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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曲终了,忍不住相视一笑。
聂楚荆笑得十分欢畅,似解开心中一道难题,他笑道:“原来‘故国明月’可以如此弹奏,似江湖再无烦恼,天下永无难成之事。在下感谢贺姑娘。”
贺千曲也笑道:“你学我方才的弹法,我便也学你,原来用笛子奏出来,我方知你——”
她忽然顿住话语,默然不语。
聂楚荆道:“知我什么?”
贺千曲望向聂楚荆,改了个话题,道:“聂公子今夜便走?”
聂楚荆怔了一怔,瞬时笑了起来,道:“原来你已听出我琴中之意。”
贺千曲道:“我也是用笛子按你的意境吹出来的时候,才知道的。”
聂楚荆点了点头,微笑凝视着贺千曲,道:“故国明月,其实已有答案。”
贺千曲思索了一阵,答道:“原来故国明月,一人弹之,总难兼顾,若琴笛兼有,方才是真正的月照故国。”
聂楚荆缓缓道:“梦河清海晏,故国月明间。”
贺千曲叹道:“这想必便是此作曲者的一番心思了。”
聂楚荆向贺千曲长身作一揖,微笑道:“贺姑娘,后会有期。”
贺千曲点了点头,扬了扬手中笛子,也微笑道:“好。我替我手中的这支笛子谢谢你。”
聂楚荆望了望她手中的笛子,忽而顽皮起来,干脆也朝那笛子微微鞠了一躬。
贺千曲见状,抿嘴笑了起来,扬了扬笛子道:“你不问问它叫什么名字?”
聂楚荆笑道:“我想我最好是莫问。”
贺千曲一怔,点了点头道:“聂公子你当真是知识渊博得很。”说罢,大有深意看了他一眼。
微风拂过衣角,两人互相凝视对方片刻,贺千曲轻道:“夜色不早,聂公子,告辞了。”说罢,作了一揖,转身离去。
聂楚荆点了点头,弯腰抱起古琴,看贺千曲背影跃进前方的黑夜。
他久久不动,一直到看不见那背影为止。
月色正好,风中的荷花清香,淡淡缭绕心间。
贺千曲在屋檐间起落飞跃,掠过荷塘边方才停下,握着莫问笛走在门前那条小石桥上,步履轻快,不时抬头看着月亮,觉得今晚的月光特别明亮,照得她心中亮堂堂的。
她走向几丛竹子掩映下的自己的屋舍,轻推开房门,烛台明亮,一屋生暖,她踏过门槛,回身关闭房门,一个冰冷的声音却骤然在身后而起:
“方才去哪里了。”
贺千曲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见正是自己的师尊离痕,她慌忙走前去,向离痕欠了欠身:“师尊,方才我……我出去练笛子了。”
离痕正屈膝盘腿在榻上打坐,双手左右平置于膝盖之上,双目微阖,面容冷峻,她已年过四十,在烛火下观之却也依然姿容出众,只是太过冰冷,令人望而生畏。
离痕听见贺千曲回答,依旧不言不语,过了半晌,方缓缓道:“我闻琴笛互鸣,故国明月,可是你一个人弹奏的?”
贺千曲心脏跳漏了一下,低声道:“不,并非我一个人。”
离痕缓道:“你纵使不想说,我也知道,弹琴那人便是聂楚荆。”
贺千曲眼目垂望着地上,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烛火燎亮,师徒两人谁也没说话,贺千曲隐隐觉得气氛有点尴尬。
半晌,贺千曲道:“弟子方才起身,不知已睡了多久,偶听得外间有琴声,循声而去,便见到了聂公子在弹奏。”
离痕缓缓道:“曲随风入,他那琴声,在你的屋舍中,倒是听得十分清楚。你可想过为什么?”
贺千曲蓦地一抬头,望向离痕。
离痕缓缓道:“他心中或有你。”
贺千曲怔了一怔,半晌没言语。
离痕亦不说话,贺千曲额头微微沁汗,也不知道师尊忽然说这些是个什么意思,只觉得房中逐渐冰寒,离痕的脸色越来越冷峻,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依旧沉默,垂手站立。
呆了半晌,她终是忍耐不住,抬头望向榻上的离痕,却瞳孔蓦然一缩,大惊失色,差点晕厥过去。
她见离痕的指尖一滴一滴的鲜血往下滴落,刚好落入她宽大的袖袍下,那血被衣服的布料瞬间吸收,显得颜色黯淡。
她大惊,双膝止不住一软,支撑不住,半跪在地,挪到离痕身边,颤抖地说:“师父!师父!”
她凑近了,方才见得离痕眼目紧闭,手指微微抖动,脸色苍白之极,这种苍白却与平素的那种冰冷不一样,而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她颤声道:“师父,你是中了——”
离痕蓦地睁开眼睛,低低喝了一句:“住口。”她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寒光,注视着贺千曲。
贺千曲心中一凛,注视离痕的眼神,知道有异样,便微微点了点头。
离痕倾过身子,稍伏下,凑近地上半跪着的千曲,在她耳边低语:“梁上有耳。”
贺千曲心中一凛,暗暗运功,双手紧紧握着离痕的双手,不自禁把内力渡给离痕。
离痕望着她,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却蓦地反过来执起贺千曲的右手,在她右手的掌心迅速地写了一个字。
贺千曲感到离痕的手指触之愈发冰冷,在写完那个字后,离痕仍颤抖着合上贺千曲的手,眼中尽是问询之意。
贺千曲强忍眼泪,重重点了点头,并低声道:“我知道。”
离痕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蓦然之间大喝一声,房屋中顿时寒光一闪,隐有鸟鸣之声而起,她袖袍一挥,一道强劲之极的灵力携着寒渊之力透过房顶,房顶的瓦块簌簌掉落,缺了一个大洞。
贺千曲紧接着便听见屋顶有紧凑的脚步声掠风而过,踏在瓦片上,疾往远处而去了。
离痕喷出一大口黑血,这口血如箭一般,令人措不及防,显然是她已压制了很久,到此刻才喷涌而出。
贺千曲大惊。
离痕一擦嘴角血痕,冷冷一笑道:“好阴狠的毒。”
贺千曲观离痕喷出的那口血,黝黑非常,没有一点鲜红,她急对离痕道:“师尊,快运功把毒逼出。”
离痕冷冷一笑,道:“化功散。你知道么?”
贺千曲闻言一惊,蓦地站起,道:“化功散?这是为什么?”
离痕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指了指屋子中央。
贺千曲回头,心中一惊,快步走过去中央那方圆桌,蓦地拿起桌子上那茶盏,再揭开那壶茶,触手仍有些许茶温。
她再拿起那茶盏,看那茶已经少了大半,她细细观之,手越来越抖,把茶盏放回桌上,回头几步奔向离痕,道:“这茶中有毒!”
离痕一摆手,微微喘气,道:“不是这茶有毒,而是这杯有毒。”
贺千曲急道:“师尊,我这便运功帮你逼毒。”
离痕再微微阖目,强硬压制毒意,继续道:“毒有两道,化功散下在水中,杯盏之中却还涂有另外一种剧毒,这毒你是逼不出来的!”
说着,离痕的呼吸又紧促了几分,再强硬睁开双眼,道:“下毒之人,心思当真是缜密。”
贺千曲颤声道:“究竟是何人,要置我于死地?”
她强自整理思绪,细想了一想,颤声问离痕道:“师父,可有人知道你要来我屋舍寻我?”
离痕轻笑了一笑:“你师尊我的行踪,是那么容易让人知道么?”
贺千曲紧紧握住拳头,咬紧嘴唇。
离痕低声道:“千曲,这化功散,我根本不放在眼中,这种药本对三阶以下弟子生效,只是不巧我三日前耗了太多灵力召唤寒渊的灵焰与寒焰。我现在已无力再运功逼那杯中之毒,那杯中之毒…那杯……”
她忽而剧烈咳嗽起来,又吐出一口黑血,缓缓道:“那杯中之毒,才是剧毒,若你服下,不消半盏茶,你必定身亡。”
贺千曲只感到自己的牙齿都似咬碎,她望着离痕道:“这毒,本就是冲我而来,师父……”
离痕摆了摆手,道:“化功散是冲你而来,杯中之毒却不一定。你功法不高,对付你本也不需如此大费周章,除非——”
离痕又强烈咳了几声,道:“除非有人担心我会来救你,故而再下一道剧毒,两毒齐下,我纵使是神医,恐怕也难以救你。”
贺千曲急道:“师父,别说了,我们先想办法帮你把毒逼出来!”
离痕咳嗽道:“勿浪费时间,整个暝幻宫能够逼出这种毒的,只有我自己,但我本已耗费太多灵力,如今又中了化功散,这毒已经深入我五脏六腑,再无可能逼出,千曲,你听我说——”
她再次剧烈咳嗽起来,道:“我时间不多了。我还有几件事需交代于你。”
贺千曲只是紧握住离痕的手,眼泪再也止不住,千头万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