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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马路的这头,走到马路的另一头,只有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却花光了林可轻全身的力气。
拖着几十斤的行李箱走了一个中午都没出汗,而现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她白色的T恤已被汗水晕开了一大片,鬓角,脖颈都湿漉漉的,看着像溺水的小猫,狼狈不堪。
若是换作别人,林可轻肯定会拒绝他的好意,只要累不死,她就不会去麻烦别人。
只是,那个人是他。
好多年前,那个人就如同锥子一般,刻在了她心底,那段时光破裂的声音里,和着他的血肉。
时隔多年,时光破裂的声音才有了回声,她不舍得就这样错过。
女生宿舍区大门前有一棵夜来香,九月夜来香的臭味,已丝丝可闻。
夜来香头顶着太阳,落在地上好大一片阴影,两人都在那片阴凉中,停下了脚步。
林可轻依旧没有抬起头,刚刚那几分钟的时间里,她一直都没有抬起过头,头埋得很低,像驼鸟,恨不得把头埋到尘埃里。
没有真得让他送到宿舍门口,伸手接过拉杆箱,林可轻客气疏远地说了声谢谢,抬脚就走。
“林可轻。”走了约有五步之远,那人喊住了她。
林可轻愕然地征住了身子,脚再没有力气抬起来,咬着苍白的下嘴唇,眼睛死死盯住鞋尖。
果然,他还是认出了她。
像她这种人,天生的孤独感和自卑感皆已融到了骨子里,哪怕头埋得再低,对于认识她的人而言,还是一眼就可认出。
“尽管人类的悲欢总会不相通,但青春还是美好可期的。林可轻,抬起头吧,抬起头来,才能看到阳光。”
一滴泪水落在六边形的石砖上,不规则的小水渍,慢慢地蒸发干,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后面的人,也早已消失不见。
林可轻吸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抬起头,五指张开伸向天空,任由阳光的碎片狠狠地刺痛着她的眼睛。
那个多次自杀未遂的少年,现在都会叫她去拥抱阳光了呢。
潘多拉盒子里最后一个礼物是什么?
她希望是治愈啊。
生命中的阳光一直与我们遥遥相望,只不过是我们拒绝路过而已,至少,在治愈之前,会一直拒绝着。
五楼,果然是很高,林可轻将行李箱拎上去以后,觉得自己的手都不是自己的了,颤抖不止,连拳头都握不住。
歇了两口气,林可轻数着门牌号,503很近,就在楼梯口的边上,她调整了一下气息,刚想推门而入,就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老爸,你看看,让你轻点放,我的小多肉都被你弄秃了!”
“呵呵,老爸下周来看你的时候给你带新的来。”
“哼,那暂时原谅你了,老妈快放下,东西重,让老爸来整理。”
“呵呵,就知道欺负你爸。”
“哈哈……”
林可轻背靠着墙,头也贴着蓝色波点瓷砖,侧着耳朵贪婪地偷听着。
终于,在十六岁的年纪里,她路过了一场豪华的天伦之乐,哪怕主角不是她,她也陶醉其中,不可自拔。
书里曾写着,这世界眼泪太多,你不会懂的。可是这世界的欢笑也太多,她才是一点都不懂。
突然,虚掩着的宿舍门被拉开,林可轻立马绷直身子,低头,心虚地假装对着手里的信息表。
“姑娘,你也是503的吗?”
一声温柔,轻轻地问候,就让林可轻慌起手脚来,这是一个有别于黄梦连声音的中年女声。
“是。”林可轻抬起埋在纸中的头来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家三口。
妇人约莫四十岁的年纪,脸上有了些岁月的痕迹,可温柔的笑硬是生生地抚平了那些时光留下的细纹。妇人身边的男人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虚搂着她,一只手垂着,笑容可掬地看着自己笑。
而藏在他俩后头的女生,探出了颗小脑袋,脸圆圆的,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有感染力。
“真是个可人的女孩子。”妇人拉起了林可轻的手,“我是许小涵的妈妈,就拜托你跟我们小涵相互照顾啦,若是小涵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阿姨每隔一周都会来一趟,不用客气,直接跟阿姨说,阿姨来教训她。”
“老妈,你说啥呢。”许小涵不好意思地缩回去了脑袋。
看的出来,许小涵一家都习惯与人亲热,她却是不喜欢陌生人碰她。林可轻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强忍着心里的苦楚,干干地回了句:“阿姨,我会的。”
人上了些年纪,话都会变多,许小涵的爸妈在门口不知道跟她说了多久的话,她背后的衣服都干了,他们的口水都还没干。最后是许小涵发觉她的忍耐,才将他们打发走。
“不好意思啊,我爸妈话有些多。”许小涵颇为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没关系,我很喜欢他们。”
“我来帮你吧!”许小涵连忙抢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咋咋呼呼地往宿舍里拖。
林可轻在门外站了半分钟。她真的不善长应对这些,别人对她好点,她就会不知所措。
调整了下呼吸,林可轻抬脚走了进去。
宿舍是三人间,三张木床排在一起,而连着桌子的柜子排在对面。不像她刚才见到的其他宿舍那样,行李堆一边,垃圾堆一边,床上个桌子全是灰,杂乱无章闹哄哄的。
许小涵见她走神,适时给她解惑,她往铺好的床上一坐,眼睛亮锃锃的:“我们家住附近,一大早就过来了,新搬的宿舍很脏,我妈怕我们打扫不干净,就全清理了一遍,等你们来了,床和桌子都刚好干啦。”
以前每当林可轻在书里读到:世上的母亲都是平凡而伟大的英雄这句话的时候,她都会嗤之以鼻。原来话是对的,只是她运气不够好,没有遇上罢了。
“你要选哪个位置?”没等她说话,许小涵就又开始发话了:“不好意思,我想离你们都近些,就自作主张地选了中间的位置,若是你们介意,等另一个小伙伴到了,我们再重新选位置。”
原来话唠也是可以遗传的,第一次,有人在林可轻耳边叽叽喳喳,她不会觉得烦,甚至还觉得有些可爱。
“没关系,我不介意。”最后,林可轻选了靠窗的床位。
她一直喜欢透过窗子看看外面的天空,蓝天被四四方方地框住了,没了无边无际的延伸感,反而给足了她安全感。
天地是渺小的,她也是渺小的,她再也不用唯唯诺诺地祈求老天多些仁慈,少些戾气。
林可轻东西很少,原本半个小时就可以收拾好了,硬生生地被拖了十几分钟,因为她分神去回许小涵的话了。
当她发现自己对许小涵总是有无限的宽容与耐心时,被吓了一跳。透过窗子看着此刻哼着歌给绿植浇水的许小涵,她才想通了。
她脸上洋溢的笑,刚好是青春的模样。青春太过美好了,她不忍心去破坏这份美好,不忍心早早地撕开虚伪的外壳,将黑暗暴露在她眼前。
美好的东西,总值得被呵护。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林可轻坐在铺好的木床上,背靠着墙壁,拿起一本东野圭吾的书看了起来。约十分钟过后,门被扭开,一抹淡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里。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林可轻对她僵硬地勾起一抹难看的笑,以示礼貌,很快,又把头埋进书里。
世界可真小,中午在门口偷窥她和黄梦连的那个女生,正怯生生地,小心翼翼地拖着蛇皮袋进来了。
“哈喽,欢迎小可爱,这下503算是全员到齐了,你好,我是许小涵,这是林可轻。”话唠许小涵放下手里的活,从阳台后飞奔而来,脆生生地做起自我介绍,顺带连林可轻那份也说了。
用书遮住脸,林可轻嘴角微微上扬:她真可爱,省得她到时候把气氛搞僵。
感觉有人在注视着她,林可轻把书放低,只露出了两只眼睛,果然,那个女生立马心虚地移开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讪讪地对着许小涵笑着,眼神闪躲,两只手紧握着帆布包的书包带子,声音细小如蚊:“我叫周灵。”
哦,原来这个奇怪的女生叫周灵。
林可轻原本没有听清她说的什么,是许小涵后面重复了下她的话,才知道,这个跟她一样,一点都不灵动的女生,叫周灵。
就这样,503人齐了,只不过气氛有些诡异。一个话唠对着两支木头,叽叽歪歪地从白天讲到了黑夜。
“有些人一辈子都活在太阳的照耀下,也有些人不得不一直活在漆黑的深夜里。”
林可轻有些认床,她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回忆起刚刚在书里读过的话。
还没来得及准备窗帘,此刻月光早已透过窗子,撒下了些昏黄的光线。
许小涵睡着了,林可轻听到她含含糊糊地说着梦话,觉得很新奇,原来人睡着了真的还可以讲话。又觉得很好笑,话唠讲话都不分白天黑夜的吗?
她侧着脑袋想将许小涵的梦话听得更清些,话没听清,就看到周灵坐起的背影,把她吓得一激灵。
黑暗里头,她的背影一动不动,骨瘦如柴的轮廓就像是鬼魅。轮入恶鬼道的鬼魅,坐在炼狱的血河边,沐着月光,受人剜心挫骨。
林可轻有些头皮发麻,害怕地缩回被子里,第一次如此渴望白天的到来,她轻轻地按亮床头的电子表。
屏幕上显示:晚上02时42分08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