死的,你连我睡觉都偷看!”
袁方平气急:“你声音那么大,我就睡在你隔壁,谁没事偷看你!”
荀礼有些疑惑,自己平时可不说梦话,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自己真的很忧愁?
不由靠近袁方平,压低声音:“我说了什么?”
袁方平双手抱胸,没好气说着:“没听清!”然后挪动坐麻了的腿,“哎,你是不是被西市的人头吓破胆了?”
“怎么可能!”荀礼坚决摇头,表示自己不那么怂包。
“我觉得就是,自从桓公下令砍了那些人之后你整个人都不对劲,晚上做梦都祈祷,说什么宽恕,什么不是自己的错之类的。”
“我靠!你不是说你没听见我说的梦话么?”荀礼气愤。
袁方平挠了挠头,尴尬一笑,随即收敛笑容:“一点点,就一点点。奉仪,那么人被杀了也就被杀了,你内疚什么劲,别想那么多了,今日生明日死的事情多了去,每次你都愧疚一下,什么时候是个头。”
荀礼摇了摇头:“那些人都是我来到江陵称得上是第一批认识的人,明月楼宴会上大家言笑晏晏的样子我都还记着呢!
可现在说没了就没了,桓公他有他的想法,那就去抄家啊,拿完钱就了事啊,何必要他们脑袋。人就一条命,又不是韭菜,你割一下我割一下明年还能长出来,脑袋一掉这辈子就算是过完了。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不是让其他人或者野兽来割韭菜的!”
袁方平拍了拍荀礼的手臂:“虽然不是很懂,但是啊我只能说人生在世,身不由己。这是我父亲从小教导我的,既然身不由己,那就在不由己的时候蛰伏起来,等自己有足够力量的时候再来问问老天爷,看是不是自己也能做回自己的主人。
奉仪,你想的太多了,现在你能做什么?不能!你没能力做任何事情!想太多就只能烦恼你自己,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经常性和人谈心有助于发泄自己的情绪,说出来不憋在心里,荀礼觉得好受多了,“那你又愁什么?”
袁方平鄙夷看了眼:“我什么都不愁,要不是我父亲看你有些不对劲,你以为我喜欢大冷天出门来你这小窝棚呆着啊?”
荀礼嘿嘿一笑,自从开始打造渡江船只之后他就一直待在军府,很少回袁府居住,没想到袁乔还能如此关心他。
“走,方平兄,我们看大船去!”
“算了吧,一天看四次你不腻我都腻了,我打算回去了,趁着还没出征多享受下家里的温暖。”
荀礼拉着想走的袁方平一路走到船坞,无视一路问好的船工匠人们径直走到大船下面。虽然荀礼早已看过,但还是为匠人们的技艺感到倾佩。
船并不是很巨大,毕竟长江上游水面经不起太大的船只通过。完全是木头打造的船身外层有许多工匠们半空悬挂,做着最后的检查。
荀礼找来匠人头子,询问明日下水事宜,明天桓温和荆州其他官员以及将领们都会来观摩,他需要保证如期完成。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荀礼才心满意足的点头,又带着袁方平四处慰问造船的工匠。
都是些苦命人,工匠的地位在古时往往低贱,士农工商,也就比商人地位稍微高些。商人们虽然容易被当做肥羊宰杀,但是在平时锦衣玉食生活优渥。这些匠人们却只能靠着自己手艺吃饭,经常有一顿没一顿,一旦官府需要还必须白白出力。荀礼从来没有白拿别人东西的习惯,自己掏钱给工人们发了点银钱,虽然很少,这就足够让他们感恩戴德。
风吹的更加急了,天空也是乌云密布,荀礼看着忙忙碌碌的船坞,心里豪情油然而生。有了这些大家伙,他对征蜀之行充满了期待。
袁方平伸出手掌,一朵晶莹剔透飘然落入掌心:“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