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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这两桩命案乃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勘破,在民风淳朴的康平县引起了巨大的风波。且这二人所杀之人皆是同胞手足,更是引人不齿,傅大人当日便判处二人秋后处斩。
不曾想宁文进在县衙内瞧着韩氏又说出一桩事来,原来当年长子宁文迅堕马一事也是因宁文进提前在马料中混入了曼陀罗粉。使得误食曼陀罗粉的马匹在奔驰起来后癫狂暴躁,难以驯服,加之宁文迅的马鞍早已被做了手脚,如此一来,宁文迅不慎堕马后,众人只当马鞍松弛之故。
韩氏听闻此言当即哭晕了过去,醒来便寻死觅活要求傅大人将宁文进千刀万剐,却被裴衡叱其扰乱公堂轰了出去。
谢妤只道这裴衡果然睚眦必报。
接连两子都折在宁文进手中,韩氏如此行径乃是人之常情。
转念她又有些不解,“为什么呢?他们不都是兄弟姐妹,为什么要如此残害手足呢?”
“韩氏两子所得的一切,都是踩在宁文进身上得到的。宁文进替他们在韩氏身边尽孝,还要每日遭受韩氏的非打即骂,他也满怀抱负,又如何甘心替他人做嫁衣。大家都有的东西自不必抢,可若到了有人得放弃的时候,自然就有了明争暗斗。寻常人家也好,富贾大家也罢,都一样。”
裴衡不以为然,他凤眸一瞟,又瞧向谢妤道:“你养父只有你一子,自然你是不能理解的。”
因着父亲一辈子只娶了一房正妻,是以谢妤其上只有两个亲哥哥。
那时年纪小,兄弟们在一起都是其乐融融。谢家被抄家流放时谢妤才十岁,两个哥哥也不过十三与十五。谢妤记忆里只有兄弟和睦的快乐,哪里想得到若是今后兄弟反目是何光景。
说来她们已阔别十年,早已断了消息。好在如今未曾战乱,谢家之前也并非锦衣玉食,只要能捱到流放之地,到底还是能活下来。
“你想什么呢?”
谢妤啊了声,她只道:“在想裴大人您说的兄弟之事。”
许是因为谢妤曾帮他挨过一巴掌,裴衡现在对她还算亲和,他捻起茶盖推了推浮沫浅呷了口,这才问道:“说来你在康平县扎下了根,没想过去找你的亲生父母么?毕竟你十岁才被收养,应是有对亲生父母的记忆吧。”
谢妤目光动了动,低声道:“我与他们阔别十年,生死未卜,找寻亲人之事无疑大海捞针,所以就没去想这些事了。”
裴衡哦了声没再追问,谢妤这才松了口气。
就听裴衡啪的一声放了盖碗,釉瓷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妤跟着伺候傅大人多年甚有眼力见,赶忙上前就要提壶添茶。
“不必了。”
谢妤松了口气,为了招待裴衡这尊大佛,谢妤特意自掏腰包购了半斤好茶,是以裴衡每喝一口,都喝的是她谢妤的“血”。
她垂手立在裴衡身侧,想起裴衡先头暗示傅大人升迁一事,如今两桩命案已了,却在没见裴衡提及此事。
心里就捉摸他莫不是在诓蒙她们。
思量了片刻,决定还是主动出击,“裴大人。”
“这茶有些偏涩。”裴衡开口道。
听得裴衡说茶不好,谢妤问傅大人升迁的事便不好再问,只赔笑道:“大人身处京畿,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康平县地处偏僻,傅大人又极为廉政爱民,所以招待大人略有不周,还望大人海涵。”
裴衡觑了她一眼,“我听闻你们这儿极喜爱饮大叶茶,入乡随俗,我便也尝尝。”
康平县人确实爱饮大叶茶,又称“霍玉黄”,大多是从徽州秋霜后运来的尾茶,价钱比起旁的便宜许多,因而富贵之家鲜少喝此茶。
裴衡这样身份的人,怕是从来都没喝过。
她隐约觉得裴大人此举是有意减少县衙招待的开支,却又不敢发问,只应了个是,收拾了茶盘准备离去。
可没想到裴衡却道:“若是真有心,就把钱给你们大人省下。若去太原府有些路程,不可能一毫一厘也不花费。”
手上的茶盏因谢妤激动的颤动而发出声响,就听裴衡跟着说,“前去给你们大人知会一声,朝廷的调令不日将到。”
原来裴衡说的升迁是真的。
谢妤激动万分,她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先回头冲着裴衡深鞠一躬道:“谢过裴大人,小人先去给傅大人回禀,再来谢过裴大人。”
裴衡见她脚下跑到飞快,竟不觉笑出声。
这人可真有意思,说得好像这官是他给傅林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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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妤找到傅大人时,傅大人正与夫人一同在院内晒书。
傅大人一妻一女,因而家中并未有多少下人差遣,大多时候都是傅大人与夫人二人亲力亲为。
傅夫人先瞧见谢妤,便笑着招呼她,“虞哥儿来了。”
从前她便对谢妤的印象很好,知道这孩子幼年与家中走散被人收养,平素里与她攀谈时,能察觉这孩子本家应是不凡,谈吐见识绝非县城周边生养。只可惜幼时吃了苦,之后纵是入了县衙当差,身子骨到底还是生得瘦小。
若不然以这孩子的模样眼界,怎么也能找上一门不错的亲事。
傅大人闻言也抬起了头,此刻他手上正在整书,便招了招手示意谢妤过去问:“之前的书可看完了?”
谢妤也帮着傅大人一起整,一面干活一面答,“早先就看完了,只是叫那两桩案情耽搁了下来,还未来得及给大人您归还。”
“这不打紧,你再瞧瞧还想看什么书,今日一并带回家。”傅大人觉得这孩子着实是个好苗子,若是早年没与亲人走散,好生在家教导,保不齐也是个走科举的好材料。
谢妤却唤了声,“大人。”
“怎么了?”
“裴大人适才让属下给您通禀一声,朝廷的调令不日将到。”
“什么调令?”
“您升迁的调令。”
傅大人手上的书闻言掉落,他怔愣了瞬赶忙又捡起,仔细地用袖子擦拭干净。
“升……升迁的……调令?”傅大人双唇翕动,说着就有些老泪纵横。
好在此刻没得外人,他用还沾着灰的袖口拭了拭眼角,突然间像个孩子间呜咽了起来。
升迁这俩字,早二十年前他还敢想。在康平县做县令的时间越长,这升迁的事情就愈发不敢奢望。
就连裴衡当日同他说时他也不过一笑了之,哪曾想此事就做了真。
傅夫人此刻反倒还比傅大人稳重,她握住傅大人的手拍了拍,又看向谢妤问道:“你可听裴大人说调去何处?”
谢妤仔细回忆裴衡同她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同傅夫人回道:“裴大人说太原府有些路程,不可能一毫一厘也不花费,属下猜测,想必傅大人要往太原府升迁了。”
傅大人闻言手头刚擦干净的书又掉落在地,谢妤眼疾手快赶忙先替傅大人接住收入怀中。
说来她也有些不敢想,据她所知,如今太原府空缺的官职便是知府。
她知道傅大人如此神色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个,可照着傅大人在太原官场上的样子,这太原知府的官职能落到他头上吗?
极大可能是傅大人接替新太原知府的旧职。
于是谢妤道:“甭管是什么职位,到底是从县城升迁到府城,是大人的喜事,如今咱们且耐着性子等调令。”
傅夫人也跟着道:“对,咱们如今猜来猜去不过是平添烦恼,裴大人不是说了,这调令不日就到,咱们且等上几日不就知晓了。”
傅大人也有些激动,升迁于他而言倒像是祈愿的心结,原本连他自己都不敢再想了,哪里想过有一日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大人先歇会儿吧,这书待会儿我给您送回书房。”
谢妤送走了傅大人夫妇,自个儿独自在院内帮傅大人收拾藏书。
她仔细将傅大人的《雪景寒林图》卷好,目光却落在其中一方印着“砚文斋”的钤印上。谢妤指尖微颤,忍不住上手去触。
这钤印她甚是熟悉,乃是她爹的闲章。
谢妤记得她娘病逝时,谢家的家底也被耗了个半空,她爹不肯亏了她娘的丧事,忍痛卖了些许自个儿的藏品。为留个念想,那些古画皆印了她爹的钤印鉴藏。
事后她爹还大为懊悔,觉得自个儿一时鲁莽反倒毁了一幅古画。
谢妤那时还不懂这些,不曾想她爹的留念如今竟成了她的念想。
“你喜欢这幅画?”
谢妤被来人陡然惊了一跳,她回头望去,见裴衡正负手立在她身后。
她忙不迭将《雪景寒林图》卷好,裴衡却伸手拦下了谢妤的动作。
他将画轴展开,一面点评道:“范仲立朝夕太华景致,领悟山川造化之机,此画水墨浓稠润泽,山川雪景浑然一体,果然上乘之作。”
裴衡的指尖顺着落款而下,停在谢妤他爹的钤印上念道:“砚文斋。”
他顿了顿,似在回忆。
片刻谢妤听他轻声自语道:“好就没见过这钤印了。”
谢妤的心却因这一句话而沸腾,她也很久没有见过这方印的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