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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定亲”之后,余家老大压抑而沉重的十五年,迎来他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刻,透过那层黑压压的云,一切都仿佛看到了希望。
他仍旧卖力的干着活,不知疲倦,只有那个叫冬儿的小姑娘来看他的时候,他才会露出一丝发自心脾的笑容,如同见到了未来。
他想用自己双手和肩膀,创造出踏踏实实的美好日子。
偶尔,在黑暗笼罩大地的前一刻,他会带着冬儿爬到南瓜房上,和楚云升坐在一起,但不说话,望着天际边那一抹若隐若失的微光蔓延,然后,在轻轻的风儿中,眯着璀璨的双眼,任凭黑发凌luàn吹起,微微地笑着、笑着……
方家老二的伤势也完全好了,他是一个火能觉醒者,楚云升不用看,隔着很远就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元气波动,但他从来不愿意和楚云升交流什么,甚至讳避极深,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不安。
楚云升知道原因来自那张血纸,虽然那上面的写的东西,对楚云升来说漏洞百出,但对他来说,那却是用性命换换回来的,上面寄托着全村人的希望。
自他伤好后,便召集了一群孩子,开始按照纸张上的内容与他所知道的所有知识,教导他们苦苦练习,希望能促进出一个两个觉醒的小孩。
而全村唯一的一个觉醒小孩,就是与老余家定亲的那个老杨的二儿子,已经拜了方家老二为师,整日里被方家老着修炼,一刻未停止过,不过,他倒是不用干活,村里也会主动分给他一份,而且还是很大的一份。
高村长虽然不待见方家老二,主要是这小子太能给他惹祸,但对村里再能出一两个觉醒者,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说,高村长都是求之不得的。
余家老大也是想去学的,但老余家的家底实在太薄了,他必须拼命地干活挣村子里的份子,从现在开始积累,追赶上人家,因此,他开始学着代替父亲私自做主,让三弟和四妹停下帮忙,去跟方家老二学东西,有的时候,他甚至会崇敬三弟或者四妹要是能觉醒了,那该多好啊!
楚云升没有干预村子里的一举一动,除了修炼,就是寻找送入命源的办法,直到一天夜里,他从枯燥的修炼中停了下来,有了一丝预感,自己可能短期内无法找到这个办法,心中有些无奈,遂出了南瓜房,顺着村民在条藤中开辟的小道中,极为难得地感受着这一的夜静。
“喝,喝喝!”
当他渐渐地走的远了,隐约中听到一个努力的声音,不知道在cào练着什么。
楚云升身影一动,闪入杂藤丛luàn的条藤林中,不到片刻的功夫,就迅速地bī近声音的来源地,一点半星的火光的地方。
“原来是他。”楚云升翕然一笑。
小小的火把下,余家老大弱小的身影正一丝不苟地学着弟弟妹妹从方家老二那里学来的动作和口令,偷偷刻苦地练习着。
楚云升没有惊动他,隐在yīn暗中,默默地注视着余家老大的每一个动作。
他还记得,自己交给埃德加的手稿中,曾将属性不同的觉醒者的修炼境界也笼统归于一元、二元这样的命令。
因为,虽然他们不能和自己一样修炼纯净的天地元气,但各种属性的能量对他们身体的改变,从某个方面来说,也有着类似的地方。
比方楚云升的一元天境界,就是一个完整的储元体构建过程,当达到巅峰突破二元天境界后,储元体同时发生质变,成为融元体,这个过程和其他属性觉醒者是类似的,他们也有一个从“储能体”到“融能体”的质变过程,当然这两个名词古书上没有,别人也不知道,是他自己为方便称呼而随意编的。
所不同的是,楚云升的状态,不管是“储元体”还是“融元体”,它们的结构都是超稳定以上的,所容纳与运用的也是纯粹的天地元气,而属性觉醒者的“储能体”与“融能体”,则是单属性的一般稳定状态,所运用的也是单一的属性能量,即便有两次觉醒者,它们的组合也是一般稳定状态,这其中的差别是本质的,也是极为严肃的。
还有,楚云升当初一元天境界的修炼其实很简单,只是配合古书的条文,机械地重复一次又一次的充满与释放元气,他现在回过头来重新审视才知道,那是因为它的基础是建立在超稳定状态之上的,本身就高一个台阶,若不是楚云升资质太一般,也不会太难。
但随着境界的提升,他和其他人不同,古书条文的修炼功法,需要他不断地冲击更高状态的超稳定,这个时候,难度系数就激增了。
因此,相比他的一元天境界的不复杂,其他属性觉醒者的修炼功法,在他的总结中,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一共被他分为七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有明显的区别,需要努力冲击。
而方家老二带回来的那张纸,只是他为属性觉醒者总结的“一元天”功法的前一小部分,还是被其他人故意变动过的。
纸张的内容,楚云升看过,漏洞很多,但他也不得不佩服别人的脑袋就是厉害,为了配合他当初那份功法,竟然在这短短的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内,就创造出如他现在眼前所见到,余家老大作出的各种体动,按照这种外在动作,来辅助体内的属性能量尽快对身体的改造。
只是,老大没有任何能量在身,再练一万遍也是百练,作为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他可不觉得这么比划几下,就能破开空间壁障,自行觉醒。
望着老大挥汗如雨,比他还有耐心的枯燥练习着,楚云升心中一动,他本不想管这个事情,但在老大的身上,他看到了一丝自己曾经执着的东西。
“你这么练下去,一百年也练不可能练出什么来!”楚云升轻轻地朝前迈出几步,突然出声道。
老大没有料到竟然有人忽然出现,惊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待看到来的是楚云升,才沉默地站到了一边。
“听好,不要问什么,也不要将今晚的事情说出去。”楚云升静静地站在那里,火把下,白发飞舞,显得异常的“神秘”,缓缓道:“你没有觉醒,练这些东西根本没有,等下我会教你一套身法,虽然没有能量辅佐效果大打折扣,但比起这些没用的东西来说,不知有用多少倍。”
老大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坚毅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和楚云升接触很多,越发的觉得楚云升深不可测。
“看好了。”楚云升错开双腿,不用一丝一毫的元气,按照九章图箓的身法,尽量放慢了速度,一一展现出来。
……
那夜之后,楚云升便再也没去过老大用睡觉的时间练习的地方,事实上,老大很聪明,那是一种沉默的智慧,楚云升只教了他三遍,他便能照学下来。
又或者也是得益于他这么多年,跟着大人们学了太多的活计。
不管怎样,楚云升仍在寻找送入命源的办法,开始频繁地出入蘑菇云森林,有时候一天也不见踪影。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村子的建造工作也接近了尾声,老大的婚事也渐渐被提上了日程,而楚云升的境界也一天都没有停地缓缓提升着,但他始终找不到命源的解决办法。
老人般的小女孩,也终于没有挨过严寒的冬天,生了大病,来势汹汹。
楚云升默默坐在她的身边,握着她枯萎的小手,他有愈体符可以救治所有的外伤,但却救不了这种因为命源即将耗尽而引起的内病。
这些天,楚云升给她讲了很多的故事,告诉她曾经有过阳光的世界,小孩可以上学,大人可以上班,骗她人死后,就会回到那个温暖的世界,再也不用在这里受罪。
他又将物纳符中最好吃的东西让她尝尝,用多余的衣服布料,为她做了一个布娃娃……
但这一切挡不住命源的消散,小女孩一天天地萎缩下去。
直到最后,她只和楚云升一个人说起,这些天,是她过的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她好像好像这么快乐下去,但也好像好像去看看楚云升告诉她的温暖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向楚云升提了一个小请求,希望能在自己死之前,看看自己的样子。
她说自己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模样,也没有见过楚云升说的镜子,只想最后再看自己一眼。
楚云升犹豫了很久,怕她会受不了,但最终还是在她乞求般的目光中软了下来,让她的母亲为她洗干净了枯老的头发和脸庞,再穿上楚云升能拿得出的最好的衣服。
……
一天后,楚云升沉闷地坐在南瓜房顶上,抽着烟,他曾给过小女孩一个希望,但最终这个希望破灭了,虽然小女孩走的时候,是拿着镜子,看着里面的自己,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离开的。
在她走的那一瞬间,楚云升仿佛明白了一丝命源的真意,以及当年前辈与七钉之主开战的原因……
他又开始频繁地出没于森林深处,寻找可供他尽快恢复命源的植物或者怪物,时常很久都不再回到瓜地聚居点,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该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最后一次,楚云升已经不想回去了,他准备去西方,去植物林星沙城的方向,但临行的时候,想起了今日应该是老大结婚的日子,对他“出来”后第一眼见到并又生活了一段时间的聚居点,隐隐中还是有一些感情的,只不过并不那么强烈,只是淡淡的味道。
他决定回去再看一眼,算是告别吧,末日中,往往一别,就是死离。
他穿梭着丛林,朝着瓜地方向,迅速的移动。
但当他回到瓜地的时候,浑身的血液凝固了,整个人伫立了很久很久,寒寒的轻风掀起他的衣角,抛起他的白发,带着一抹抹浓郁的血腥,久久不散。
出现在他眼里的,不是热闹的婚庆场面,也不是平常的忙碌,而是一片死寂,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就连小孩都没有放过!
大火顺着干枯的南瓜藤,汹汹的燃烧着,激起滚滚的浓烟,咆哮着窜入黑压压的天空。
他嘴角一动,迈出脚,踏上流满血液的冰土。
一具具被劈开的尸体,惨不忍睹地分解在他的两旁,死前几乎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有的还试图护着怀里的孩子,铺满了地面……
楚云升抬眼望去,方家老二被钉死在燃烧的南瓜房上,他手里紧紧地攥着一片黑sè的衣布,睁大了眼睛,是后悔还是仇恨?
楚云升不知道,他没有悲伤,也没有叹息,他已经经历过太多太多这样的事情,已经打击不了他了。
只在唇齿中,轻轻地,却足以令天下震动、烽烟四起地吐出:姚翔,是你干的吗?
很快,一具老人的尸体,就让他大致明白了事情始末,这个老人他认识,迁徙的时候被留在了断峰,如今却出现在这里,显然是有人将她接了过来,因此而被跟踪了,这里距离断峰可只有一天多的路程!
他开始的时候就劝过高村长要慎重考虑,想不到今日,他们仍旧没有躲过刀坞的屠杀,仍旧是一样的结局。
楚云升转过身体,走向老余家,那里一样的尸横遍布,只有几张木藤做的桌子,显示这里曾正办着一场简陋之极的“婚宴”。
带着帽子的老杨,被刀锋切成两段,上身在扒在桌子上,分开在地面,肠子血液流了一地,他引以为豪的二儿子还穿着那件地摊上的衣服,被人从中间直接劈开。
再往前走,是老余的脑袋,滚在桌子下面,身下护着楚云升抱回来的已经死去多时的四妹。
她是被刀焰锋气刺穿肚子而死的,血迹染红了楚云升送给她的衣服,以及她小手里抱着的从她姐姐那里继承来的布娃娃。
楚云升微微一颤,这是睁开眼后,见到的第一个小孩,她的惊慌与后来的笑容都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之中,一颦一动,分外的清晰。
“姚翔,你知道吗,她只有八岁!只有八岁!”楚云升冷冷地笑道,轻轻地抱起四妹,将她平放在血地上,把流出的内脏放了回去,整理好衣服。
做完这一切,他不想再看下去了,他想不出那些黑袍人为何连一个小孩都下得了手。
即便是他当年也在黄山,面对被神域控制的发狂小孩,都曾犹豫过。
仅仅是因为斩草除根吗?还是这样才算得上狗屁的枭雄?又或者是因为内心的恐惧?
楚云升拔出新炼制的千辟剑,剑气纵横交错,萧杀凌然,顷刻间,在地面上剁开一个大坑。
他将尸体一具具地送入坑中,这是他的一个习惯,万死都不会改变的习惯。
当他抱起老大的时候,才发现他身下最小的一个妹妹,还是个幼儿,早已被窒息而死了。
这个时候,老大的“尸体”忽然动了一下,闷哼了一声,悠悠地张开了眼睛。
他腹部中了一刀,大概是楚云升教给他的身法起了作用,这一刀稍稍偏了一点,但是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从下面扫过,双腿齐断,抱着妹妹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他费力地看了楚云升一眼,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以双手为脚,爬在地上移动身体,不顾一切地摇晃着一具具尸体:“老妹……爸……妈……四儿!”
“冬儿,冬儿?冬儿你在哪?”他游爬着,像个疯子一样,扒拉着尸体,却最终只找到小女孩半截的身体。
他蠕动着嘴,一开一合,剧烈地颤抖着,眼泪滚滚落下,却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他的梦想、期盼、幸福,所有的所有,全都破灭了,命运之手,残忍无情地在他最幸福的婚宴上,夺走了他的一切,亲人、妻子以及他的未来,却无比残酷地独独余下他一条命!
这是何等的痛苦,何等的残酷!?就算到了生命的尽头,也是无法抑制的悲凉。
“想哭就哭出来吧,哭过就不会那么痛了。”楚云升背过身,提着寒剑,长身萧萧,一根根银发飘舞凌飞。
“当初的我,也是这样的绝地吗?……”他默然不语。
须臾之后,老大撕心裂肺的喊叫,混着惨绝人寰的哭声,阵阵回dàng在尸地的上空,一声催断一寸肠!
萧杀的寒风,呜呜地扫落地面,像是惨死的魂魄在凄凉地回应。
等他哭够了,喊累了,没了声息,楚云升冰冷地说道:
“老大,你前面有两样东西,一个是你妹妹留下的布娃娃,一个是我给你断剑。”
“你若选布娃娃,我马上送你下去见你的亲人一家,从此远离这个冷血的世界,结束一切痛苦!”
“你若选断剑,我会治好你,从此就是刀光剑影、尸山血海,所有的痛,所有的苦,你都要自己扛着!”
“两条路,你选吧!”
……
老大的眼神中燃烧起无比炙热的仇恨,似要焚烧掉这世间的一切,许久后,他匍匐爬行着身体,将手伸向那只带血的布娃娃。
楚云升冰若寒雕,轻轻dàng起千辟剑——
这时,却见他咬着血牙,将布娃娃塞入怀中,又艰难地爬向断剑,紧紧地握在剑锋上,殷红的血液汩汩地顺着他的手指缝隙溢了出来。
一张愈体符凭空飘飞了过来。
……
一天后。
全村火葬的烈焰冲天,影火摇动,映红了半边天空。
火光下,萧萧走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两个穿着蓑衣背着长剑的人影,一步一步,越来越清晰。
其中一个矮小的身影,回头凝望了火光一眼,转过头来,已是满脸的决绝。
另外一个声音也响了起来:
“老大,从今往后,你就叫余寒武,余是你的姓,也是你剩余一命之意,寒武,是此事的起因……”
“师傅名叫楚云升,日后你自会知道,我对你没有什么要求,只有两点。”
“第一,做事无愧于心;第二,可以有杀意,不可有杀心,若杀心一起,第一个毁得就是你自己。”
“蝼蚁尚且偷生,痛过之后,还得要活下去,因为活着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
楚云升缓缓转过身,望着大火冲天的瓜地,却仿佛看到的是他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