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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书,一项自以为虽不算博览群书,但也是。更何况在家勿论年龄大小,见了自己都会称一声“小先生”,即使是打趣,却也让方煖很是满意。但现下想起自己那些隐隐地自得自满,不由得涌起一股羞愧。
除了一般书房都有的诗词、四书五经、史记政论之外,这里还摆了许多外文书籍,涉猎颇广。那些状似小蝌蚪一样的文字,方煖小时候同母亲一同去祷告的时候曾有幸见那个英国的传教士写过一次,他用的是当时在奉天还恨少见的派克钢笔,写出的字却是弯弯曲曲的像棉花似的,方煖记得她当时问方情礼为何他们写的字和我们不一样。
方情礼正在书房腾抄下一年要用的教科书,看了一眼还没桌子高的方煖,从旁边抽了一张宣纸,在上面写了一个“国”字。
方煖不懂,方情礼抬起手中的毛笔问方煖“这是何物?”
方煖认真答道:“毛笔。”
方情礼又问:“那罗明用的呢?”
方煖:“是钢笔。”
“煖煖,读一下这个字。”方情礼指着纸上唯一的一个字。
“是‘国’,可是父亲,这同我问的问题又有什么联系呢?”到底是小孩子,沉不住气,还是问了出来。
方情礼将宣纸倒了个个儿,对着女儿“煖煖,你瞧,国字外面是个弥补透风的墙,将我们紧紧的保护在里面,所以我们看不到外面,外面也看不到外面。但这里有个提笔,虽然好看,却暗藏危机,提醒我们它随时可能会被打开。如今,它被开了个小口,你看到了罗明教士拿着钢笔写字,若是它开的大了呢?”
这些话对于一个小姑娘未免深奥了些,方情礼笑了一下,摸了摸女儿沉思着的小脑袋,语气放轻松了些:“但没关系啊,你瞧,罗明教士虽拿的是坚挺刚硬的派克笔,但写出的字不还是像煖煖说的软绵绵的像团棉花,但我们用的毛笔,虽然看似柔软无力,但写出的却是世界上最有力的文字。”方情礼笑着看自家姑娘有困惑到明朗。
方煖看到那些陌生有熟悉的文字,突然想到与父亲的这段对话,那时家乡还没有沦陷,她还不明白父亲的话到底意味如何,如今算是明白了,但这感同身受的通透并没能让她舒服些,反倒心揪着的难受。
梅瑾荣本是坐在椅子上看报纸,许久为听见动静便抬头看,只瞧见小姑娘站在一派外国名著那里有些恍惚,梅瑾荣以为她是想看有不太懂,起身向她走去。
“想看哪本?”
方煖被叫的回了魂,抬头木木的看了他好一会儿,随手指了一本“可是我不懂外文”
梅瑾荣伸手将书取了出来,提书朝椅子走去“跟过来”,没回头,喊了一声。
梅瑾荣还是坐在之前的椅子上,他指了指旁白稍矮一点的皮沙发,示意方煖坐下。接着伸手打卡抽屉,从里面取了个金丝框的眼镜架在脸上。方煖没见过他戴眼镜,有些好奇,探着身子看。梅瑾荣长得冷清,不戴眼镜的时候有些让人望而生畏,如今脸上挂了个金丝镜,到显得儒雅了许多。
感受到对面的视线,梅瑾荣抬起眼看向方煖,挑了下眉头,吓得方煖赶紧收回了视线,怎么总是被抓包,这人是浑身上下都长了眼了?
正想着,耳边传来了声音“SCARLETT?O’HARA?was?not?beautiful,?but?men?seldom?realized?it?when?caught?by?her?......."这是一种方煖几乎从未听到过的语言,她不懂梅瑾荣在说什么,只知道,那个低沉的声音在之后的许多年里一直回荡在耳边、梦里,在她生命的个个角落,一点都不曾放过。
过了一会儿,应该读完了一章,他将书放在桌子上面,取下眼睛,看向方煖:“这本书的名字叫做《飘》,讲的是美国的一个种植园里的故事,那里也曾有过战争,即使没有侵略者,却仍旧发生了战争,其中有个叫斯佳丽的女孩,她是位的种植园主的女儿,大概就像我们国家的地主一样。她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失败的感情,之前从未认真的对待,直到男主人公白瑞德也彻底离开了她。”
说完,梅瑾荣依旧看着方煖,似乎习惯性的等着她说出自己的见解,等了一会儿,方煖终于开口,但似乎又很纠结:“这是个爱情故事?就像《梁山伯与祝英台》?”小姑娘难得的虚心求教。
“不一样,这是个残酷的战争故事,不论是斯佳丽还是白瑞德,在战争来临的时候,没有谁可以独善其身,凄美的爱情故事不过是残酷战争保护层。”梅瑾荣看向窗外,突然想到在学校的日子,这句话就是他的教官曾告诉过他的。
“反驳,是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但不代表不离开就一定是悲剧啊”方煖站起来向梅瑾荣走近了几步,突然伸手在胸前比了个叉,义正严词的订正他刚才的话。
梅瑾荣显然没料到方煖会做出如此反应,看了会儿小姑娘稚嫩却格外严肃认真的脸,低头转了一下表盘,沉沉的说了一句“竟还没你一个小丫头活的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