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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无咎的二叔陆穆是陆肃同父异母的弟弟,为妾室所生,资质平庸,在谷江城里担着虚职,并无实权,纵使自己资质平平,无所作为,却对陆肃极不服气,一直暗地里使些小绊子。
陆穆每次出现,准没好事,这次来更是带了个噩耗,陆肃在贺寿返程途中遇袭,身中数刀身亡,尸首正在运回的路上,据悉,凶手正是十年前因引魂族与谷江城生了嫌隙的陵城。
十年前,自陆肃救了引魂一族,引魂族在谷江城定居后,宋渊便时常暗遣探子盯着谷江城的动向,担心引魂族与谷江城联手,以他歹毒的主意攻打他的城池。就是如此可笑,小人总以为旁人同他一样,也是小人,陆肃仁厚,其善心慈,怎会与他宋渊是一类人。
陆穆故作悲痛哀嚎着,暗地里却在偷偷打量陆无咎。陆无咎坐在堂上,面上不伤不悲,甚至连半点震惊也没有。
陆穆见状,心里不屑冷哼,这小畜生还真是无情,自己老子死了,还能这么淡然。他来本是想来看一场孝子号丧的戏,现在却讨了个没趣,干嚎两声后也就回去了。
陆穆走后,陆无咎在厅里又坐了许久,神情晦涩不明,直到暮色四合依旧一动不动。其络远远看着,蓦地明白了什么,陆无咎其实是爱他的父亲的吧,只是权势之下暗涌的汹波,让他喜怒不能形于色。
不知怎么,其络竟有些同情他,再想,谷江城是因引魂族才与陵城结怨,陆肃为陵城所害,如果说宋渊的贪婪是这件事的祸源,那么引魂族怕就是那导火索。不知是同情心泛滥还是愧疚感作祟,其络从厨房拿了一盅人参乌鸡汤给他送了过去。
陆无咎听见脚步声渐近,未抬头便知是其络,在其络距他一臂之遥时,忽然抬头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声线低沉沙哑,却很认真,问:“其络,你可愿留下来,做这谷江城的女主人?”
案上的烛火明明灭灭,陆无咎手心灼人的温度自其络手腕向四肢蔓延,他认真的模样吓得其络将汤盅打翻在地。事发突然,其络脑子一片空白,不知作何回应,手腕却本能的用力挣开他的钳制,转身逃了。
看着其络慌乱逃走的身影,陆无咎没有上前追去,只是颓然坐在椅子上,嘴角自嘲地上提,面上悲伤和失落交杂着,难辨是伤心多一些,还是沮丧多一些。
夜晚,其络因为陆无咎的话辗转难眠,干脆爬起来,坐在湖边的石桌旁乘凉,一颗小石子轻轻擦过其络的侧脸掉入湖里,惊起几圈涟漪。慎行扔着小石子出现在她身边,表情木然,问:“你在做什么?”
近来发生的事太多,其络有感身心俱疲,于是有气无力地答道:“赏月。”
慎行抬头看了看被暂被乌云遮住的弯月,神情木讷,突兀问道:“你知道路府看看月亮最好的地方是哪儿吗?”说着,没等其络反应,就托着她腰,飞上一旁的屋顶。
其络在屋顶站定,拍了拍胸脯,大声冲慎行吼道:“你做什么,吓死我了。”
慎行没有理会其络的怒火,径自抬头朝天上望去,“你看,是不是和你在地上看的感觉不一样?”
其络顺着慎行的视线抬头,墨染的天空中,弯弯的上弦月娇羞地半隐在云后,零零散散的星星惺忪着睡眼,顽皮的忽隐忽现。
见此情景,其络开心地笑了,原本清冷的脸上露出浅浅的梨涡:“嗯,的确不一样,感觉在这屋顶上看,与它们亲近了许多。”
慎行在其络身旁坐下,眼帘低垂,神情落寞,哑声说:“城主遇害了。”
自初见慎行至今,慎行总是像个没有感知能力的木头人一样面无表情,其络这是第一次见他情绪外显。
其络将梨涡收起,看向慎行问道:“中午陆无咎去找你,说的就是这个吧。”
慎行昏迷了三天,中午刚醒来,陆无咎赶着来同他说的一定不是什么小事,此外,陆无咎在听说自己父亲遇害半点震惊都没有,想来是先一步得到了消息。
“嗯。”慎行低声道。
其络想了想,问:“老城主对你很好?”。
慎行点了点头:“嗯。”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老城主故去得仓促,诸多事情未有机会交代,但他生前待你好,走后必然也希望你好,若他挂念的人事安好,想来也能安息。”其络说着,这一套安慰人的说辞是她幼年时听其善劝慰丧偶的友人时学的,每每周遭的人故去,她想安慰遗属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都是套着这词说的。
慎行听完,猛地看向其络,问:“我们幼时,可曾见过?”
其络被慎行问愣了一下,细细想了想,回道:“大约,不曾。”
其络之所以回答得如此模棱两可,是因为她小时候身边的人族小朋友屈指可数,而像慎行这样木然少言的人更是没有,但她对慎行确实又有一种莫名的似曾相识之感。
慎行张嘴刚要再说些什么时,陆府后门处隐隐的白影吸引了其络的视线,其络定睛一看,居然是陆无咎的命魂,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冲慎行使了个眼色,慎行会意,带着她向后门飞去。刚落地站稳,其络迅速将腰间的小瓶子解下托于掌上,打开瓶盖,施诀把陆无咎的命魂引入掌心的小瓶子里,盖上瓶盖,再把瓶子系回腰侧,动作一气呵成。
慎行疑惑地盯着其络腰间精致的翠色小玉瓶,其络见状解释道:“这是我们引魂族捉魂的灵器,魂归瓶。”
说完,其络牵起慎行的手,迫不及待地去找陆无咎。命魂寻来得太过容易,就好像是有人故意放在她眼皮子地下等她来捉,其络总觉得不安。但不管是不是有人故意,也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她只想尽快帮陆无咎命魂归位,然后从这件事中脱身开来。
第二日夜里,夜幕深垂,府中的仆人都睡下了,连今晚巡夜的小厮也被陆无咎提前支开,整个陆府寂静得像一处空宅。其络要了陆无咎的生辰八字,在僻静的偏院设好法坛,让陆无咎躺在法坛之上,慎行守于一旁,然后打开腰侧小瓶的盖子,将陆无咎的命魂放了出来,点燃写了陆无咎生辰八字的黄符,念咒引魂归位。
其络念咒后,那命魂飘飘忽忽开始有了反应,却没有乖乖回到陆无咎的体内,而是时而向慎行飘来,时而向陆无咎倾去。
一个猜测在其络心里被放大,再放大,一股腥甜从嗓子眼涌了上来,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引魂失败了。
慎行和陆无咎同时向其络奔来,慎行先一步扶起其络,陆无咎悄悄掩去眸底的不悦,在一侧关心询问:“你怎么样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其络脸色煞白,施诀将陆无咎的命魂收回瓶中,抬手擦去嘴边的血渍,回道:“无碍,小事。眼前这情况,可能是命魂离体太久,暂时产生了斥体反应,只能过两天再设法引魂。”
此次引魂失败,其络元气大伤,在房里歇了三日,没事便府里走动,找府里的老仆聊些细碎的琐事。
陆肃尸首运回下葬的第七日,陆穆煽动族里的长辈,一伙人气势汹汹地往陆府来。
陆府中堂内,路穆伙同族里那些不管事的老家伙,话语间明里暗里商议着选出新一任城主。
陆无咎在一旁听着,眼里的寒意越来越浓,终于将手中茶杯掷碎在地,喝道:“先城主尸骨未寒,你们就这么等不及了吗?谷江城城主历来由陆家家主兼任,而陆家家主之位一向由嫡长子继承,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到我父亲这辈,膝下就我一个儿子,你们今儿个聚在这儿堂而皇之地商选新城主,当我陆无咎是死的吗?”
陆无咎眼中寒意太甚,且句句在理,吓得一堂的人噤了声,偏就陆穆那个不识趣的,阴阳怪气的来了句:“规矩都是人定的。”
“是嘛!这么说来,叔父是想做那立规矩的人咯?”陆无咎声音似沁了冰,眼神狠厉,然后在谁都没看清他是何时出手的情形下掐住路穆的脖子,手上渐渐用力,“规矩是人定的,但绝不能是你这样的人……祖宗还说,乱家族和睦者,驱逐杀之。”
陆穆口出鲜血,不可置信地瞪着陆无咎。陆无咎松了手,看着路穆的身体软软瘫倒在地上变成一具尸体,如同看着一只恶心的蛆虫,拿出锦帕擦了擦手,扫了一眼众人:“三日后,我将遵从祖训,担任新一任的路家家主兼谷江城城主,各位长辈若是有异议,现在便可以提出来。”
族里那些老人本就是在路穆的怂恿下打秋风来的,见领头的死了不说,光看陆无咎能心狠弑叔,瞬间都拎清了自己的分量,吓得立马俯身高呼:“拜见新城主。”
看着身前那些俯首称臣、浅根软骨的墙头草,陆无咎半点也不想多瞧,冷声道:“若是没其他事,就都散去吧。”
事情发展的太快,听到这件事时,其络第一反应是尽快帮陆无咎命魂归位,然后带慎行一同离开,再不回谷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