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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楚州城到喻口镇,是一片距离超过百里的平原地带,因为地处江淮之间,又有运河等水系的经过,原本应该是非常好的农业灌溉区。然而地处两国交战的前线,随时面临敌人的压力,看上去就有些荒芜,等到宋人的百姓们大规模后撤,这种荒芜就更甚了,到处都可以看见被抛弃的田地,里头光秃秃地,像是一块块伤疤贴在在大地上,丑陋无比。
这片平原的边缘是位于宝应县和盐城县之间的射阳湖,在异时空,这个大湖要比后世著名的洪泽湖大上许多,号称长三百里、阔三十里,经过上百年的淤积,面积依然为江淮之冠,湖边的土地沙质松软,骑着马儿的话,会很容易踩出一个个小坑。
一队五人的骑兵排成一列从湖边经过,他们的速度并不快,马上的骑兵只是松松地挽着缰绳,任由马儿缓步前行,为首的一个年近四十许,方面阔脸,一双狭长的眼睛隐在杂乱无章的眉毛和胡茬子当中,时不时地眯缝起来,朝着前方打量一番。
这行人似乎是按着年龄大小排列的,越到后头的人年龄越小,落在最后头的是个嘴上无_毛的半大小子,瞪着一双眼睛东瞧西瞧,也不知道在找什么,在他前头的看情形都是些老兵油子,脸上满不在乎地遛着马,一个个把自己都裹在了厚厚的斗逢里面,嘴里还不住地嘀咕。
“这贼老天,又不下雨,一天到晚阴冷阴冷地,叫人好不爽利。”一个老油子的话立刻引起了余者的附合。
“可不是嘛,这冷风嗖嗖的,直往脖子里灌,真他娘地想回去烤烤,顺便把这身衣裳换了。”跟在他后头男子有些徒劳地将头上的范阳笠紧了一下,依然挡不住寒风的侵袭。
“最好还能搂着个小娘子,就啥冷都觉不出了是吧?”
“那是那是,你小子还记得扬州城中的那个小姐吧,就烟花巷尾那一户,花了你不老少吧,建康城下那点赏钱,多半全都贴了去。”
“只怕还不够!”几个老兵笑着起哄。
“你们懂个屁,老子孑然一身,要钱有啥用,得一时快活,不比你们这些蔫货强,多久没碰过女人了吧,馋死你们这帮狗日的。”当中的男子挥挥手,引来的却是更大的笑声。
空旷的平原上,他们的声音传得很远,为首的老兵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一直没有参与后头那些人的话题,视线始终在远处转悠着,类似的巡逻他们天天都要走上一趟,最多再过上半个时辰,就该换班了,回到镇子里,至少能烤上火,暖和暖和身子。
喻口镇外前出三十里,是许文德亲口颁下的严令,为此,一个指挥的哨骑分成了十队,在数个方向上进行轮班巡查,他们这一队人负责的就是射阳湖沿岸,这个湖的周边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地形较为复杂,也是他们重点的巡逻区域。
“成了,调头,咱们回去了。”
三十里,差不多就是射阳湖的尽头,为首的老卒打断了后头那些人的调笑,不用他再多说什么,众人也明白这一天的事情算是结束了,心情本就放松,这一下更是肆无忌惮了,纷纷停下马,开始调头,前队转为后队,不过就是一会儿的功夫。
“嗖!”
为首的老卒正在调转马头,耳中突然听到一个极轻的声音,不等他做出任何动作,胯下的马儿一下子高高地跃起,他没有试图去拉住缰绳,而是顺势滚落下去,落地后立刻伏倒,同时一把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只听得身后一声长嘶,庞大的马身倒在了他的身后,扬起大片的尘土。
前面的几个人立刻反应过来,他们并没有停下来或是转身,而是尽量将身体压低,然后一鞭子抽在马身上,这么做的目地很简单,先与袭击者拉开距离,再来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确定是要继续逃命还是救助同伴,这是探子遇敌偷袭时的标准流程。
“啊!”地一声,落在最后的那个哨骑大叫着,连人带马摔到了地上,伏在地上的老卒侧身一看,一支羽箭斜斜地插在他的背上,几乎没羽,紧接着又是一声响,一匹战马倒了下去,还好人并没有中箭。老卒听着不断响起的破空之声,马上就判断出,这绝不是遇上了敌人的哨探,而是大队人马,他转过头,不再去管自己人能不能逃得出去,慢慢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等着敌人现身的那一刻,手上的刀被他放到了一旁,从腰间拿出一个黑匣子,摸索着在上面按了一下。
“十指二都第七伙与敌遭遇,数目千人以上,全是骑军,地点在射阳湖以西,距我军三十里,语毕。”
说完,他侧过身用力朝边上一挥,黑匣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掉入了湖水中。
“还有几个能喘气儿的?”老卒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句。
“就咱俩了,吴老三死了,胡子和二娃还在逃,希望老天开眼,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那个话有点多的男子从自己的马身上摸出一具劲弩,单手抱着个箭壶,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几滚,一齐伏在了那具倒毙于地的马尸后头。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的敌人才从远处现身,看着仿佛从地下冒出来的大队骑兵,慢慢地朝他们逼过来,谁都知道这一回怕是过不去了,只不过两人面上都没有多少惧意,至少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不算白死。
“杀一个够本。“男子扣动弩机,将一个鞑子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老子还想赚一个呢。”老卒听着蹄声越来越近,耐心地等到他们靠近,直到马蹄子在头顶上扬起,才突然间暴起,和身扑了过去。
他们并不是唯一遇敌的哨骑,整个喻口镇正面三十里左右的方向上,几乎同时响起了警报,而且无一例外都是骑军,再加上一直盯着元人大营的探子,传来的消息,很明显这一回敌人来者有些不善。
“抚帅可说他去了何处?”被问到的一个探子摇摇头。
许文德突然发现,他又成了喻口镇的最高指挥者,之所以要说‘又’,是因为刘禹的人找不到了,而水军的大部分人都还是伤者,这个主意自然就只能他来拿。
元人在楚州城下一共不过五千骑,这个消息一早就得到了证实,根据消息,在与敌遭遇的几路当中,已经超过了五路,无论敌人是否虚张声势,这五千骑都极有可能全出现了,更不必说后面可能还跟着步卒,他们看中的多半是堆积在码头上的物资,若是按李相公的指令,他大可以放把火然后从容后撤,左右自己带的也是骑军,速度上元人占不到便宜。
可是现在,他已经归属刘禹节制,接到的新命令是确保水司官兵的安全,其中还有一位少保大学士,一想到这些破事,许文德的头有两个那么大,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骑军的特长是机动力,让他们来打防御战,浪费就不必说了,只怕还没有步卒好用,眼下哪还能顾得上这些,在他的指令下,所有的骑军都被集结起来,沿着镇子的两头布防,而那些分散的伤员也赶紧被移到了码头附近,万一挡不住,他们还能上船。
敌人比想像中来得还要快,没等镇中的布置完成,两边的镇子口就响起了号角声,许文德有些忧郁地望着天空,似乎在想像某个家伙会不会突然间从天上掉下来,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随我来。”
不得已,他只能将敌人引入镇子中,那些房屋和小巷子使得战场的空间变得狭小,敌人施展不出更多的战术,正好弥补了宋军骑兵经验的缺乏,双方在横贯镇中心的街道上对冲着,几乎达到贴身相搏的状态。
然而元人的骑兵处于外围,掌握着进攻的主动权,他们显然不会满足这么打消耗,随着战斗的深入,许文德马上就感到了压力,似乎四面八方到处都出现了敌人,而人数差不多的他们只能被动地招架,渐渐地,战场开始朝着码头的方向压缩,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让他又惊又怕。
其实如果有胜算,就是拼光了所有的人,也是值得的,但是让敌人这么一步步逼上来,最后被聚歼于此,他怎么可能会接受,可是不论他怎么做,哪怕亲自带着人顶上去,依然挡不住元人的锋芒,这一刻,他才深刻地感受到,双方之间的差距有多大!而自己只怕没有机会,去弥补这个差距了。
“死战不退!”许文德奋力架开一柄长矛,怒吼一声,长刀横斩,将一把弯刀磕开,面前的敌人有如潮水,一波又一波地让人应接不暇。
元人的战阵后头,一面黑色的大旗下,被委为骑军统领的移刺答看到战局有僵持的迹象,微微皱了皱眉头。
“步卒呢?还有多久才到,去人催催杨庭璧,让那些汉人快些。”同宋人一样,他更加不想用骑兵这样子去同敌人拼消耗。