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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落荒而逃的老弯,老爹忍不住桀桀地怪笑起来,细看之下,他的眼珠里瞳仁竟然只有针眼大小,透着一股阴惨惨的气息。
老爹换了个更舒适的躺姿,怔怔地望着逐渐昏沉的天空出神,一个微不可查的黑点忽然映照在瞳孔深处。老爹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跳坐起来。
“那是什么!”他将两只脏兮兮的手爪放在眼前,仿佛要把天空拉近一般,“啊哈!一只巫傀!让老爹仔细瞅瞅。真是一个漂亮的小家伙,就是品级差了些,才小元境而已。”
“那爪子上捉的什么,这么恶心的一坨,竟然比老爹我还龌龊。”
“等等!”老爹忽然一拍脑门,喃喃自语道:“一只巫傀大摇大摆地穿过古渡上空,嬴族那个小子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他那一副针眼大小的瞳孔忽然膨胀,猛地一拍大腿,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老爹从地上跳起来,一个纵身越上破木棚,压得它吱嘎作响,摇摇欲坠,他做了一个乘风欲飞的丑陋姿势,忽然转头自语道:“这么明显的暗示,难道不是陷阱?”皱眉冥思一会儿,忽而一跺脚,切齿道:“不管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一阵阴冷的旋风卷过,木棚顶上已然不见了人影。
少羽觉得自己的人生很低落,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总是在昏睡与清醒之间徘徊。而且每一次醒来,都身处在一个自己不愿面对的环境之中。
九天之上,少羽优哉游哉地蜷在怪鸟那虬劲的爪窝里,一张小脸依然透着惨白之色,断臂之处破烂的衣襟与血肉纠缠在一块,已然变成黑褐色的一坨。少年已经学会不去关注受伤的地方,此时此刻,比它更吸引人的比比皆是。比如身下那个蜂巢一般的部落。少羽从来没见过这种形制的部族,尽管他总共也就见过两三个而已。
过去几天,他一直以为自己身在大海上空,阴霾的心情竟也为之轻快了一些。等见到这个高崖之上的奇异部落的时候,才知道那只是一条大河。惊疑之际,也颇有些好奇。
一片阴云忽然自地面冉冉升起,少羽心道:“这是谁家炊烟,这般奇妙?”
阴云来势很快,转眼就到了跟前,少羽心底没来由一慌,即使再笨,也知道这不是炊烟了。
“啊哈!”那阴云猛地一阵翻涌,跳出一个浑身破烂的老头来,他手脚并舞,老脸上还做了个夸张地鬼脸。只是这个鬼脸并不是向少羽做的。事实上,少羽觉得,这个老头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老头亢奋地尖叫道:“被老爹我吓到了吧,哈哈哈!”
怪鸟猛地一个振翼,自老爹头顶飞过。一道漆黑的闪电凭空出现,正正击在老爹顶门,老爹头皮一炸,满头枯发登时根根竖立。他忽然发出一声尖利之极的叫声,掉头便望洛水畔飞去。
一个夜钓的渔夫只听得空中咻的一声,受惊之下急忙仰头看去,只见一颗黑漆漆的流星猛地扎进面前的水中,激起一道十丈高的水箭。渔夫满身湿漉漉地跌坐在地,眼见鼓荡不已的河水中浮起一个丑陋至极的老头来。
“娘咧,真是陷阱!老爹不玩了!老爹不玩了!”那老头口里胡乱叫着,四肢扑腾着水花,好似一条敏捷的大鱼一般向北游去。
渔夫眨了眨迷蒙的双眼,好似做梦一般。
三日后,阿丙告别了老母亲,孤身一人来到泊湾,远远便望见那精致的画舫悠悠地悬浮在水岸之间。年轻的渔夫只觉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今天的泊湾比往日热闹许多,一群人拥在岸边,嗡嗡地说着什么,扑通入水之声传来,一贯爱凑热闹的阿丙却全然不去关注,一阵风也似跳上了船。吱呀一声轻响,绿柳探出船舱来,见到阿丙,俏脸上绽出一个明媚的微笑。
阿丙只觉面皮一热,整副身子都轻飘飘的。
“绿柳姑娘!”
“阿丙哥,你来了!”绿柳脆生生地与他问过好,一双大眼睛便骨碌碌地转到了岸边的人丛里,“咦!那是什么?”
阿丙闻言侧头看去,只见两个赤条条的汉子干净利落地爬上了岸,手里合力抓着一个僵直的物体,定睛细看,却是一个溺死的人。阿丙眉头一皱,只觉那死者一身装束及满头枯发甚是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一个汉子将死者仰面朝天横放在岸边,那死者一副肚皮鼓鼓囊囊的,四肢皆透着惨白的颜色。
“啊!老爹!”阿丙惊叫一声,唤出了死者的身份。
绿柳歪着头望着他,“你认识他?”
阿丙脸色有些难看,点点头道:“嗯,咱们是一个坊的,难怪好几天没见到他了,没成想溺死在了这里。”顿了顿,又道:“老爹是个孤寡老人,十余年前,家里面的人相继死绝,他也因此变得神志不清,整日里疯疯癫癫的。”
绿柳脸上显出一丝恻然,“喔…还真是个苦命的老头,他家里什么亲人也没有了吗,你要不要去把他尸身收殓了?”
阿丙略一犹疑,摇头道:“不用了,人群里有我们坊的人,他们会帮忙处理的。咱们这就上路吧,不要耽搁了绿柳姑娘你的事。”
绿柳盈盈一笑,纠正道:“是我家主人的事。”
画舫缓缓离岸,立于船头,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仿佛眼前景物活了一般飞退而去,自己倒是那天地之间,唯一静止的所在。行出一段水程,阿丙不住地偷瞄绿柳,越看心底越欢喜。
“绿柳姑娘,你这样天人一般的女子,怎么会舍身与人为奴呢?”
绿柳略略沉默,道:“在东夷,部族之间等级极为森严,大部落和小部落之间,有着云泥之别。”她轻叹了一口气,续道:“我的部落因为一桩小事,得罪了一个大部落,然后就被灭族了…我被抓住,成了奴隶,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后来幸好遇到了红雨大人,她买下了我,并让我随侍左右。”
阿丙微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隐隐有些后悔问这样的问题。听绿柳那风轻云淡的语气,灭族之祸,也只是一语带过,仿佛寻常一般。却像一根利刺扎在渔夫心上。
绿柳脸上的缅怀之色一闪而过,“红雨大人是东夷最美丽的女子,也是最有天资的修士之一。最重要的是,她待我很好,虽然名义上是主仆,其实和姐妹也差不多。”
“这样啊…”阿丙决定不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对了,你见过洛水的大潮吗?”
绿柳轻摇螓首,阿丙霎时来了劲,道:“每年盛夏的时候,洛水就会涨潮,每隔三年便会爆发一次大潮,算起来,今年可是大潮呢!我上一次经历大潮的时候,与家母一并躲在木屋里,只听见外面电闪雷鸣,大风呼呼作响,卷走了归人坊一半以上的木屋。最高的浪头,几乎打到了百丈高的墟市之上。”
绿柳若有所思,“听起来和海溢差不多呢…”
画舫内传出一声轻响,绿柳微微一惊,蹦跳着进舱去了。阿丙独自一人站在船头,一个时辰过去了,绿柳还未出来。渔夫站得有些乏了,便将两腿搭在船舷上坐定。一直到太阳西斜,绿柳还是没有出来。阿丙几次想去敲那薄薄的雕扃,都强自忍了下来。
月明星稀,河心渐渐生起薄雾来。一声轻响将阿丙自浅睡中惊醒过来。绿柳探头问道:“我家主人让你看看,是不是快到那片滩涂了。”
阿丙恍然一惊,忙四下张望起来,然而画舫周遭都被重重薄雾锁着,他又怎么看得透。绿柳见他现出为难神色,也不说话,兀自缩回舱里去了。不多时,一阵异香自舱中传出,阿丙忍不住猛力一嗅,一颗心忍不住在胸腔里窜动不已。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异香甫一出现,画舫周围的薄雾,便似受了日头炙晒一般迅速消散。数息之间,便清理出以画舫为中心的数十亩水域。渔夫两眼瞪得老大,心底忍不住生出一丝敬畏来。
借着月色,阿丙仔细辨别了四周的景物,终于确定了所在,登时一惊,叫道:“不远了!我那日就是逃到这里,回头望见那鼍兽的!”
绿柳闻言,默不作声地进舱去了,不一会儿拿了一卷粗绳扔给渔夫。阿丙会意,三两下将自己绑定在船舷上。绿柳看他宁定神色,微微诧异道:“你不害怕吗?”
阿丙把头一扬,笑道:“当然不怕!古渡的爷们儿,哪有怕水的!”
绿柳微微一笑,自腰际取出一颗鸡卵大小的珠子握在手心。阿丙有些好奇,不住地看向那枚珠子。绿柳道:“这是定风波,这艘船的枢纽,其本体是一枚大元境妖兽的妖丹。”
阿丙微微一惊,定风波是何物他不知道,但是大元境妖兽之名,却是如雷贯耳。正自遐思之际,船身忽然猛地一荡,一个诡异的浪头怔怔朝着画舫卷来,尚在数十丈之外,便已高如山丘。渔夫猝不及防之下,结结实实地撞在船舷上,身旁传来绿柳的轻呼,“小心!我家主人与那鼍兽斗上了。”
阿丙惊惶地看着那道巨浪,“可…可是!啊!”话说到一半,一声歇斯底里的惊叫便自喉头涌出。
那浪头便似山崩一般打在画舫上,阿丙只觉心脏都快要自胸腔里蹦出来了,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哗啦啦水声磅礴,画舫剧烈地颠簸起来,渔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双手死死扣着船舷。半晌过后,颠簸稍霁,他惊愕地睁开双目,意想之中的船覆人亡并未出现,不仅如此,便连一片衣袂都没打湿。只见画舫外围不知何时生出一道薄薄的光幕来,好似一个气泡一般,将巨浪阻隔在外。
绿柳稳稳地站在船头,任船身如何颠簸,兀自纹丝不动,她将那定风波拿在眼前,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纤细的皓腕连连扭动,可是不管手怎么动,那定风波始终稳定在原来的位置,发出莹莹的微光。
一身沉闷的声响自船身下的深水里传来,渔夫只觉胸中一闷,哇地吐出一口污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