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小说网 www.98xs.com,最快更新生活在未来的过去的我 !
人类真的会灭亡吗?
我不知道。我从来也没想过这个问题。现想的话,——也不大相信。
又或者是不愿意相信。
本来,知道没有外星人于我已是极大的失望:宇宙那么大,人类却始终孤独。可能孤独就是人类的宿命,那也罢了。可现在的问题是:连这孤独也要被彻底剥夺?
人类孤零零在宇宙角落活过几十万年,难道最终的命运却是毁灭?无声无息地来又无声无息地去,实在是全世界——不,全宇宙最悲哀不过的事。
因此我常发呆。
主要是想那天的话。没有十医生在跟前蛊惑,我越想,越觉得不能理解他所谓“以‘过去的人’的信心破解这时代‘人类必亡’情绪”的逻辑。尤其他们口里“智库”、“推演”、“解药”等等的词,现在回想,总觉得听了一场阴谋诡计,事关这个时代以及“过去的人”的阴谋诡计。只想不通到底是怎样的阴谋诡计。于是不仅没豁然开朗,反而更糊涂了。
那天,因为怕他真的祸害和旨,我答应了十医生做他的研究对象,尽管并不甘心。但以我的直觉,他是个野心很大,也极会运用政治手腕,且没什么道德下限的人。我是个女人,死过一次的女人,我相信我的直觉胜过相信他。
但他并没催我立时按他说的做,所以我才有好久的时间发呆。
我想他乐于记录我现在的所思所想,我的迷惘和怀疑都是他的快乐。
一想到这些,我就很不自在,常告诫自己不要东想西扯,如他的意。尤其不要想和旨的事。可艰难的是,自己脑子想什么,根本控制不了——生抑郁症的人尤其知道这一点。
所以我控制不住想和旨的事。
我想我再怎样把他当人,但他到底不是。十医生用来对付他的法子,实在比对付我要简单直接得多。就不要说销毁,单改改任务、删删记忆我就受不了。我被唤醒到这里的时间虽然不长,与和旨共同经历的事也不多,但假若十医生把那些记忆删除,而让我和一个全新的和旨——比如恢复出厂设置的和旨从头相处,那简直是要我命。
一如换心理医生。
我心里藏那些过去的事,就好像插一把带倒刺的戟,每次说与人听,就需把它拔出一次,带出破肉模糊,血滴乱洒。所以历来我最怕的不是医生有多差,而是他/她要我换。我的精神本就破碎不堪,实在不耐这种反复。
如今我把自己一切好的、不好的都寄托在和旨身上,倘或他一朝忘了,那我还能提起吗?我实在没力气更没勇气再去拔那把戟。对比起来,反而是答应十医生的事更堪忍受。但前提也是和旨好好的。他好好的,我即便是碎了,也总能找到重新粘合的力气。
我觉得自己是寄生虫,寄托在代码驱动的硅基机仆和旨身上的碳基人类!
——这实在可笑。可这正是我的现实,而且不能也不愿意更改。
和旨一如既往的安静和淡,以致虽然我日日想着他,却时常忘了正与他在同一屋檐下——倘或有屋檐的话。
他唯一惹出动静那次是叫我吃火锅。
我没在这里见过人吃火锅。这里的食物都很寡淡,至少我吃的如此。虽然也有裸日集市那日的丰富味道,但日常的,大多都是食材本真的味道。对于我那个时代的人来说,实在是寡淡过头。但我从来没跟和旨说过,不知道他怎么会弄出火锅来,且是浓油重辣的、对这时代人宛若毒药的红汤锅底。
我的情绪总是迟钝,倒是身体更诚实,本能地被锅里沸腾出的香气和缭绕氤氲的白雾吸引,舌底自觉分泌出涎来,内里有种被唤醒的感觉。
尤其他还拿出酒来。
我马上想到那日在桃源酒吧吃过的那颗桃源酒,和旨酒调的。我记得我当日特留了一颗,原打算给和旨的,后来被十医生一搅弄,不知道丢哪里去了。结果此刻正垫在他手里,一如那日新鲜,包裹一团流光,映着他脸上笑说:“你需要放松一下,乘舟。”
我歪头盯他,问:“引诱主人喝酒,不违背你那些规则吗?”
“哪那么多规则!”
这话里有咂嘴的口水音,不是和旨说的,而是突然来到的阿丁。
她今日没穿制服,一身松快打扮,表情较往日更显放松,边推我向大桌走边道:“它做出这个判断,自然是觉得你现在需要它。我们上头的人还想给你吃药呢,是我说吃药哪有吃酒好。”
我看着桌上冒热气的沸腾火锅,和起泡的冰酒,反问:“这是你的主意?”
“那可不!”
阿丁回复一开始的调皮和乐观,仿佛全然忘了上次发生过什么,以及她那日的忐忑不安,只一味邀功道:“我可是翻了许多古籍才想到这个法子,不是你们那时代的人说:‘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两顿!’”
好吧,确是我们说的。
“所以啊!”阿丁按着我坐下——我屁股刚一挨椅子,它就自己变成承托我的枝芽来接,和旨曾告诉我,这叫流形椅,会根据人的坐姿调整形状。
她陪坐在我对面,指着锅里滚沸红油道:“这不就是地狱里刀山油锅的‘油锅’,怎么吃?”
我以为她要我教,刚要张嘴,她便摆手拒绝道:“我是不敢碰的,所以只能陪你喝酒。”然后便豪爽拿起桌上冰酒,要与我碰杯。
我勉强同她碰了,见她仰头喝水那样痛饮,没敢动。
这冰酒与那叫“桃源”的颗状酒不同,仍是液体,淡橘色,有许多气泡自下往上涌,与玻璃杯外的水珠相映成趣,也同杯口的白色冷雾照应,大概就是冰过的起泡酒,配火锅正好。
“你怎么不喝?”她一口气喝完五寸高玻璃杯里冰酒,见我不动,讨伐道。
我刚从锅里捞出片嫩牛肉,正在料碟里裹香油蒜泥,见问便推到她面前,说:“你敢吃它我就喝。”
那牛肉里外裹了两层油,更衬得肉娇嫩,颜色可口,令人望之生涎。
阿丁却一脸如临大敌,只鼻头不自觉耸动,大概正被香味攻陷。
我举杯,逗她:“敬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