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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横扫,屋檐落下的雨滴如玉碎成帘。
烛火成了这漆黑的雨夜中最生动的点缀,分布在整座暝幻宫大小屋舍中。
白舒眉对着镜子坐了许久,身旁数盏烛火围绕着她,镜子中的她,云鬓齐整,朱钗斜插,容貌美得如画中仙。
她微微摇晃着双笙玲,这铃铛的光芒便与这烛火交相辉映,发出好听的声音。
“师姐……宫主!”门外忽然有声音传来。
“进来吧。”白舒眉坐着没有动。
门外风雨中进来一人,正是柷音。她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收拢一把油纸伞,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雨下得可真大!”
她走到白舒眉身边坐下,白舒眉也没有说话。两人都沉默了一阵。
过了一会,柷音开口道:“宫主,今天的事情……”
白舒眉打断她:“你还是唤我师姐吧,我两原本就不需要见外。今天的事情本也没什么。寒渊鸟传她,双笙玲归我,师尊或许早就这般安排了。”
柷音沉默了一阵,道:“寒渊鸟才是本门至宝,执寒渊为尊,师姐还是要设法取回来为好,落于一个没有灵力的人手中,只怕对我们暝幻有害无益!”
白舒眉摇了摇头,轻轻道:“师尊之命,不可不遵。她是我们的小师妹,便多让她几分罢,明白么?”
柷音愠怒道:“师姐!便是因为你一直这般温柔与忍让,她才会做出今日这种事!”
白舒眉嫣然一笑,眼眸如水,望着柷音道:“柷音,你需得唤她‘茴香尊者’。”
柷音见白舒眉说话间,脸庞被烛火与双笙玲的光芒映照着,更显美丽;她的声音温柔,犹如山涧中缓缓流动的溪水,饶她是女子,都不禁看得痴了,犹如独对山谷中一株幽兰,半点都挪不开眼睛。
她痴痴看了白舒眉半晌,忽然大惊,失声叫道:“师姐!”
她蓦然举起右手,迅速点住自己身上几个大穴,手中连续结印,柷椌器灵之声隐隐响起,双手颤抖不已。
过了一会,她才勉强睁开眼睛,喘气不止,环顾四周竟然是漆黑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哪里有烛火?哪里有云鬓齐整、朱钗斜插的师姐?
白舒眉一头黑发直垂到地,没有挽髻,正对着铜镜端详着自己的脸庞。
窗外一道闪电划闪了大半个夜空,柷音陡然见铜镜里的白舒眉正在望着同样映在铜镜中的自己,她不由打了个哆嗦,颤声道:“师姐,你竟——你的幻术竟到了控阶里如此的境界……”
白舒眉打断她,冷冷道:“柷音,你有多久没有练功了?”
柷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背上陡生一股恶寒,颤声道:“在……在下知错。”
白舒眉冷道:“不知勤练,你身为四仙法,表率何在?不知尊卑,背后妄论茴香尊者,你礼德何在?”
柷音一凛,垂首不语。
白舒眉忽然展颜一笑,缓缓转过身来,执起柷音的双手,柔声道:“好了,谁人无过?柷音,我对你乃是寄予厚望,暝幻宫落于我的肩上,何人才能是我的左膀右臂,你心中应该清楚。”
她执起柷音的双手,把自己一双白玉般的双手覆于其上,一字一字地道:“听着,绝不可因为离痕宫主的离世而使暝幻从此没落。”
柷音潸然泪下,颤声道:“我知错了,我明日便亲去向师妹——不,茴香尊者道歉,从今以后我便潜心修炼,为宫主你分忧!”
白舒眉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把柷音也从地上扶起来,对她道:“柷音你可知双笙玲的由来?”
柷音思索了一阵,轻声道:“我只知是离痕师尊亲传予师姐您的。别的不知。”
白舒眉笑了笑道:“说来也奇怪,我查阅过藏书阁的书籍,双笙玲从未在暝幻宫的典籍中出现过。师尊对我多年传授功法,也从没听她说过有哪位仙尊曾使用过这个法宝。”
柷音惊疑道:“这——”
白舒眉柔媚一笑道:“师尊当日把双笙玲传给我的时候,曾对我说过一句话:此物是世间难觅的至宝,它的威力不下于寒渊,今后怎么用它,要靠你自己去修炼。”
说着,她祭起双笙玲,那双笙玲便缓缓漂浮于空中,光芒幽幽,她又接着道:“师尊一生纵横,阅人无数,智谋非凡,她把双笙玲给我,把寒渊鸟给贺千曲,这难道不是她早就有意的安排?”
柷音心中一紧,却听白舒眉轻轻道:“师尊之意,就是想让我们两个相争!”
柷音颤声问:“为什么?”
白舒眉没有回答,却喃喃地重复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忽然仰天大笑了几声,一头黑发乱舞,目中似有泪光闪动,整个身子抖动不已,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伤心。
窗外一个闷雷突然响起,柷音吓了一大跳。
白舒眉止住笑声,幽幽道:“明日可是众门派离去之日?”
柷音垂首道:“是的。都已向我传达过了,因此我今夜才冒雨前来见宫主,告知此事。”
白舒眉沉默了一会,道:“玄剑呢?可有话留下?”
柷音抬眼看了一下白舒眉,垂下眼睑:“没有。”
白舒眉默然半晌,道:“知道了。你去歇息吧,我也困乏了。”
柷音默默躬了个身,又望了白舒眉一眼,在没有烛光的黑暗中,借着窗外屋檐下雨滴的反光和双笙玲的幽光中,她看见白舒眉也在望着她,神色温柔,容颜却似乎憔悴几分。
她心中暗叹一声,缓步离开房间。
柷音离去的关门声一响,整间房屋陡然一亮!
白舒眉还坐在铜镜前,她根本没有从铜镜前站起过,仍然是云鬓齐整、朱钗斜插、容貌极美,如画中仙一般,双笙玲正在她手中微微晃动着。
一切就跟柷音来之前一样。
白舒眉望着镜中自己的容颜,笑得如一朵娇柔的花:“何为真?何为假?”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笑容一停,杀意凝满了双眼,对着铜镜咬牙说完方才没有说完的话:“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脑海中涌现了数日前的一个让她永远忘不了的场景。
那天比武完毕,贺千曲受了重伤,而她并无大恙,其实不过被寒渊鸟所惊,很快便缓过神来了。
那日醒来以后,她想去看看贺千曲的伤势如何,也想顺便问问,师尊是何日把寒渊传给了她,为何一直不告知她呢?
两天后,她往贺千曲石桥边的小屋走去的时候,却在很远处突然见师尊离痕神色匆匆往后山而去,竟似完全没有发现她一般。她暗暗跟着,也不敢离得太近,幸而师尊似满腹心事,也没有发现她。
她一直跟到暝幻后山,才发现师尊所去竟然是暝幻暗处荒废已久的囚室。
她不敢直接跟进去,却又好奇心难抑,在附近踱来踱去。过了很久,她突然灵机一动,跑到了悬崖边,咬牙纵身一跃。
她落到了悬崖半中突兀生出的一颗古松上,那古松旁有一个小窗,那小窗正是最深处的那间囚室的窗户。她把身形藏在古松下,暗暗望进去,才大吃一惊地望见,那正是聂楚荆与师尊离痕。
聂楚荆满身是血,看得她的心隐隐作痛。
她刚好听见离痕对聂楚荆说:“聂楚荆,你知道渡她灵力,她可能会难以承受,便渡她内力,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于你,若不是你这股内力护住了她的心脉,贺千曲此战怕是会被伤及心肺,在之后的战斗中,就更无力抗衡白舒眉。”
她在古松上听到这句话,一阵眩晕,差点要从树上掉下来。
又听得聂楚荆回道:“此战胜负其实本已早定,这点前辈亦深知。前辈心中或有矛盾,我不过替前辈做了你想做而不方便做的事情而已。”
她全身的血液都被凝住,天地都像在旋转。
她一咬牙,凝起力气从那树上使劲跃上悬崖,不经意间惊起了一只雀鸟。
她回到自己房中,泪水湿遍了枕头。
……
想到这里,白舒眉眼睛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双手拳头紧握,指甲都嵌进了肉中。
她疯狂地对镜中的自己笑道:“为什么?我从小就是你唯一的闭门弟子,你对我说你会把这一生绝学全部传授于我,你对我说,暝幻宫未来定是给我的!”
“你从小便对我说小师妹没有灵力。为什么你竟要把寒渊传给一个全无灵力的人,她凭什么?我才是你唯一的闭门弟子!你对她平日冷淡之极,你竟然全是装的?”她对着铜镜吼着。
“你最讨厌他人插手暝幻宫中事,你却不怪聂楚荆给她传了内力,原来你竟是要让她与我抗衡!”
她冷笑道:“她与我抗衡?若她有灵力,是不是我这个宫主之位,就必须得拱手相让!”
“可惜,她永远也不可能会有灵力,我那道化功散啊,本也不是想给你的……师尊!”她忽然又流下了眼泪。
她对着铜镜,又笑又哭。
忽然她又喃喃自言道:“聂楚荆…楚荆……,我不怪你,你本就是心软的人,你不过就是度了她一口内力,我不怪你……”
她回忆起那日蓟阳市集中相遇,他罕见的一身青衫,翩翩落于她面前,星眸醉人,气质出尘,一笑间英气凛然。
思及此处,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又露出了妩媚之极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