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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性格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趋于平和,如今的他若再遇到当年平原县督邮索贿那般的事情,可能只会平淡地笑笑,将印信挂在树上转头就走。
长时间以来,这个戎马半生的汉室宗亲意外自己不会再轻易愤怒。
这世上已经很难再有事情让他愤怒了。
但这一次,刘备仍然感受到当年那种出离愤怒的感受。
就像胸膛有一把火,将他的血肉统统化作蒸汽,天灵盖便是紧密的锅盖,使这口沸腾的大锅快要炸开!
“咔吧!”
这已经是刘备今日折断的第三支马鞭,暴怒的刘备终于抛下了自己的风度,咬牙切齿地说道:“分兵,分五路兵马,围杀马岱!”
由不得刘备不愤怒,上一次他来到这片潼关以东的土地上,这里还是良田千顷,作为天子脚下的农庄田产,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放眼望去黄河两岸到处是欢声笑语与一望无际的绿地。
而现在,举目四望仅仅目力所及便不止上百处浓烟滚滚,他的七万兵马一路追着烟尘,走到哪里都只能看到百姓哭泣的脸庞,低头下气地指向下一个方向。
他追不上马岱,这个凉州出来的狼崽子在戏耍他!
每一次他依照凉国军队的马蹄印子追击过去,却只能看到一次又一次地惨剧重现……豫州军队不伤人性命,却不留余力地抢夺百姓所有粮食,烧毁所有能够被点燃的农庄,为的就是吸引他的目光,将他尽可能地拖延在这里。
所谓的算计,有些时候双方信息对称,高下便在交锋的开始有所分辨。
但更多的时候,信息无法对称,算计也就全凭双方对时局的把控与智谋了。
在信息这方面,马岱胜过刘备太多,他很清楚凉国的军事实力,也就更容易猜想出凉国大致的兵力部署在什么方向。更何况还是以有心算无心,刘备便只能在这种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钻进了马氏小狼崽子的套!
这是个很尴尬的事情,分兵则未必收全胜之功,不分兵则断无取胜之机。
因为在刘玄德看来,即是分兵之后只有微小的可能取胜,那也值了。只要发现马岱的军队,拖住马岱的军队一会,七万兵马一拥而上总能将他击溃。
只要击溃了马岱,腾出手去援助潼关,这场仗还有的打。
至于荆州他是不太担心的,涉及到土地问题,那些山越人可不会轻易对江东低头,没准等他安定朝廷时局率兵回荆,山越人还和江东人打生死战呢……此时此刻的刘备,根本想象不到,他依为仰仗的山越人如今已经加入了凉国董将军的战车,作为先锋军率先向江东进发,如今荆州全境真正挂在刘玄德名下的只有襄阳一郡。
其余之地,尽挂凉字大旗。
刘备亲领万军之众,张飞、赵云、黄忠、魏延各督兵马,自东向西扫荡寻找马岱兵马的踪迹,可谓兴师动众。
而此时的马岱将军,正与一干部将在华山险道当中的山坳间撕咬着干涩的囊饼与难嚼的肉干,就着山间的溪流补充体力。
事实上广袤平原上的那些大火,只是马岱督率着大部人马在转移过程中分派出小股军侯,数百骑呼啸而至,大部队也能让百姓看到,纵兵放火,然后离开。
更有甚者只是大部队缓慢离开,小股骑兵再开始纵火……马岱分出了五部相互纵火,穿插在战场上,还专门安排了兵马跟在后面清理踪迹并制造伪装的痕迹与马蹄印记,到最后这五部兵马的踪迹交叉循环,而真正的大部队早已引入华山险道当中。
无论敌人是依靠马蹄印还是天空升起的浓烟,都无法找到他们。
甚至在平原上还留下了十几股小队,加在一起也才不过上百号人,但他们的目标更小,任务则是在今夜四下纵火,给刘备的兵马创造出他们还在平原上活动的假象。
马伯瞻可不是来这里耀武扬威一番便逃跑的,凉州马氏都拥有猎食者的血统……现在,就是他的狩猎时间!
难以下咽的肉干嚼在口中好似西北大漠的混着沙子的风,满是干涩的磨砺感,但马岱却吃得津津有味。
甚至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仿佛口中并非是布满香料的肉干,而是胜利的味道。
没错,这对马岱来说,这就是胜利的味道。
在这种情况下,能吃到一口饭,对马岱已经是胜利了。
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小时候他常听说凉州人没哪个指望自己活过三十五,那个时候人们就指望什么时候能远离战火纷飞的年代,希望整个凉州能远离战乱。
现在人们常说他叔父是凉州应运而生的天选之人,带着凉州人的希望冲破这个腐朽天下带给凉州人的枷锁。
他们冲出来了,将曾经加身于他们的苦难带给整个天下!
马岱吃饱了,手指在盘着的腿上轻敲几下,他很享受这种惬意。
尤其这种惬意的代价是刘玄德领着七万个跟屁虫在他布好的圈套中寻寻觅觅,疲于奔命。
“把它们用溪水好好洗洗,寻些石灰封好!”马岱站起身走到坐骑旁提起毛刷为解下铠甲的坐骑清洗毛发上的血斑块,解下曹昂与典韦的头颅丢给侍从,旋即传令道:“让谷口的兄弟好好值夜,今晚咱们在山谷里休息,睡个饱觉,让荆州的刘使君在潼关外好好找找咱们,等明天他们累了,咱们就可以对他们发动袭击了!”
山间的风带着凉意,马岱枕着手臂依靠着巨石抱着衣甲望向天空,天空中的乌云还没有散去,很可能今夜或明日将风雨大作。
风雨大作,黄河暴涨,不知叔父能否把握住这次机会……马岱想着这些东西,在日暮低垂时沉沉睡去。
白日的杀戮,太累了。
在这个沉沉睡去的梦里,马岱梦到了他的父亲,他埋葬在华山之巅的父亲。
伴着清晨的第一道光,马岱被山间的晨露落在脸上的凉意所惊醒,穿过山谷中的营地一脚一脚轻轻叫醒自己的士卒,他便听到来自山谷西面的脚步与马蹄声。
旋即,全军戒备。
在弓矛林立的山谷中,马岱立身巨石之上便见到杨丰那张摘下檀木鬼面甲之后好似永不显老的英俊面孔。
“伯瞻将军,杨阿若奉凉王之命,引兵一万前来相援!”
杨丰的嘴角带着笑意,大跨步着向这边走过来,马岱的脸上也是一喜,从巨石上跳下快步走过去与杨丰把臂相谈。
“叔父您来得正好,如今刘玄德在潼关以东陈兵七万,我正要在今日与其会战,能得您相助……”马岱没有接着说下去,但脸上的笑意明显,说着话锋一转问道:“怎么,殿下知道潼关东边的事了?”
“殿下?伯瞻,你也不要怪你叔父……他也不希望二兄身死疆场。”
原本融洽的气氛,在马岱‘殿下’二字中悄然打破,变得有些尴尬的冷场,杨阿若只能拍拍马岱的肩膀,说出话却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这些年的攻伐,凉国的版图越来越大,凉国人的心性越来越傲气……但天知道这些对凉州马氏而言意味着什么。
究竟是上天不待我马伯瞻,还是高高在上的凉王殿下不待见自己,马岱至今都想不出个所以。
他只觉得很多时候,自己差了那么点儿运气,所以才会这么努力。
最早的时候,三叔亲待孟起兄长,小心翼翼地带在身边,自己则发配千里孤身一人在洛阳为郎官。
到了马袁矛盾激化,自己这个质子则被俘虏,险些死在袁氏的钢刀之下。
再后来,别人在陇都享受风月,他则督着五千兵马进入前不着天后不着地的豫州,成了名不副实的豫州牧。
上百次的刺杀,个中心酸与凶险,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层出不穷的叛乱之后,豫州尽数挂凉旗,他是可以的。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便在豫州盘算着什么时候能衣锦还乡。
可怜马伯瞻天下名将,南征北战立下好大功勋,戎马倥偬至今连妻都未曾去娶。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是阿父的骄傲,年轻时在凉州,常听他的父亲提起,他三个长辈里他父亲最没本事,到后来甚至做哥哥都给不了一点儿帮衬……那是马宗的遗憾,他也是马宗的骄傲,他一直都知道的。
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加奋发向上!
刀兵加身,他不怕!洛阳为质,他不怕!孤身入豫他也不怕,就算是现在!
就算是现在孤身一人面对双倍于己都多的刘玄德大军,他仍然不怕!
因为他是父亲的骄傲啊!
父辈人的遗憾,难道不就是要依靠儿孙辈来完成的吗?
可马伯瞻的父亲在哪儿呢?为了帮三叔守潼关,埋在华山上了啊!
马岱认不认这个三叔?但他清楚,无论他认不认,他是个马家人这一事实永远都不会改变!
权且当作,他马伯瞻就是凉王麾下的将吧……这样,他的心里稍稍好受些。
“杨叔父,不说那些了,跟侄儿讲讲我军部署吧。”马岱一面迎着杨丰进入山谷中的简易营地,一面抬头看了看天空抽了抽鼻子说道:“侄儿打算在今日暴雨降下之时偷袭刘玄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