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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淮南这几天住在在城南看守所,城南看守所坐落于一片小山围成的山岙中,修竹茂林小鸟啁啾空气新鲜环境优雅。那里的伙食还不错,反正赵淮南可以吃得下,管教也挺和善并不随便殴打辱骂犯人,犯人们也并不是想象中的鼠头獐脑面目可憎穷凶极恶——他们和大街上的行人并没有什么两样,赵淮南对这儿的一切都挺满意。
关于是否对赵淮南采取刑事拘留的强制措施,江南新区公安局意见并不统一,一派观点认为目前并没有证据证明赵淮南杀害了王吟瑜,而且更重要的是王吟瑜是否已经死亡都不能确认,这种情况下拘留赵淮南既不合法也违反法治精神。另一派观点认为,尽管王吟瑜是否死亡目前不能确认,但是在王吟瑜的卧室发现了王吟瑜的血迹(尽管不是喷溅状而且形成时间也说不清楚)还有大量的赵淮南的生物检材,最重要的是联合证券搞了个记者招待会和法学家论坛,特别是法学家论坛形成了会议纪要,这给市政府区政府市公安局区公安局造成了很大的压力——道理很简单,这些法学家桃李满天下,而这些桃李现在大多成了官僚的中坚力量,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赵淮南是犯罪嫌疑人,他又选择逃跑或是离境了,后果是什么,大家可以想得到。
这场辩论一结束,赵淮南就被送到城南看守所了。
即使在城南看守所衣食无虞但赵淮南还是寝食难安,这几天的变故对他来说简直是沧海桑田——妻子失踪并被警方怀疑已经死亡,蒸蒸日上的事业戛然而止幸苦多年的产业将拱手让人,这一切都太快了,根本看不清来不及思考结局就已经摆在眼前。
尽管他一直怀疑王吟瑜是否已死但悲伤还是毫不留情夜夜来袭,虽说王吟瑜比较霸道强势而且控制欲强,但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他们已经成了亲人了,现在想想,控制欲强也许是自己对她比较冷漠让她没有安全感造成的,而且想必自己秘而不宣的情人给她造成的困扰一直萦绕于怀难以排遣。
这些道理前几天他已经想到了,没有想到在看守所他又重温一遍,在往事中沉沦不愿醒来是老年人一项既有权利——尽管一直拒绝承认但他还是蓦然发现自己已经老了,在回忆的残羹冷炙中获得延年益寿的必需营养是老年人的另一项权利。
尽管和王吟瑜已经分居了几年,但他并没有打算与她离婚,甚至根本没有想过要与她离婚——这并非是因为周如香没有向他表达过天长地久的想法,而是他一直难以忘记他的贤妻良母模样,其实他们之间这种互相冷漠假意绝情故意惹怒对方的“看谁先说话”的游戏早该结束了,但他们同时具备的互不相让绝不妥协的坚韧执拗脾气让游戏愈玩愈久最终让他们意识到游戏无论以何种方式结束他们都已经记恨上了对方。
在看守所赵淮南做了不少的梦,梦中王吟瑜都没有死,但她已经不能说话了,只是看着他,毫无表情的,蒲公英的种子在微风中起飞,而更远处模糊的鼠尾草摇曳出一个初夏的梦。
现在他们已经阴阳两隔,她死因不明,他却因为她的死作为最大的嫌疑人身陷囹圄,而且他们一起创办的江南春集团也危在旦夕形将落入他人之手,还有,他们的女儿赵玉颜不知如何面对丧母之痛和父亲的牢狱之灾。想到这里,赵淮南的心如刀割心乱如麻,他既后悔当初没有听王吟瑜的话签了那份暗藏杀机的对赌条款,也后悔在王吟瑜生前没有对她好一点,而且现在面临这样的乱局,不知道如何理出头绪。
张玉良这些天心情并不好,自李明柔案结束之后他所期待的平静生活依然没有来到,生活甚至变得更加凌乱与动荡了。
王吟瑜的失踪或死亡直接导致赵玉颜精神崩溃并引起蛋白质脂肪水分无机盐的流失——她原本红润丰润的双颊渐渐露出如北京周口店猿人一样的高高颧骨,丰腴的胸部逐渐枯萎干涸成了秋季的季节河,她什么事情也不关心,只是躺在床上失神地看着天花板仿佛在那里可以找到妈妈失踪的下落与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无踪迹的快乐时光。
张玉良去凝香园看她时,遇到保姆正在煲老母鸡汤,老远就能了到鸡汤的香气,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天没有吃饭了。
他上楼看到赵玉颜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她用眼神示意他坐。
他本想说些有趣的事情逗她开心,路上想好的笑话一个都记不起来了,他忽然灵光乍现想起了昨晚的梦。
“玉颜,和你说件开心的事情。”
赵玉颜眼睛亮了一下。
“你要是不想说话就听我说吧,我昨晚看到你妈妈了。”
“真的?!”
“真的。”张玉良认真地点点头,为了增加可信度他不得不把昨晚的梦和盘托出,“其实我并没有亲眼看到你妈妈。”他顿了顿,察看她的反应,她如小鹿一样警惕地竖起耳朵,“我是听一个老道说的,那是一个鹤发童颜长髯飘飘仙风道骨风神潇洒的道士,他预言一向很准的。”
“是道士亲口说的吗?”
张玉良点点头。
“你认识他吗?还是第一次于梦中相见?”
“我认识他,还请他吃过包子馒头茶叶蛋,还请他吃过酱牛肉炒丝瓜青椒青豆,请他喝过二锅头,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不信可以问陈向东他当时也在场,当然是第一次于梦中与道长相见。”
“真的吗?太好了。”赵玉颜马上起床,边趿拉着鞋边向楼下喊,“吴妈,给我盛碗鸡汤,不,盛两碗吧。”
“好的,你穿好衣服啊,千万别着凉,我马上盛来。”吴妈的语气中透出喜悦。
“玉良,把你电话拿来,我要给陈向东打个电话。”
张玉良把电话不情愿地拿出来,嘟囔着,“连我也不放心。”
“不是的,玉良。”她娇嗔道,“待会向你解释。”
她问陈向东有没有这么回事情,陈向东说,“当然有啊,那天我付了两份的钱,两份一样的酱牛肉炒丝瓜青椒青豆,还有二锅头,这是我们的老三样,那个道长的确像玉良说的那样,给人一种高深莫测飘飘欲仙的感觉,不是我吹啊,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那速度,不是神便是魔……”
赵玉颜开心地像个孩子,那种纯净的欢喜像阳光下的泡沫一样透明,张玉良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内心也泛起喜悦的汁液。
还有一件事情张玉良如鲠在喉但此情此景下只得咽了下去其实他已经咽下去了便打算依赖自己的消化系统将之排出体外,只是这时微微泛起了酸楚。
前两天,张玉良早早就到了向东律师事务所上班。因为孙明柔案代理成功张玉良成了向东律师事务所附近小区的名人,早点摊主理发店主超市店员大多认识他了,他同时也获得了不用排队就能享受服务的特权(尽管有时排队的人也对此特权提出过异议),其实他也不需要这种特权,所以他还是排队买早点,给群众留下了低调务实的好印象。
他打开自己的私人邮箱,准备处理邮件,却发现一封来自海外的邮件,也不一定是海外的,只是邮件是用英文写的,他用在京华大学打下的已经被岁月侵蚀得快要坍塌的英语基础和金山词霸共同完成了邮件的翻译工作。
邮件的大意是:Jessica Zhao(赵玉颜)和David Thomas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城市职业技术学院是一对情侣,后来两人分手后Jessica Zhao发现自己怀孕了,然后她自己在医院做了流产,David Thomas知道后与她大吵了一架(David Thomas来自天主教家庭),两人彻底分手。附件是一张照片,赵玉颜和一个年青英俊的外国男子的合影。
邮件的作者说其只是一个知情人,上述事实是客观的真实的没有捏造也没有添油加醋。请收件人慎重考虑Jessica Zhao的人品并不要回信。
张玉良并不打算回信。理由如下:他在明处,对方在暗处,对方发邮件的动机尚不明确,当然隐含的意思是让他离开赵玉颜,综合上下文来判断,对方应当是Jessica和David的同学或是熟悉两人的,如果对方所言属实那么是如何知道他与赵玉颜认识且有一层暧昧的情愫?如果对方所言不实那么其主观恶意就非常明显了,就是要恶意中伤赵玉颜。无论何种情况,对方是如何知道他与赵玉颜的关系并知道自己的邮箱的?如果是赵玉颜自己发的或是赵玉颜授意的,那么一切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了,但问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赵玉颜还有心情玩这样的恶作剧吗?所以,只能是赵玉颜的同学在玩恶作剧,这是唯一的合理解释。
张玉良学过犯罪心理学,他打算继续静默引蛇出洞,一般犯罪嫌疑人都有重温犯罪现场的恶习——以获得某种变态心理上的满足。所以,他决定不回邮件,以制造邮件石沉大海杳无音信的效果,让对方按捺不住好奇心的骚扰以暴露目的或是提供更多线索。但同时他也承认自己的确是泛起了酸酸的醋意。
他的愿望出人意料地落空了,邮箱一直是静默的,就像那封邮件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一样。
赵淮南想了一夜,既没有醍醐灌顶也没有豁然开朗,但他知道现在当务之急应当是弄清王吟瑜的死因,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一则让王吟瑜安息,二则还自己一个清白,至于江南春的死活,只好听天由命了,钱财乃至世界都是身外之物——这是一位高僧在一次政协会议结束后的酒会上说的,那位高僧给人的印象是和蔼温暖善意眼神里汩汩流出的尽是良善的光芒,一位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大律师向委员们介绍说这位高僧是佛教经典传承人精通古印度语波斯语希伯莱语希腊语,尤其精通人体行为学,贵妇心理学还有官场博弈论等科学,是离佛祖最近的人,也是人类的好朋友。赵淮南并不认识那位大律师,尽管命运之神已然把他们安排成一生的情敌。
在看守所里关押了三天,一天一次甚至两讯问,警察问不出什么新东西,赵淮南也从警察口中得不到什么新线索,这样的讯问成了双方交换情报的重要形式,双方就这样在相互对峙和试探中成了朋友。有时赵淮南会向警察要根烟抽,警察都会和善地予以回应。
到了第四天,警察开始要求他请律师,赵淮南感觉警察在进一步降低他的嫌疑,同时他还有一种更强烈的预感——王吟瑜还活着。请就请吧。赵玉颜帮他请了张玉良。
张玉良他只是听说过并没有见过,他只是吃饭时听王吟瑜说起过。
“你也不关心关心女儿的恋爱情况啊?”王吟瑜喜欢反客为主咄咄逼人。
“哦?”赵淮南把一枚蛏子放回原处,停止咀嚼,尽管他打心眼里讨厌她的态度,但不得不认真对待她提出的问题。
“我们这个女儿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她叹了口气,“偏偏喜欢上那么一个人。”
“那个人怎么了?”
“那个人离了婚,还带着孩子,孩子就在玉颜的幼儿园上学。”她喝了口葡萄酒,“没有房没有车没有钱,不过,听吴妈说,模样倒还周正。”
“该有的没有,不该有的倒都有。”他也叹了口气。
“你说,我们家玉颜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加上我们家的条件,要什么样的小伙子要不到?还是美国名校毕业,可她偏偏不听话啊。”
“别提美国名校,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纠正她。
“你觉得现在怎么办才好?”她问他。
“房啊车的钱的都不重要,关键是他离婚还带着孩子,我也心存芥蒂啊,但玉颜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越是反对她越是逆向行驶,到头来也许她都弄不清是不是她真正喜欢的就一头扑过去,到时万一选错了人就悔之晚矣。”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只是让吴妈盯着,我也不敢反对啊。”她迟疑起来,“那,现在你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不反对,不支持,过段时间我们把他请到家吃个饭吧,我来和他谈谈,如果他们是真心的,而且他的品行也好,那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离地婚的男人也有金玉珠宝。”
“听你的吧。”她并非是真心支持他,只是他想的与她想的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