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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勋拿定了主意,所以找个机会,就把话题引到盖天、浑天和宣夜这几种宇宙学说上来了,然后开始给荀谌灌输大地为圆球,而日月星辰都悬浮于虚空之中——他还不敢说地球围着太阳转,那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了。可仅仅如此,就也足够吓荀谌一大跳啦。
俗话说某人知识丰富,都说“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但其实地理好说,而天文在这个时代,就跟人事相关联,搞得无比神秘,真不是一般士人敢去研究的。荀谌心说这是宏辅果然是奇才啊,年纪轻轻就能精通天文?还说啥,大地是球形的?
他沉吟半晌,大着胆子质问:“谌前在勃海,果然如宏辅所言,有船远来,先见其帆而后得见其身,可见大地是有弧度的。然而若为球状,球之底侧得无水乎,得无畜乎?安得不流入虚空,或头下而脚上?”
是勋故作神秘地淡淡一笑:“人物牲畜,何必头上而脚下,此事虽为常情,其理又如何解释?友若可曾想到过吗?”
荀谌摇头:“请宏辅教我。”
“人物牲畜,戴天而履地,”是勋给他解释,“地在下则足在下,地在上则足在上,所踩踏者,地也,非下也。当然,地之所在,则自然为下,故而球之彼端,在我等看来是下也,在彼端之人物牲畜看来,我等反居其下尔。”
荀谌又低着脑袋想了半天,这才犹犹豫豫地回答说:“于理似亦可通,然实在无法设想……”
哦耶,是勋心说你想不明白更好,老子这就算扳回了一局。
两人一路谈谈说说,倒是颇不寂寞,说不上相见恨晚,那也相当投契啊,结果还没等进入青州呢。就互相都把“先生”二字给省了,单单以字相称。终于五月初,他们赶到了目的地邺城城下。
是勋远远地望见邺城的城门,突然招呼车夫:“停下,停下。”转过头来对荀谌说:“勋反复思量,还是不去了吧。”
荀谌心说这都到门口了你突然打退堂鼓,这又是要闹哪样啊?赶紧开口劝说。是勋趁机就说啦。要让我进邺城不难,你得再答应我两件事儿。
荀谌又好气又好笑,心说你条件还真多,行,我再听听你究竟想说啥,要是太过无理——这儿是袁家的腹地。难道还怕你飞到天上去不成吗?“宏辅请讲当面。”
是勋伸出两枚手指来,缓缓地说道:“友若归禀袁将军,论及是某,所言不可夸张。若褒之甚,则袁将军必要挽留,又启冀州百僚之不满;若贬之甚,则恐袁将军不肯相见。”那意思。你随便说我,就是别说得太过火,既不能往天上捧,也千万别往死里踩。
荀谌说你有心了,但同时也想多了,我既不可能把你夸到天上去,也绝不会把你贬得跟臭狗屎一样——好,这条我答应你。还有呢?
是勋于是又说:“勋将拜见冀州群贤,其间难免口舌相争。所谓舌辩,非徒论其理也,亦当攻其心。孙武子云:‘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若其时勋有何怪诞荒僻之言行,友若似无所见闻可也。”那意思。为了辩论胜利,我可能会玩儿各种花样,你就当没瞧见,没听见。也别惊讶,也别阻拦。
荀谌闻言,不禁捋须大笑:“谌正欲观宏辅之‘怪诞荒僻’也!”
进了邺城以后,荀谌就把是勋安排在自己家中,还登堂见其妻儿。是勋心说你要是真觉得咱俩挺说得来,可以做朋友,那我感激你,要是想打感情牌,帮袁绍拉拢我,那就算了……老子知道袁家的下场,这条看似华丽的破船,那是说什么也不会上的。
接着,荀谌跑去禀报袁绍,回来跟是勋说,袁将军答应了你的请求,打算三日后大摆筵宴,群贤毕集,见你一面。因为我说了,你并非外州正式的使者,所以宴会并不设在州署之内,而安排在袁将军城外的别业当中。是勋赶紧作揖致谢:“劳烦友若你费心了。”
当晚无话,没想到第二天上午,荀谌突然跑来说,沮授来了,想见宏辅你一面。是勋板起面孔:“勋曾有言在先,冀州群贤,但聚集了只见一面,友若如何又领他人前来?卿欲食言乎?”荀谌连连摆手:“沮子辅与他人不同,与某为默契之交,此番前来,非为公事,只是私下拜访而已。还请宏辅见他一见。”
是勋没有办法,心说我倒是确实对这位沮授挺感兴趣,不妨稍稍一见,于是警告荀谌,咱们下不为例。
沮授字子辅,是钜鹿郡广平县人,袁绍手底下第一实权人物,任为监军,手捾兵符。按照一般的说法,官渡大战的时候,袁绍就是因为听不进去三个人的正确意见,这才最终导致丧败——其一为田丰,因直谏而下狱;其二为许攸,被逼得降了曹;其三就是这位沮授,战败后被俘杀。可以说,在袁家谋士当中,沮授论智谋是排一、二位的,论忠诚也在前三,至于说起节操,那更是许攸、逄纪、审配等货完全不能相比的——所以也有人评价他为袁家的第一谋士。
要是换了别人前来拜访,就算荀谌说破大天,是勋也未必肯见——他这一世历史名人见得多了,还在乎冀州这些大半儿都不得好死的货色吗?但是沮授来了,他却多少有点儿动心,心说见上一面,那也无妨吧。
于是跟着荀谌奔了大堂,就见那沮授沮子辅,身量不高,面容清癯,挑眉凤目,三缕长髯,头戴进贤冠,身穿缣襜褕,垂手而坐。见到他们出来,沮授赶紧站起身来致礼,是勋还了礼,就在他对面坐下。
他事先和荀谌讲明白了,说我可以跟沮授见见面、聊聊天、喝喝酒啥的,但绝不涉及徐州之事,对方要是提到相关的话题,那我就老实不客气地“哈哈哈”,甚至站起身来就走,有言在先。到时候可别怪我没礼貌。荀谌把这话告诉沮授,沮授微微一笑,好,咱先不提徐州,我从青州说起——
“是先生是青州北海国营陵人士吧?”
是勋回答说是。沮授就问了:“听闻前此黄巾肆虐,因而先生举族以奔徐……南下。如今显思公子已定青州,是先生就没想着回乡去瞧瞧吗?人自有根。乡梓难离,漂泊在外就如同花木移植一般,活者寥寥而败者多矣。”
是勋瞟了荀谌一眼,淡淡地回复道:“据闻袁显思与公孙争夺青州,鏖战经年,野无青草。此番勋自徐……与友若同乘而来。所到处但见田地荒芜而未曾理,百姓流离而未曾聚——乡梓虽可怀也,奈何非可安居之地耶?”
沮授心说确实,青州遭到的破坏太大啦,再加上袁谭实非理民干才,恢复起来就非常之慢。原本主公是派臧洪臧子源去做青州刺史的,要是有他在。等这位是先生北上,所见到的情况定然大为不同。可惜啊,你没事儿把个会打仗不通民政的嫡长子派去青州干嘛?当下只好敷衍:“恢复尚须时日也。”
是勋是干嘛来的,荀谌当然已经通报过了,而沮授此来的用意,也自然不会仅仅访友那么简单。沮授本想着事不谋于众,要等两日后大家伙儿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效果往往不如一对一恳谈来得好,况且我主麾下,确实也还有那么几个超级不靠谱的……所以他仗着自己口才好,打算先来游说是勋,可是没想到是勋一口回绝:咱今天就不谈相关徐州的任何问题。我靠,这可该怎么兜圈子说服他才好呢?
有了,不能提徐州。咱就说说兖州,跟你摆摆我大冀州多么了得,就连你家主公曹操也得仰我主的鼻息。你知道冀州强了,自然就会生出依附之心来。你要是一动摇,你主曹操再坚持也没用,徐、兖之间的联系肯定就会断绝,我家便有机可趁。
可是他正打算开口,是勋却抢先夺过了话题,问他:“勋曾听闻,沮先生原在故冀州牧韩公麾下,袁将军入主冀州后,才招揽先生为幕宾,可确实么?”
沮授老实回答说确实如此。于是是勋再问:“听闻沮先生曾教袁公,举军东向,可定青州,还讨黑山,可灭张燕,回众北首,必丧公孙,震胁戎狄,可服匈奴。到时候横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拥百万之众,号令天下,自然无人可敌。此言有诸?”
沮授点头:“有。”是勋刚才所说的那一套,本是沮授的得意之作,后人有名其为“四州战略”的,甚至还有人把这番话跟鲁肃的“榻上策”、诸葛亮的“隆中对”相提并论,认为是汉末最杰出的三大战略部署之一。是勋也很大程度上就因为沮授的这一套战略,独独在袁家谋士群里,最看重他一个人。
听沮授承认自己确实说过这段话,而不是史书误记,是勋趁机就说了:“勋闻上古恶兽名为饕餮,有首无身,为其贪食而无厌,遂害及于自身也。如今公孙未灭,张燕在逃,袁将军尚觊觎于南方,不亦饕餮乎?”
在原本的历史上,徐州连年动乱,先遭曹操打,又被刘备、吕布占,袁谭镇守的青州就在旁边儿,可是基本上就没怎么伸过手——起码在表面上没伸过手。为什么会这样呢?正是因为袁绍此时的第一大敌是公孙瓒,他根据沮授的“四州战略”,要先平灭了公孙,稳定冀、青、幽、并四州,然后才能谈得到再向更远的方向发展,以免多线作战,陷入包围之中。如今河北的态势跟原本历史上并没太大区别,所以是勋就说啦,你们幽州、并州还没平哪,干嘛着急要插手徐州之事?小心贪多嚼不烂啊。
沮授闻言,不禁捋须而笑,反问道:“是先生能弈乎?”
ps:我这部书中多次提到跪拜,其实跪拜未必体现了啥奴性,因为汉时无凳,人皆跪坐,所以只要把腰一挺,把屁股离开脚跟,那就从坐变成跪了,很方便。所以即便平辈之间,那也是经常要跪的,看,看,就象我这样……你还好意思不把月票拿出来吗?再不拿出来我不但跪,还要趴下去稽首啦。你不是真要我磕头吧?不是要我磕出声儿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