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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溪随魏植来到了一处宽敞古朴的院落。魏植命下人沏了茶,将西域进来的果子每样挑一些送来。他去交代几句府里事务便来。
魏植是烨朝不得不提的人物,他年十九,生得仪容秀丽,工辞赋,擅书画。少年时便写出誉满天下的名篇《湘妃赋》,从大烨至大雍,人人传颂。他更被儒士学者称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颇受喜好风雅的烨帝献宗器重。
林溪起身,四下环顾他的书房,古书墨宝颇多,陈设也是风雅得紧,不愧是大才子的书房。她走到书房深处,在一个书架后面隐蔽的角落里,见一张画上半掩着一块丝绢。
画纸露出的部分好像是美人的裙摆,林溪有些好奇,伸手轻轻拉起了那块白绢。
画中果然是一个美人,身边云雾缭绕,好像仙女一般立于水上。即便林溪于书画上并无什么造诣,仍旧不由自主赞叹了一声。
想来魏植还没有完成这幅作品,因为美人的脸还没有画。
她轻轻盖上画布行了出去,远远看见丫鬟簇拥着两个妇人正向书房款款而来。林溪赶忙迎了出去。
来了一位端庄和蔼的中年夫人便是丞相的夫人,魏植与魏桓的生母。挽着夫人的那名少妇是魏植哥哥魏楹的一名妾室,贾夫人。
贾夫人曾是冀州一名图谋逆反的诸侯之妻。魏楹当年率军平乱,欲斩此女时,却发现女生得闭月羞花,便趁乱将其纳为妾室。魏丞相出了名的爱美人,对儿子这个举动十分理解。
林溪今日得见贾夫人,才知道世间真有此等仙女一般的美人。
贾夫人的美,是一种脆弱的,令人想要小心翼翼保护的美。
她身材纤纤袅袅,一双眉似蹙非蹙,一双目水光点点,一颗泪痣更是平添了几分哀伤的美丽,似乎有诉说不尽的哀伤和情意。
她望了林溪一眼,林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此时,丞相夫人的心脏,则是激动不已。丞相子嗣众多,魏植无疑是最出色、最受器重的一个。可这位南朝第一家世显赫的美男子,年十九,却不近女色,时不时有传他有龙阳之好,可快把夫人给愁坏了。
今天他居然带着一个少女在花园穿行,看到的丫鬟小厮们都觉得十分惊奇,早就有人报告给夫人。更令众人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还带着这个女子进他的书房。
魏植视书房为自己私隐之所,极少让人进。这算是他随和温润的性格里一点执着。
所以丞相夫人和林溪品茶闲谈,也是在院子天井的凉亭里。丞相夫人自然也听说了幽州之捷,今日见到林溪本人,方见她的样貌气度果真不俗,谈吐大气,和京城的千金小姐迥异。心下十分欢喜,对林溪态度自然是亲切万分。
一番寒暄过后,夫人问林溪说:“林小姐,为何平日临安夫人小姐的聚会,不曾见过你?”
林溪笑着回答说:“父亲常年征战在外,我与弟弟自小便住在平江外祖父家。这两年进之回临安读书,我时常跟随父亲在北疆。”
丞相夫人恍然大悟说:“难怪了。”她心里想,子茂这孩子,样样都最好,眼光自然也是最高的。她拉着林溪的手道:“今日晚膳丞相不回来吃,要是不嫌弃,就和弟弟就留在府上陪我一道吃顿家常饭吧?我遣人去和孙夫人说一声。”转头吩咐了下人几句。
林溪虽然不喜应酬,可是丞相夫人对她这般和蔼友善,也是盛情难却。
再说,还吃了人家不少葡萄呢。
到了用膳时间,魏植换了一身家常石青暗花缎袍来了,衬得白皙清俊。林溯见了魏植,拜了又拜,崇拜之情溢于言表,魏植对这个秀美的小公子也是十分耐心的样子,相谈甚欢。林溪一旁看着,心里高兴,走上前去对林溯说:“你这样羡慕魏大人的才学,自己回去可要多花些心思读书。”
魏植笑望着林溪说:“进之人才出众,假以时日,今后必成良才。”
林溯摆出一副乖巧样子说:“谢谢子茂哥哥。”
丞相府眷众多,夫人这应该是单开了一席,只有他们几人一起吃。夫人看来是真的高兴,红光满面,魏桓在一旁不怎么言语。
这顿饭果然十分“家常”:酱鸭头糟鹅掌风腌野味并时蔬八小样,海参石首鱼羹,酒酿清蒸鸭,松子海斑,笋干炖樱桃肉,翡翠荸荠虾丸,蟹粉豆腐,油盐炒野菜芽,参茸螺头炖野鸡汤。夫人又特意命厨子根据林家姐弟的口味,加了平江特色的爆鳝虾仁面和点心。餐后又上了鲜果、燕窝与桂花糖蒸栗粉糕。
林溪姐弟每样只尝了半口便饱了,临走前又特意拜谢了夫人。西域的鲜果,夫人早命人准备好两篓子,隔着地窖取出的冰块放在马车中给他们带回林府,说是给孙夫人尝个鲜。
林溪实在吃得太饱,瘫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林溯却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林溯突然推了她一把说:“姐姐!我终于想起来那个黄鳝虾面在哪里吃过了!”
“哪里?”
“平江太守陆家,准没错!那厨子擅做三虾面。过了吃三虾面的季节,便用以蟹粉、黄鳝、白鳝或其他时令湖江鲜取代虾子那一味。”林溯歪着头喃喃自语:“这厨子怎么跑丞相府了?”
林溪瞬间睡意全无:“你确定吗?”
平江太守陆承,乃是深受外祖父信任的得意门生之一。
林溯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说:“姐姐,顶级厨子烧的拿手菜,这还能分辨不出?之前你也一起去陆府吃过呀。”
林溯在讲究吃喝玩乐这方面的天分,林溪还是相信的。
如果说是平江太守送了家里的厨子给丞相府,那这交情可能比送古玩字画要来得更深一层了。
丞相在朝堂党派斗争,一直保持中立,本本分分,未曾听说有什么党羽,只知道此人耽于美色。对胡人的态度,也不是明确的主战或主和。
林溪这时意识到,在梦中,丞相才是最后烨国权力最大的那个人。扶立新帝,持节钺,控兵权。就连小魏桓都能独领一军,公主对他也是有三分敬畏。奇怪的是,丞相最偏爱的儿子魏植好像消失了一般,一直称病。
黑夜里,林溯听到姐姐声音冷冷传来:“切记,厨子的事,千万不要当着丞相府的人提起。”他懵懵的点点头。
“进之,今后,我们要多和相府走动走动了。”
凉风习习,皎月东升。
将军府内,孙夫人正温柔地替女儿梳头发。
“清清,如今并非太平日子,权势这东西,变幻莫测。”孙夫人幽幽开口道,“娘亲最了解你的性格,是受不了委屈的。”
林溪早猜到母亲要与她说这些,解释道:“今日魏植在,丞相夫人留我吃了个饭而已。”
母亲梳头的手停了停,语调有些怪异的说:“那魏植再好,可是……魏丞相自己姬妾众多也就罢了,他的儿子,哪个不好美色?看上的女子,就算是人家妻子也要抢了来!”
林溪听了这话从母亲嘴里说了出来,捂着嘴咯咯笑起来。
孙夫人说得更直白了:“我知道,魏植的才情样貌,女孩子家难免喜欢。听闻公主也对他有意,他这才不敢拈花惹草吧!”她索性放下梳子,坐到一旁说:“清清,这些道理我该早点和你说。嫁人,不是嫁他家世显赫,不是嫁他风流倜傥,嫁那种老实憨厚的男孩子,捧着你在手心,譬如你表哥那样的,你会一生幸福。”
林溪不耐烦笑道:“行了娘亲,我对魏植半点意思也没有,再说我也不想嫁人。”
孙夫人强力推销她外甥的话题刚开了个头,不吐不快:“你舅舅表哥都是温和踏实之人,以孙府之富足,你一辈子过得潇洒自足,日子过的不会比嫁了皇子权臣差。看我当年嫁了骠骑将军,只是面上风光,你爹呀,不知道疼人,银钱方面一点数也没有,我还要贴嫁妆,大小事还不都得我操心。”
林溪扭过头去,眼睛得大大的,十分为父亲抱不平:“娘亲,怎么能这样说爹爹?爹爹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大英雄。”
林母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爹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就这样护着他。”
说笑几句,母女两人便各自睡了。
林溪第二天一早就和父亲说她要请个师傅学弓箭,顺便保护她。她把路遇卫慈的故事稍加更改,引荐给父亲。林瓒早年对卫慈十分赏识信赖,很高兴地允诺了。
林溪书信一封给外祖父,闲话家常之间不经意提起丞相府厨子一事,命卫慈亲自送去平江。
不出几日,林溪院子里一个做事的侍女称病回乡,管事婆子便领着一个新人进来。那侍女看着二十出头,身姿挺拔,气质冷峻,肩背线条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不错不错,疏影姐靠谱!
林溪赶忙拉了她进屋,敬了一杯茶道:“敢问女侠尊姓大名?”
那女子跪地抱拳:“拜见主子,在府上可叫我白荻。”
林溪上前扶起她,终究没压住心中的好奇,小声问她说:“白女侠不必多礼。请问女侠……可认识李,李……世子?”
白荻面无表情,眼神没有一丝波澜,一言不发。好像没听到林溪说话一般。
林溪尴尬地笑了两声,说:“没事,不谈这个。白女侠,你帮我调查下春松。”
白荻抱拳:“诺。”身影一闪,便不见了。
林溪赞叹,好轻功!追出门去,却见两个侍女奉孙夫人之命,来请她试为中秋宫宴准备的新衫。
宫宴……林溪低下头,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