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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泰陈玄伯少年即冠,如今还是个半大孩子,但名士风采已然尽显。此前曹操贬谪陈群,陈泰时在太学读书,所以没跟着老爹离京,并且开始到处钻营,想要逮机会使老爹重返朝堂。以他的身份和年龄,跟那些宿老重臣当然搭不上话,那就只好去奉迎中级官吏和小一辈啦——其与是复相交,肇端于此。
不仅仅交好是复,陈泰还与诸曹夏侯的第二代,以及贾诩之子贾穆、钟繇之子钟毓、荀彧之子荀恽、侄荀闳等人套上了近乎。因为是勋“慧眼识才”,认定这孩子必为国家栋梁,命是复加意笼络,谈过几次后,是复也不装了,竟将很多私密事亦以告之。陈泰当时吓了一大跳,心说人都道是无咎一纨绔耳,才具不如其父多矣,谁想到全是假象——彼待我至诚,我若不献以心,必为其所害也!惊悚无奈之下,就此扭扭捏捏地上了是复的贼船。
是复甚至还在陈府中多次与卢洪密会,全都不避陈泰。主要原因,就在于陈泰年纪轻,不大为人所注意,但他颇有内秀,交际圈很广,可为己所用也。
所以谋划给崔琰等人挖坑以后,是复就特意去找到陈泰,威胁说,你爹将来很可能受崔季珪的连累,你必须未雨绸缪才是啊。陈泰沉吟良久,最终问道:“阿兄欲泰如何办耶?”想让我做些什么,你明说吧。
是复淡淡一笑:“何平叔已入秘书矣,闻与玄伯莫逆,然否?”陈泰赶紧分辩:“为昔平叔受先帝宝爱,欲其进言,使家父复归,乃曲与委蛇耳,何言莫逆?”其实我跟他真没什么交情。
是复一撇嘴:“曩者卿欲用平叔,乃与相交,今不用而舍,此岂朋友之道耶?”过去觉得用得着。你就跟他打交道,如今觉得用不上了,就不理人家,玄伯啊。你这样做可不好啊——“盍往访之?”
是复要陈泰再次接近何晏,假装为其谋划,劝说何晏向崔琰进言,更变旧政。这就是他的大致计划,一则散布谣言。造成士大夫普遍不满旧政的假象,二则通过陈泰去游说何晏,给崔琰支昏招。其实相关“天下人苦其政久矣,今秘书既得用事,若不能拨乱反正,逮诸葛孔明等列位宰相,恐事难成”之类的谏言,以及其后四条新政的草拟,几乎全出陈泰的挑唆——何平叔又哪有此等心计和才能?
甚至对于计划的详细步骤,为了保密考虑。是复全都没有插手,他深信陈泰只要脑洞全开,必能建此奇功。
所以今天陈泰匆匆来找是复,是复还略略有些埋怨,心说这计划才刚开始啊,你有必要来向我汇报吗?陈泰告之何晏献计,隔绝山阳公主和太皇太后卞氏,可惜崔琰没听他的。是复不禁跺足道:“若彼肯听,吾事协矣!”
陈泰说哥哥你错了——“若崔季珪果听何平叔,兄其危矣!”
首先声明。这主意不是我给何晏出的,是他自己开的脑洞。你乍一琢磨,此举甚为不智,形同政变。又无法维持太长的时间,一旦太皇太后醒悟过来,必然震怒,下令深究,崔琰他们就是一个死字。然而若真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只须隔绝数日。就可以先剥夺你的中领军之位——“兄因乃父病,不视事久矣,若诏夺兵,中书亦无以驳也。”
不光光是你啊,夏侯柱国也病着哪,其子夏侯充为了侍奉老爹,同样三天两头请事假。我要是崔琰,就先隔绝太皇太后,然后以雷霆万钧之势夺取你们二人的兵权,随即利用手中的兵力直接发动政变,囚禁柱国、辅国、太宰等,并取你首级,到那时候,变政还不是想怎么变就怎么变吗?
是复闻言,悚然而惊,可是细细一想,却又笑了:“玄伯特诓我耳……”首先来说,皇帝未必会不顾朝局动荡,也不担心政移权臣,而由着崔琰他们胡作非为;其次,崔季珪必须明确他如今最大的敌手是我,才可能被迫铤而走险哪——我自认为伪装得还不错吧。如今我爹病重,看看不起,我又是个纨绔子弟,他有必要冒险发动政变吗?
但是陈泰提醒是复:“人心不可测也。天子之欲,孰知之耶?崔季珪虽愚,杨德祖却智。兄之计欲成,为令公尚在也,若真不讳,其谁可制之?”
你如今搞的这一切,都是狐假虎威,而一旦你爹真挂了,此前种种谋划,都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没人再能领袖外朝啦。你爹一日不死,外朝诸臣便尚有一线期盼,还能谨守最后的阵地,但凡是令公不在了,必然人心离散,甚至彻底的分崩离析,任由崔琰他们胡作妄为。
你说吧,除了你爹,还有谁能镇得住场子?诸曹夏侯都是武夫,太宰曹德就是个老透明,贾文和闭门自守,刘子扬为故汉苗裔,他要避嫌,钟元常是合格的官僚,却不懂政治斗争……是家的大旗,靠阿兄你,或者诸葛孔明、司马仲达,如今还都扛不起来啊。
所以我劝你,要不然就暂收野心,韬光养晦,等将来自己的实力足够与崔琰他们相拮抗了再动手;要不然就赶紧发动,别再拖了,时间拖长了谁都料不准会出什么妖蛾子。况且——“若彼徐徐变政,或可忍也,今兄促其急变,国家必乱。此岂令公之所望者耶?”
是复一摊双手,说那怎么办,计划已经发动了,我不可能半途收手。而至于立刻动手——“其政初颁,尚未触众怒也,如何可成?”
陈泰说哥哥你不是玩弄人心的老手嘛,此前到处散布谣言,你这能量之大连我都吓了一大跳,既有此等法宝在手,你还怕崔琰不犯众怒吗?
二人商议许久,陈泰这才辞去,返回家中。陈群洗漱已毕,正待安卧,听说儿子回来了,就命人把陈泰唤来,好生教训——这大晚上的,你不在家里读书,究竟跑哪儿野去了?
陈泰跪在父亲面前,恭敬地回答道:“昏时何平叔召饮……”
陈群说我正想提这事儿,你最近貌似跟何晏走得挺近哪——“浮滑小人耳,慎勿与其往来。”
陈泰说:“平叔见为秘书,为崔季珪引为心腹,而季珪得上宠,实掌政事也,儿故与之交,为固吾陈氏耳。”
陈群闻言,不禁长叹一声:“季珪欲变是氏之政,而吾不识其何仓促若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为不敢挠,恐其糜也,政既成而急变之,民必惶恐,国必乱矣……”
陈泰趁机膝行两步,靠近一些,压低声音问陈群,说老爹你觉得最近秘书省出台的那几条新政如何?你本人究竟站在哪一边?
陈群说:“农为本,商为末,重本而轻末,宜矣。然其轻也,非废罢也……”我本人是不赞成是勋过于重视工商业的政策,但必须承认,工商业给朝廷带来了不少的额外收入,也使得豪门大族一定程度上转移了投资方向,使土地兼并的势头减缓。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重申以农为本,大加鼓励耕织,而不是简单地靠抑压工商来凸显农业——“昔桑弘羊为汉武课商重赋,中人之家,大抵皆破,此非安民之道也。”
而且是勋昔日之言颇有道理,他说:“国重农而固,重商而富,不可偏废。”商贾不事耕织,倒买倒卖而已,确实应当课以重税,但什么事情都不能做过头,税太重了,几无利润,必然导致流通萎缩,甚至良贾消亡,私商横行,对于国家的安定是绝无好处的。话再说得绝对一点儿,哪怕你真想彻底除灭私人工商业,只保留官匠、官商,那也得一步步来,不可能一蹴而就。
再说了,如今豪商背后都有功臣甚至世家背景,阻力如此之大,今天有曹洪闹事,明天还不知道谁会跳出来呢,国家初定,哪儿禁得起这么折腾啊。话说他崔季珪倒是两袖清风,我陈家昔日受是勋蛊惑,也占了两处矿藏,如今被迫要都吐出来啊……想想还真肉痛。
至于解除郑学的官学地位,那简直就不可理喻,崔琰常说是勋是郑门的叛徒,我看他此举才是真正叛逆!我也知道如今郑学已经被是勋修篡得面目全非啦,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以古文,以郑康成之说为其基础的,国家只有统一了思想,才能牢固民心。后汉时古文盛行,但建安朝以前,朝廷仍然固执地维护今文的官学地位,为的就是避免引发思想的混乱、朝局的动荡。你要是有本事再哄抬一门“崔学”出来,我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如今竟允许百家争鸣,这不是损人不利己,故意捣乱吗?
此外,崔琰还想朝我的御史台伸手,真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崔季珪的很多政治理念跟为父颇为合拍,但他的手段却是我绝对无法认同的啊。
拉拉杂杂一大套,陈群情绪一上来,干脆把自己这些天的烦闷向儿子彻底倾吐。陈泰越听越是窃喜,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问老爹:“儿常思晁错之所以败也,所谓‘术不可不慎哉’,有治国之理,而无治国之术,藩可徐削,而必迫之反,则终身死,必矣——崔季珪将蹈其覆辙耶?”
陈群轻轻一摇头:“晁错之死,为疏不间亲,欲割裂天家骨肉,非独无术……”
陈泰突然间插了一句话:“则今崔季珪亦欲以疏间亲,则其必死耶?”(~^~)
PS: 我拼着瞎一只眼,还是把新章写完了(”我还看到你上网游呢……“”闭嘴!“),不过晚上有事儿出门,所以提前半个小时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