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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已深。
贾环站在宁国正门前,目送牛继宗、温严正等人离去。
面色,如天际残留的云雾般,有些淡淡的复杂。
牛伯伯,不止宫里那位,不愿看到我再接触军务。
怕是连你们,也不希望一个太过强势的军中核心出现吧……
不过,贾环并不怪他们。
谁也不希望出现一个强势人物,将自己的利益集团吞并,这是人之常情。
尽管,贾环从不曾这样想过……
“环郎……”
董明月悄然现身。
贾环微微颔首,道:“月儿,外面如何了?”
董明月道:“今日你离去后,祭天大典勉强举行完毕。
不过除却桐城四老和孔孟家主外,都中士子们并未大肆拿问。
但他们都被黑冰台的番子给盯上了。
如今张廷玉一直跪在紫宸书房前,倒不是那位责罚他,他是在给顾千秋家族求情,当然没被理会。
对了,咱家周围的番子,大都撤走了。”
贾环并不意外,对于张廷玉的下场,也并不关心,他问道:“市井中,有什么风声没有?”
今日之事,周围的百姓虽然也能听到些,但肯定听不真切。
他们距离太远,或许知道出了乱子,不过未必就知道出了什么乱子。
当然,流言蜚语一定会不少。
果不其然,董明月道:“说什么的都有。
不过,咱们的人发现,有黑冰台的密线们,在四处散播谣言。
说那些读书人在祭天大典上闹腾,并不是在攻击皇帝,而是在骂你。
皇帝只是被牵连的,因为皇帝太过宠信你,所以才出此下策,他们是在清君侧!
环郎啊,你说他们可气不可气?”
“那老百姓信吗?”
贾环饶有趣的问道。
董明月埋怨道:“怎地不信?还有叫好的呢……
今日你自己就是这般大声宣扬的,还一剑杀了顾千秋,由不得他们不信。
环郎,外面人都说你飞扬跋扈呢。
还有些书生,骂你奸佞祸国,喊打喊杀的。
我真想让人出手,给他们两剑!”
贾环哈哈笑道:“和他们一般见识做什么?放心吧,百姓只是看个乐子,至于那些书生……
呵呵,他们的好日子就在后面,不远了。
到时候,哪里还有心思骂我。”
董明月见贾环笑的那样畅快,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没见过你这般,自找着让人骂的。不过……”
说着,她又轻轻松了口气,道:“这招还真好用,黑冰台那些番子,不再像疯狗一样缠着咱们不放了。
前些日子我真真是心惊胆战,唯恐之前那群人再留下什么把柄。
李先李锐那爷孙俩,可不是善茬。
尤其是那李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而且,黑冰台里,甚至还有人想接触李万机的家人。
再这样下去,我怕迟早会出事。
如今倒好了……”
贾环面色淡淡,道:“还是大意不得,赵师道不是庸手。
告诉索兄,安排李万机一家第一批转往西北。
到了武威后,也不停留,直接去西域。
西域一切草创,正是需要大量砖石的时候,有他用武之地。”
董明月闻言,心里微微一叹,点点头应下。
李万机……
可惜了。
这个忠心耿耿之人,日后怕也只能在火窑里度过余生。
忠心是好的,可自作主张,却是大忌!
“什么人?”
韩大低沉的声音响起,贾环和董明月转头看去。
却见一婆子急匆匆从西面荣国府那边走来,两府相隔不过一箭之地。
贾环和董明月在这里说话,周围自然有亲兵警戒。
暗中,还有青隼之人暗藏。
有人前来,便可早早发现。
“见过韩大爷,老奴是西府前院的婆子,专在二门前候着传话的。
里面传话,老太太正寻三爷呢。”
一个荣国府的嬷嬷陪着笑脸,对韩大道。
韩大转头看过来,贾环点点头。
韩大再对那嬷嬷道:“知道了。”
那嬷嬷闻言,大气不敢多喘一口,忙陪着笑脸退下。
心里暗道:都说三爷规矩大,往日里还不知道,今儿可真见识到了。
站在路口说话都有亲兵家将警戒,老天爷……
“你先去忙吧,我去西府看看。八成是大嫂看到兰哥儿脸上的伤,闹将起来了。”
贾环挠挠头,笑道。
董明月无奈道:“那些人也真真是下作,把主意打到孩子头上。环郎,你为何不让我们去查,是谁在背后作妖?”
贾环呵呵一笑,道:“还用查吗?其实真往下查,也查不到根儿上去。
牛伯父说的对,这事还需要证据吗?”
董明月闻言,也反应过来,冷下脸,道:“咸福宫那位还真敢作死!环郎,如果今日你不出面,会不会闹到不可收拾,真随了那位的愿?”
贾环笑道:“怎么可能……”
董明月奇道:“天子难道还有什么后招?我见没一个人肯出头的。”
贾环摇头道:“没人主动出头,不代表当那位下旨后,他们还不动。
咸福宫那位,怕也只是想败坏陛下的名声,让他在士林中愈发举步维艰,并且打击他的威望。
他并不曾真想靠这些书生来成大事。
所以,即使我不出头,陛下只要一道旨意,就能解决问题。
只是,颜面尽失,成为笑柄罢了。”
董明月叹息了声,道:“这些朝堂上的事,还真真是复杂。
罢了,我还是做好我的事。
环郎你去吧,我去给索先生传信儿。”
贾环应了声,又抱了抱董明月后,在她抿而一笑的目光中,往西府走去……
……
荣国府,荣庆堂。
过了垂花门,上了抄手游廊,就可见游廊下,挂着那一长排玻璃风灯。
已入深秋,庭院内的芭蕉树渐显萧瑟。
但墙角处的那一株金桂,却开的正盛。
桂花香气浸人。
“咦?”
月光和烛火之光一起晕染的游廊夜色下,一道身影俏生生的站在尽头。
贾环轻疑了声,往前走数步,方看清候着的人,正是鸳鸯。
“你怎么在这?大嫂闹的这般凶?”
贾环看着身着一件藕荷色坎肩并薄裙裳的鸳鸯,笑道。
鸳鸯眼睛倒映着烛火,亮晶晶的看着贾环,抿嘴轻笑道:“不是,是我听传话的嬷嬷说,你就要来了,便在这等着。”
目光温婉柔顺,丝丝情意绵绵。
贾环方想起,已有好些日子,没有和鸳鸯单独相会过。
他有些惭愧的上前,将她绵软如玉的身子拥入怀中,在她耳边道:“是我不好,没有多陪陪你,你怨不怨?”
鸳鸯将脸贴在贾环胸口,轻声笑道:“爷这是哪里话?
爷是大英雄嘛,在外面有那样多的大事要做,连皇帝老子都要爷去勤王保驾。
我虽只是个奴婢,却也知晓道理和大义,怎敢怨爷?
不过,爷能这样说,我心里还是极欢喜。”
贾环捧起她的脸,双手拇指轻轻刮着鸳鸯脸颊软腻的肌肤,看着她羞涩的眼神,柔声道:“在我心里,你从不是什么奴婢丫鬟,而是我的女人。”
说罢,吻上了鸳鸯的红唇……
直到鸳鸯似快要窒息,贾环才松开了她。
鸳鸯双手用力,紧紧反抱着贾环,伏在他怀里大口喘息着。
贾环则轻抚着她的背,又缓缓滑下,置于某处隆起处,在她耳边诱惑道:“鸳鸯姐姐,要不……咱们去我那边?”
鸳鸯眼神迷离,俏脸通红,正要点头,一阵夜风吹过,带来一丝清明,她才想起这是哪里,忙挣扎起身,一张脸如同火烧云似得,也顾不得,整理好身上的衣襟后,嗔怨的看了贾环一眼,低声道:“爷啊,老太太还等着呢!哪里就能……”
贾环嘿嘿笑道:“现在不成,那等明天夜里,你去找我?”
鸳鸯脸红如滴血,眸中满是水意,声音都有些颤抖,道:“夜里我如何离得开?老太太身边断不能少了人的……”
“那就白天嘛!”
贾环哄道。
鸳鸯犹豫了会儿,方点点头,可再一看贾环调笑的眼神,顿时羞恼,一跺脚,转身跑了去。
贾环哈哈大笑,跟在后面,往荣庆堂走去。
……
“三爷来啦!”
虽然已经夜了,但既然贾母还未歇下,在荣庆堂当值的婆子丫鬟们自然也不能去休息。
廊下一排穿着桃红坎肩的丫鬟们,看到贾环到来后,纷纷行礼。
也有人故意大些声,往里面通传。
门帘从里掀起,入了秋,荣庆堂门口的珠帘就换成了厚纱帘。
再过两个月,等进了冬,则还要换成大猩红色的毡帘。
“咦?”
看到门帘从内挑起,挑门帘儿的人竟是鸳鸯。
贾环嘿嘿一笑。
鸳鸯本已平息的俏脸,又是一红,然后眼睛往里比划了下,给贾环使了个眼色。
贾环见之,再听到里面隐隐传出的啜泣声,知道李纨还在告状,摸了摸鼻梁……
“老祖宗安!”
贾环面带微笑的入内,给贾母行礼问安。
晨昏定省的规矩,总还是要做的。
古礼也未必都是糟粕。
出乎贾环的预料,贾母并未呵斥他欺负了贾兰,而是温声唤他起来,道:“环哥儿今儿在外面可累着了?”
贾环干笑了两声,道:“不曾累,孙儿又不曾做什么大事,哪里会累着。”
贾母摆手道:“这叫什么话,勤王救驾若不是大事,还有什么是大事的?”
贾环笑道:“老祖宗都知道了?”
贾母道:“你爹和链儿今日也都去看了,他们回来后,与我说明白了。”
贾环看了眼犹自哭泣的李纨,和垂头丧气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的贾兰,道:“那这是……”
贾母叹息了声,道:“你大嫂虽然心疼兰哥儿,却没有找你算账的道理。你爹和链儿都说的很明白,你是为了将兰哥儿摘出来,才下的重手。
只是……
罢了,兰哥儿,你既然要求你三叔,就自己同他说吧。”
贾环纳闷的看向贾兰,不过没等贾兰开口,就见李纨哭的眼睛都红肿了,尖声斥道:“不许说,也不能求!
给你三叔惹下多大的祸,连你自己都差点坏了事,还没得到教训,还敢往里掺和?
你非要把我逼死不成?”
贾兰刚抬起的头,又垂了下去,连素来笔挺的腰身,都隐隐弯了些。
贾环见之,看了眼李纨,可李纨只是哭,贾环无法,只好看向贾母,道:“到底什么事啊?家里发生什么大事了吗?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得到。”
贾母却是叹息一声,并不作答。
贾环愈发好奇,李纨、贾母都不答,他也不好逼贾兰,便看向一旁的王熙凤,道:“二嫂,到底怎么了?”
王熙凤抽了抽嘴角,道:“这事不怨大嫂子,要我说也是兰哥儿多事……
之前兰哥儿刚回来,他先生家里人就送来了一封信,好像是他师母写的。
央兰哥儿想法救他先生一救,另外,他家里好像还出了些事……
兰哥儿得信后,急得不得了,就想去找你。
可大嫂子不准,今儿的事已经将她唬的不得了,哪里还敢兰哥儿往里面掺和。
再说,这不是难为你吗!
兰哥儿也是不晓事!”
贾环闻言,眉尖一挑,看向贾兰,道:“兰哥儿,是这样吗?”
贾兰闻言,抬起头,露出一脸泪痕,看着贾环,道:“三叔,师母若非被逼到绝境,她那样好的人,再不会写信求到侄儿跟前。”
“她好?她好这会儿子就不该写信来难为你?那可是谋逆大罪啊,你一个孩子家,又能怎么办?”
李纨气急,厉声斥道。
她也是出身官宦世家,虽不显贵,但对世事总要知道的多些。
今日,她只听说了贾兰身陷谋逆案中,就差点没生生吓晕过去。
又怎肯再让贾兰沾染这些事?
贾兰哭道:“娘,若非师母实在无法子,她绝不会寻儿子帮助的。”
李纨还要再说什么,贾环却摆手拦住了她,然后问道:“兰哥儿,你师母是怎么说的……眼泪擦掉!”
贾兰正哭的伤心,被贾环一喝,登时打了个激灵,李纨也下意识的拦在贾兰身前,小心的看着贾环。
贾环哭笑不得的看着李纨,李纨不好意思道:“环兄弟,你侄儿还小,你别打他……”
贾环呵呵一笑,没同她说什么,而是皱眉看向贾兰,道:“张廷玉就是这样教你,遇到事情便哭哭啼啼?
哭能解决问题?”
贾兰闻言,登时满脸愧然,用袖子连忙擦掉脸上的泪后,道:“三叔,是侄儿没用。”
贾环还想再说两句,却见李纨一脸哀求的看着他,到底没再说出口,见她哭花了脸,便对一旁的鸳鸯道:“打发人取点水来,让大嫂去洗把脸。”
鸳鸯闻言,抽了抽嘴角,眼神有些怪异的看了眼贾环后,去吩咐人取脸盆帕子。
王熙凤没顾忌,在一旁笑道:“怪道家里姊妹们最喜欢和环兄弟在一起顽,却是体贴的紧!”语气有些泛酸,也说的李纨面红耳赤。
贾母笑骂道:“你个猴儿就会混说,仔细我撕了你的油嘴!
俗话说,长嫂如母,小叔子是儿。
环哥儿体贴他长嫂,有什么不好?”
王熙凤讪讪一笑,道:“哪里有什么不好,我就想着,多咱三弟也体贴二嫂一回,哈哈!”
贾母闻言也不在意,还大笑她没面皮。
经这样一打岔,气氛好歹转圜过来许多。
没一会儿,两个小丫头子随鸳鸯进来,一个端着铜盆,装了半盆热水。
一个捧着一个帕子。
鸳鸯手里则提着一个奁盒,笑道:“大奶奶洗脸,先将就着用我的脂粉吧。现在去园子里取,怕是来不及了。”
李纨忙道:“哪里还用什么粉,我寻日里都不涂抹的。”
贾环插口道:“你们去里面捣拭吧,这里不大合适。”
鸳鸯也知道贾环要问话,担心李纨太激动,便扶着李纨到了东暖阁去。
“呼……”
轻呼一口气后,贾环寻了个椅子坐下,接过王熙凤斟的茶,啜饮了口,道:“兰哥儿也起来吧,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你师母怎么会找上你?
张廷玉跪在上书房殿前,是因为他想替顾千秋家族求条活路。
陛下目前还没有发作他的意思,他为陛下头号心腹重臣,多半也不会真把他怎么样。
哪里就难到这个地步,竟找到你头上了。”
贾兰忙道:“三叔,师母信上说,家里已经被番子堵上门了。送信的陈伯也说,他是从厨子进出的后门偷偷逃出来的。
先生这些日子得罪了太多人,之前他那些同年故交向他求情时,先生没有应,那些人就同他断了往来。
如今先生落难,他们自没有出手相救的道理。
师母说,我是唯一一个她能想到的人了。
三叔……”
贾环摆手,道:“纵然有番子上门,也定是得了宫里的旨意,不会乱来的。
这种事你师娘别说求你,就是求到忠怡亲王头上都没用。”
赢祥都没用,自然,贾环也不可能跑到宫里去救张廷玉。
他只要没坏了脑子,就没有一丝可能。
贾兰急道:“三叔,那些狗番子自然不敢乱来,可他们在先生的书房里乱翻东西,还撕坏了好些孤本。那些书,都是先生的命根子。
师娘急了想护着书房,他们还敢推搡师娘!”
贾环闻言,想了想,道:“这样是不大好……只是我不好出面,张廷玉同我没什么交情。
不过,你若真想帮忙,也不用我出面。
一会儿你同你韩二叔,带上十个亲兵去张府。
什么都别干,保护好你师娘就是。
如此,总行了吧?”
贾兰闻言大喜,连连点头,道:“行,太行了!谢谢三叔!”
说罢,起身就想往外跑。
“站住!”
还没等贾兰跑掉,就听东暖阁方向传来一声厉喝。
贾兰脸上的笑容登时凝住,身子也僵硬下来。
到底慢了一步……
“哪也不准去!”
李纨大声道。
“母亲!!”
贾兰转过身,大声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先生落难,师母现在正是最困苦无助的时候,她既然舍下颜面来求到我这里,我若袖手旁观,岂不是不当人子?
若坐视先生和师母落难而不理,儿子这一辈子,都没脸抬头见人!!”
李纨闻言,如遭雷击,看着贾兰那张愤怒坚持的脸,不知该说什么……
她是不想让贾兰有任何危难,但更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一生抬不起头做人。
“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
见这娘俩又闹僵了,贾环冲贾兰笑骂道:“豆大点儿人,还提什么一辈子。
好生跟你娘说话不会?我看今儿是打的轻了!”
见贾环“发火”,李纨反而又心疼了,忙道:“环兄弟,兰哥儿还小……”
贾环抽了抽嘴角,喝道:“还站在这干什么?不想去就别去!”说罢,还隐晦的对贾兰递了个眼神……
贾兰这才恍然,嘿嘿一笑,一溜烟儿的跑没了。
李纨还在劝贾环消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