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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出来驳斥朱铄之人,年方弱冠,乃太原郡晋阳人也,姓王名昶字文舒。
太原郡内最大的显姓便是王氏,出过一位名闻天下的司徒王允,而王允之侄王凌在是勋牧守河东时被强征为客,后又得王粲等人举荐,如今官至瀛州刺史。不过王允、王凌这一支源出祁县,跟王昶这晋阳王氏,五百年前或为一家,如今却八杆子都打不着了。
只是都在同郡,声气相通,时人都目王凌、王昶并为少年俊彦,王凌年长,王昶乃兄事之,等到祁县王家再次发达以后,晋阳王氏干脆腆着脸凑上去联宗,把两家并为了一家这在当时也并非罕见之事,大家族总是利用联宗手段,把家族势力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只要保证大宗不易,吸纳越多同姓做小宗,叶茂则枝繁,枝繁则干壮,干壮则本固。
曹丕做太子的时候,就通过王凌的推荐,使王昶为太子文学,因为识见不凡、文章典雅,受到曹丕的敬重。王凌本意既为这小兄弟安排个好职位,又方便将来曹丕登基后,王家可以因此而贵,谁想到天有不测风云,曹丕当了太子没多久,就被人给扳下台了。
王凌失望之余,也觉得挺对不起王昶的,正好朝命放他为瀛洲刺史,便即邀请王昶同往。曹魏改制以后,州、郡属吏多由朝廷任命,而非长官自辟,但长官总还是需要几个心腹之客的吧,哪怕不占编制,也可以寻机安排些临时职差,等累积一定功勋之后,再请吏部授官那比较方便终究制度初建,漏洞还很多。若根本没人去钻空子,那才是奇怪的事情哪。
然而王昶却一口回绝了,说曹丕待其甚厚。他宁可跟随之藩,为其藩中小吏。曹丕因此更为看重王昶。很快便引为心腹。
朱铄劝曹丕响应曹冲的号召,起兵造反,主要理由有两点:一,这天下本来就该是大王您的啊,您当过太子,乃是受小人构陷才惜失其位;二,不怕曹冲别有用心,他根本就没有打过仗。您可是多次上过阵的人哪,只要在作战过程中稍微使点儿力气,便能夺得军权,到时候还怕他曹冲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吗?
当然朱铄也说了,我只能就政治形势上来帮您分析一二,我本人不懂打仗,咱们若是响应曹冲,起兵“清君侧”,究竟能有几分胜算。这个我可不保准,您再问问别人的意见吧。
王昶站出来驳斥朱铄,首先说了:“若从起兵。是必败也……”
今天的大致形势,以及曹冲打出来的旗号,跟西汉景帝时“吴楚七国之乱”何其相似?但那只是表面上类似,真要是细致对比起来,咱们根本就没法跟吴王刘濞相比啊,刘濞都输了,更何况咱们呢?
“汉初所置皆大藩也,吴、楚之强,三一天下;今则小藩。即关东四王合兵,亦不足天下之十一。汉高芟夷群雄。并灭异姓诸王,经惠、文至景。功臣多故,名将凋零,晁错、魏其之谋,何如萧、张?亚夫之勇,未及乃父也,亦能定吴、楚之乱;我朝先帝亦马上得天下,虽乃薨逝,诸曹夏侯多在,强兵锐卒未老,吾等何以抗之?”
这种叛乱根本就不可能成功嘛,就算曹冲联络了再多的势力,对于天家来说,亦不过癣疥之祸而已。
“且吴、楚之乱,肇于晁错削藩,曲在朝廷;今朝廷无所曲,历阳王所指,亦未称名……”你说有小人蛊惑君王,要“清君侧”,那你倒是提个小人的名字出来啊,结果只是这么笼统地、含糊地一说,那谁能够心服?
再说了“汉际纷乱,百姓苦战久矣,幸得先帝拔其涂炭,谁愿重蹈兵燹?民既不附,兵又不强,以何为恃?”
曹丕说你提的这几点我都明白,所以我才犹豫着跟你们打商量嘛朱彦才所言不为无理,如今曹冲要扯我上贼船,我听从是死,就算不肯响应,他到处一散谣言,朝廷真能信我吗?恐怕乱平之日,就是我丧命之时啊。兵无常胜,世事难料,说不定拼搏一把,倒有几分成功的可能性呢?
王昶摇头道:“五五之分,乃可一搏,九一之分,搏之何益,徒伤军民耳。大王昔在洛阳,并无失德,群臣皆知,怜念大王者未知凡几。关东变起,朝廷而能治乱者,唯太尉是宏辅耳,天子必召其归,是公仁厚,但哀告之,必肯相全。且今太皇太后为大王生身之母,天子即欲罪大王,太皇太后岂忍相弃?”
曹丕说那这么着,我再等等看,倘若天子真的召回是宏辅主政,我就归从朝廷,如是宏辅不归……就王景兴、华子鱼那些家伙,哪怕曹子孝、曹子廉,我都信不过,还不如起而一搏算了。
刨去亲戚关系不论,曹丕跟是勋那也是老交情啦,他从少年时代就多次跟随曹操上阵,常跟是勋打交道,初攻邺城时还曾经向是勋请教过“打礮”之法。是勋那是一脸的道貌岸然,貌似人畜无害,但同时又非华歆、王朗那类惯常见风使舵的老官僚,曹丕相信是勋保全自己的心思,要比华、王辈可靠多了。
而至于诸曹夏侯,皆武夫也,既缺乏执政经验,在官僚士大夫当中又声望不著在军中的声望那是另一回事儿就算想保全自己,也恐有心无力。
所以还是是勋最靠得住。
他主动就忽略了自家的亲叔叔曹德……曹去疾“小透明”属性再一次大爆发……
于是一面敷衍曹冲,一面密探洛阳形势。过了不久,果然有消息传回来,说天子已经召还是宏辅,并且命为中书令。曹丕再召心腹商议,王昶说您还犹豫什么啊,咱们不是说好了的,一旦是太尉还,即刻归从朝廷您应该马上收拾行装,赶往洛阳去奔丧啊,还必须预先想好迟到的理由……
曹丕沉吟良久,难下决断。朱铄又给出主意:“臣有一计,或可使大王危而转安也,然恐害大王骨肉,故不敢遽言……”王昶闻言,猛然醒悟,不禁戟指朱铄,怒骂道:“此计甚毒,非为人臣者所当言,亦非为人君者所当闻也!彦才且住!”
曹丕说你们打的什么哑谜啊他本来也算绝顶聪明之人,但终究身在局中,关心则乱,所以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彦才有计,你就说吧,我绝对不会怪罪于你。转过头去又朝王昶一揖:“孤今待死耳,但能全生,何所不可听闻耶?”
王昶轻叹一声:“吾不愿与闻也,大王恕罪。”站起身来,直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等到王昶出屋而去,朱铄这才低声对曹丕说:“前历阳王使来,云别遣人往说鄄城、任城,任城王尚幼,乃可不论,鄄城王必密觇大王意旨,以定方略……”曹植现在肯定瞪俩大眼瞧着你哪,你要是肯上贼船,他就趁机来分一杯羹,你要是不肯应从曹冲,造反的胜算乃更渺茫,他必然也就缩啦……
“大王乃可伪应历阳王,假作募军准备,则鄄城王亦必反也。候其反,大王可密赴长安谢罪,云恐历阳军相攻,乃不得不募军守城,以致归迟耳。待得乱平,鄄城从逆必斩,是太皇太后失一子也,则必安保大王无虞……”
你先把曹植骗上贼船,然后再前往洛阳奔丧,等到乱平之后,曹植是必死无疑啊。太皇太后卞氏一共就生你们四个儿子,曹熊早夭,曹彰先故,等曹植再一死,她可就光剩下你一个亲生的啦,还能不拼了老命来保你吗?
曹丕闻言,不禁泣下:“如此,是我杀子建也……”哭完了一抹鼻涕,说行吧,咱就这么干了。
于是依计而行,最终曹丕轻车简从,秘密离开安丰,昼夜疾行,竟然赶在曹操落葬前抵达了洛阳。他进城之后,先跑去是勋府上,是复密报是勋,倒把是勋给吓了一大跳,心说子桓汝既归洛,乃无反意明矣可是你不去见天子,先来拜我,是何用意啊?
于是自己写请假条,自己签名批准,才刚午后就打道回府了。等到见着曹丕,曹子桓拜倒在地是放声大哭,还扯着是勋的衣襟,哀求道:“姑婿救我!”
是勋赶紧把曹丕给扯起来,问他:“大王何以如此?”
曹丕就说啦,曹冲派人来煽动我造反,我本待斩杀来使,可是又怕曹冲趁机来攻我的安丰国要知道我们两国都在庐州,本来距离就不甚远,而使者所透露出来的曹冲的造反准备,貌似相当充分啊,不由得我不害怕。身为诸侯,镇守一国,若然有失,根据国法那可是重罪啊至少也得削爵一级。所以我一时迷糊,先屈与委蛇,同时招募兵马助守城防,等一切都准备停当了,这才敢返回洛阳来奔丧。
然而途中听闻,曹冲到处散布流言,说我跟他一起反了,还说拥戴我为主帅,其实我才是造反的总头目哪……这我真是满身污秽,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无奈之下,只得密入洛阳,先来找姑婿您“姑婿爱我,必不忍弃也,且又多智,必能救我!”
是勋心中略一转折,不禁冷笑着问道:“果如大王所言,何不先遣使告变?今乃无一奏,得无首鼠两端,密觇形势耶?”你既然见到了曹冲派去的使者,哪怕一时间不敢跟他撕破脸,那也应该先秘密派人到洛阳来汇报啊。其实你是存着观望之心,预做造反准备,直到瞧见形势不利了,这才匆忙下了贼船,跑来谢罪求饶的吧?
小家伙,就你还想蒙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