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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张看老何这样子确实不像是撒谎,男方连姓名都有了,听起来又是老何临时撞上的,怎么也不可能是假的了。她心里不由得又酸又气。何亦雯除了是个女孩,样样都比她儿子强之百倍。老何嘴上虽然不明说,但这几年话里话外对这个女儿越来越看重。尤其是去年,儿子连最差的高中也考不上,全靠老何托关系找人又花了一大笔钱,这才走后门勉强上了高中。唯一让能让她心里痛快点的,就是何亦雯一直没有男朋友。女孩子找不到一个好对象,再有千般万般的好也都不算了。再过几年,三十多岁,那不成了老姑娘?小张就等着看何亦雯过了三十岁还嫁不出去的笑话。谁知突然又冒出来个未婚夫,过几年再生个孩子,那得分走老何多少家产?
可偏偏又刚刚夸了口,一时不好反悔。眼看着老何又要多掏出三十万,小张情急之下,说:“什么男人还得有房子才结婚?这人恐怕是不行吧。雯雯啊,结婚不是小事,我看你可得慎重点。”
何亦雯点头:“张阿姨,你今天的话真是句句在理。所以这房子呢,肯定要赶紧买,这样就是我的婚前财产,再安全不过了。至于结婚,我听张阿姨的,肯定慎重。不过再慎重,早晚也得结,还是一步到位的好。”
老何想到何亦雯要结婚就心花怒放,再想想那沈浩听口音是大都会本地人,看模样气质家里条件也错不了,这个女婿可是值得笼络一番。婚前买套房子,既显得大方,又没有任何风险。他连连点头:“那就要这套大的。”
售楼小姐得令,马上麻利地换好了新合同。等何亦雯把该签的合同都签完,售楼小姐又一溜烟地带着老何去款台刷卡。没一会儿的功夫,所有手续齐全,何亦雯名下就正式有了套一年后交房的叠拼洋房。
小张在一边傻了眼。老何交完了钱,对何亦雯说:“雯雯,咱们晚上一起吃饭吧?”
何亦雯说:“我得去看我妈了。我回家还没跟她见面呢。她做了一大桌子饭,我不吃,她该伤心了。”
老何想起车上的电话,知道此言不虚,只得说:“那明天你到我这里来一趟吧,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明天一早我就得赶紧回去了,后天还得上班。”
小张在一边冷冷地说:“老何,你怎么这么不开眼?房子都到手了,雯雯哪还有空跟你废话?这套房子啊,咱们就当捐给庙里了。”
老何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何亦雯连忙笑道:“爸,你可别多心。我这几天和你见好几次了,可是还没见我妈呢。这真不是我厚此薄彼,谁让你们俩不住在一起呢?——要不然这样吧,你跟我去我妈那里一起吃得了。我妈做的菜肯定特别多,我们俩根本吃不完。你也很久没吃我妈做的饭了吧?”
小张没想到何亦雯居然出了这么一招,只觉得当年那个横冲直撞的小女孩如今变得极难对付。再一看老何居然真的在犹豫,她就阻挠说:“你说好了今晚带贝贝去吃自助餐的,贝贝还盼着呢。”
老何下意识地往贝贝那里看了一眼。只见贝贝一滩烂泥般歪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专心致志地抱着手机打游戏,宛如高僧入定,这世间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老何不由得皱了皱眉,小张觉得没面子,本来今天叫儿子来是为了给自己助威,让老何别就顾着疼女儿,也看看这宝贝儿子。可是儿子实在不争气,效果适得其反,更衬托出了何亦雯的才干和老练。
小张气得大步走过去,一把抢过贝贝的手机:“就知道玩!”
贝贝打游戏正到好处,一下子被打断,顿时暴怒,也对她大吼:“你干嘛抢我手机!”
小张怒道:“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贝贝一把夺回手机,嘴里还振振有词:“我说要在家里写作业,你非拉着我来!来了我又没事干,玩儿会手机怎么了?你别自己不高兴就拿我出气!”
小张气得说不出话,心里只恨儿子在这种时候,不但不给自己帮腔,还当着众人给自己没脸。
何亦雯幸灾乐祸地看着这场好戏,心想:这贝贝倒是有几分随了老何家的人,伶牙俐齿,比虚张声势的小张聪明多了。
老何看不下去,对贝贝喝道:“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贝贝不怕妈妈,但对父亲还是有几分忌惮,悻悻地不说话了。
何亦雯在一边轻快地笑道:“爸,看来你家里事情也很多呀。那我就不跟你们搅合了。我已经叫了车,你们也赶紧回去吧。”
小张还不甘心,警告何亦雯说:“你可得对你爸好点。别用得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你要是对你爸不好,我可不心软。别以为这房子归你了你就踏实了,我们想要,照样要得回来!哪天我不高兴了,就直接给你来个不承认,你照样得傻眼。”
何亦雯笑道:“张阿姨,我也谢谢你今天的大方。不过呢,反悔你是不能反悔了,捐赠是不能收回的。你今天说的所有话,我都有录音。”
小张没想到何亦雯还有这招,怒道:“你!……你跟家里人说话还录音?”
何亦雯笑嘻嘻地说:“没办法,习惯了,职业病——为保服务质量,随时都录音。张阿姨,你就多担待吧。”
这时售楼小姐走过来,对何亦雯说:“何小姐,你叫的车到了。”
何亦雯又亲热地对她父亲说:“爸,多谢了啊。晚上你们吃点好的,你瞧张阿姨好像不太高兴呢。”
老何夹在中间不好表态,无奈地说:“行了,我的事你也别操心了。”
又招呼售楼小姐:“你送她出去吧。”
售楼小姐殷勤地送何亦雯出门。何亦雯的笑容消失了,她只觉得疲倦无聊。这一天虽然大获全胜,可是和自己的父亲这样勾心斗角,真是没意思。她有点自嘲地对售楼小姐说:“我们家热闹吧?”
售楼小姐理解地一笑:“这样的热闹我们这里天天有。为了写谁的名不写谁的名,有的客户都能闹好几天。好多人都带着律师啊公证员啊来的。我们每天上班,都好像在看人生百态的大戏。”
何亦雯有点意外,没想到这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的小姑娘居然有这么深的领悟。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是,真像是一场人生百态的大戏。”
坐到车上,何亦雯才想起看一眼手机,前几条全是沈浩发来的信息:“你在干嘛?怎么半天不理我?”
她回复:“刚办事呢。”
沈浩秒回,可见一直等在手机旁边:“顺利吗?”
看到这句话,何亦雯不由得一笑:沈浩还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立了大功。
她回复:“顺利极了。”
“这么好?那你快给我讲讲。”
“一两句说不清楚。我现在要去我妈那里了,回头见面再说吧。”她又使用了推脱大法。
“那可一言为定啊。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何亦雯心里暗笑,你也故事里重要角色之一呢。当然,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的。
何亦雯在走进妈妈家里那个老旧的小区之前,就开始不停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一定不要惹妈妈生气。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一定不能吵起来。你刚刚在售楼处做得多好啊,对小张你都能控制住脾气,对自己的妈妈一定也行。”
可惜,如同每次一样,这次“做个温柔的孝顺女儿计划”又失败了。
何亦雯的计划是先赞赏饭菜美味,然后把注意力都放在刚买的那套房子上,将气氛维持在一个比较积极的范围内。然后第二天一早,就可以坐上高铁回到自己的城市,这次家乡买房之行就大获成功了。
然而妈妈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打乱了何亦雯的战术部署。
妈妈见到她,又是惊喜,又是嗔怪地说:“雯雯啊,你交了男朋友,怎么都不跟妈妈说呢?这得亏是你爸见到了。本来你冯阿姨还说有点想让小军跟你见面呢。小军你记得吗?你俩小学时一个班的。不过既然你已经有男朋友了,那小军也就不用见了。其实那小军还真是不错……算了也不用提了,这沈浩的照片你给我看看?你爸说长得不错呢。你爸刚才又打电话来,说你俩都要结婚了?真的假的?”
何亦雯没想到她的“绯闻”居然已经传到妈妈这里。父亲不是和小张带着贝贝去吃饭了吗?居然百忙之间还能打这个电话?
妈妈兴奋地滔滔不绝,她完全插不上话。等听见这句“真的假的”,她连忙说:“假的假的!我这是为了让我爸买套大点的房子骗我爸的!”
接着何亦雯就给妈妈讲了她今天在售楼处大获全胜的故事。在讲述中,她着重渲染了小张的失败和贝贝的没出息,她知道这种话题总是妈妈最爱听的。
同时,她也顺便澄清了她和沈浩的关系。她说:老何见到和她谈工作的合作方,就误以为是男朋友,人家出于礼貌跟他打了招呼,他就想入非非。于是她正好利用这个误会,骗老何说自己要结婚了,把房子又换成了大的。
最后,何亦雯还讨好地对妈妈撒娇说:“我要有了男朋友,还能不告诉你,先告诉我爸?肯定先跟你说嘛。”
说罢,只觉得这一番解释不但天衣无缝,合情合理,而且也基本上是事实,虽然是选择性的事实。
然而,虽然何亦雯自认为她提到沈浩时非常轻描淡写,而且特意避开了沈浩给她带饼干、家离她住的比较近等容易引起妈妈联想猜测的细节,但她妈妈仍然捕捉到了这里值得注意的信息,问她:“那这个男孩子有女朋友了没有?”
何亦雯说:“有没有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妈妈两眼放光地说:“你爸能觉得你俩是一对,这男孩肯定对你有意思,条件估计也错不了。你别总那么傻乎乎的,该发展就得发展。这可是个好机会,你别错过了。”
何亦雯平时觉得妈妈脑子糊涂,做事毫无章法。没想到分析其这种事情居然颇有逻辑性。可见人的智商在自己真正在意的事情上都能超水平发挥。
只是妈妈还是犯了天下妈妈都会犯的错:总觉得自己孩子是最傻最没心眼的,以为何亦雯跟沈浩没有发展,是因为何亦雯太过单纯缺乏恋爱手段。何亦雯心想,要是妈妈知道她拒绝了沈浩的示好,还不知会怎么生气呢。
她就敷衍说:“我听说人家有女朋友了。对我客气只是工作上的客套而已。”
“那你拿人家这样乱说,万一传到人家耳朵里怎么办?”她妈妈又找到了新的忧虑点:“到时候人家女朋友不愿意了,找你的麻烦。”
“哎呀,你想太多了。放心吧,你不乱说,就没人知道。”
而妈妈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放下心来。男朋友没了,难得的快乐气氛也没了。絮叨和打探从各种意想不到的角度袭来。母亲对她的感情生活、工作状态、做人态度、健康习惯等所有想得到的方面都有话要说,而且这些话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唱衰和教训。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何亦雯不认真解决婚姻大事,就是让父母担忧难过的不孝女。
为了挽救局面,何亦雯开始回归“赞赏美食”战术,猛夸妈妈做的饭都很好吃。她妈妈说:“平时家里也没人吃饭,我都很少做这些了,这几个菜都没做好。”
何亦雯连忙表示菜的味道没问题,并拼命吃以示诚意。
然而她妈妈话锋一转,说:“你既然爱吃,平时就多回来点。你看这坐高铁也挺方便的,你老不回来,亲戚邻居都有话说了。”
母亲一贯如此,自己有意见不直说,一定要假托他人之口。何亦雯不认为这些邻居有多么思念自己,以至于见不到还要心生怨怼。但她知道她不能在这个话题上恋战,就连忙东拉西扯,随口问几句亲戚孩子,或骂一骂小张。
然而妈妈的注意力根本不会被轻易转移,三两下就转回到何亦雯身上。
何亦雯忍了又忍,一直微笑着聆听。为了避免多说话,她不由自主地多喝了很多汤,然后多去了两次厕所。
于是,她妈妈等她第二次从洗手间出来,皱着眉头说:“雯雯啊,你怎么总上厕所?你的肾功能查过吗?我跟你说,我听说现在那些体检机构检查得都不认真。现在年轻白领工作累,压力大,得肾病的特别多……”
这句话终于让何亦雯破了功。她忍无可忍地几乎是哀求地问:“你能不能哪怕说一句让人听着舒服点的话?”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可是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何亦雯的妈妈不可避免地进入了第二个阶段:哭诉。主题很简单:孩子大了,翅膀硬了,看不起她了,大人怎么做都是错了,我还不是关心你?……
何亦雯麻木地听着,仿佛回到了阴暗的童年时光。母亲就是这样用自己的痛苦和焦虑折磨所有和她接近的人。不管她在学校多么风光,不管她考了多高的分,只要回到家,就是扑面而来,避无可避的负面气压。这是一个无论她多努力也无法改变的悲惨世界。
第二天一早,坐上回程的高铁,车厢开动,妈妈的身影终于远去。何亦雯靠在座位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想:最好能永远不用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